作者:乃
这么无情。
您真是我亲姐姐。
最终棠蔚捏着无情长姐友情赠送的小小一片金叶子,哭丧着脸跑了。
也不?知靠着这片金叶子,棠蔚又以怎样的手段哄了怎样的人,横竖陈檖成亲那天,棠袖留意了下,陈檖在棠蔚从他面前经?过?时,笑得见牙不?见眼,棠袖便知道了,棠蔚真给陈檖备上了厚礼。
这两?小子。
师兄身体力行备上厚礼,长嫂也没落后,送上更厚的厚礼,厚得陈檖对着自家长嫂,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
咧完还偷偷让人去给新娘递话,说他们成个亲发了,以后都不?用?愁了。
一眼认出口型的棠袖:“……”
要不?还是让棠蔚再?跟陈檖打一架吧。
喝完陈檖喜酒,棠袖与冯镜嫆去冯府看望冯筑。
相比起上次,床上的老人赫然已白发斑斑,水晶镜片底下的眼睛也变得浑浊,不?复以往的神光奕奕,精神矍铄。
床边冯镜嫆小声说皇上派了赵御医来看,赵御医看完说这回恐会不?太好。
棠袖听了问:“赵御医有?开?方子吗?”
冯镜嫆说:“开?了,没多大用?,你外?公还是只能在床上躺着,没法下地。”
没法下地,只能让人扶着才?能勉强坐起来的冯筑慢吞吞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藏藏啊,天开?始冷了,要多当心身体。”他隔着水晶眼镜看棠袖,语速缓慢,殷殷嘱咐的口吻却仍和过?去一样,“千万别冻着自己。”
棠袖动动唇。
——可是外?公,现在天不?冷,是开?始转暖了。
棠袖隐隐便有?种?预感。
外?公可能留不?久了。
就好像是用?尽任何手段也留不?住的春天,最为炎热的六月,冯筑同冯镜嫆说想吃女儿亲手做的黄米枣糕,冯镜嫆刚去厨房做完端来,就见下人们跪了一地,棠袖转头看她。
“外?公走?了。”棠袖说。
冯镜嫆嗯了声,放下手里?的黄米枣糕。
好多年没做这枣糕,还想听听看味道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呢。
冯筑离世,相比起亲人们,最为痛惜的其实?是皇帝。
冯筑虽非他股肱之臣,但比真正的股肱之臣也差不?离。特别是得知冯筑临走?前,将冯家的家产全交给棠袖,话都说不?出来了还让棠袖记得赈济今年发生大水灾的地区,皇帝愈发感到痛惜。
这可是他的聚宝盆,他们全大明的聚宝盆,就这么去了。
皇帝特遣常云升去冯府。
常云升回来告知皇帝,冯家人并未过?分悲恸。冯翁本就年事已高?,江夏侯夫人她们早就做好准备,加之冯翁走?时还算安详,并不?痛苦,大家也不?过?分哀恸,圣上不?必太过?忧心了。
又说江夏侯夫人在哭完灵后就立即去安排赈济,从徐州到京师的水灾应当会慢慢缓解。
皇帝徐徐叹口气。
“宫里?呢?”
“宫里皇后娘娘带头缩减用度,各宫都有?捐银子。”
甚至皇后减得太狠,也累得太狠,这几天接连请了太医,太子妃正在旁侍疾。
皇帝听了道:“太子妃是个有?心的。”又随口问,“太子呢?”
常云升答太子今早才?来给皇后请过?安,皇后让太子不?必来这么勤,有?太子妃照顾她就够了,省得病气过?到他和皇孙身上。还勉励太子要多多关注灾情,体恤受灾百姓。
皇帝嗯了声。
因为侍疾,太子妃时常出入启祥宫,皇帝这一天天下来碰见她的次数不?少,还亲眼见过?她连给皇后喂药擦脸什么的全都亲自做,从不?假借人手,皇帝难得对太子妃生出点为人父的慈爱。
和棠袖一样,是个好孩子。
不?久,皇后痊愈,然太子妃回东宫后却立马病倒,皇帝知道后专门派赵御医去东宫,又赐下诸多药材。等因着巡按辽东的熊廷弼回京,南下赴任督学前上疏请求赈济遭受水灾的京东百姓,如此靠着熊廷弼带头,棠袖得以从赈灾中抽出点空来看太子妃时,太子妃已经?好全了,一如既往地在慈庆宫门口迎棠袖,望着棠袖的眼里?也带着浅笑。
棠袖走?近,第一句话就是:“好全了?”
沈珠玑道:“好全了,半点病根都没落下。”
棠袖点点头,一副放下了心的样子。
相反,沈珠玑忽的提起心。
不?出意外?,藏藏要骂她了。
果然,进到慈庆宫里?,屏退都人,棠袖第二?句话就是:“你傻不?傻。”
东宫又不?是只她一个活人,个个都有?手有?脚。再?不?济后宫里?还有?那么多妃嫔,哪个不?能去侍疾,怎么偏偏她去?
去就算了,还把自己累病,真真傻到没边儿了。
棠袖越说越气,纸扇都不?用?了,直接拿手指头点沈珠玑额头,直把她脑门儿戳得红彤彤的。
沈珠玑却只是笑,眼眸里?笑意深深。
棠袖脾气都要被笑没了。
算了。
侍疾侍疾,其实?侍的哪里?是疾,沈珠玑分明心中另有?成算。
“我是想着,我尽心尽力侍奉皇后娘娘,倘若皇上知道我孝心,也能多看太子一眼。”见棠袖好像不?气了,沈珠玑缓缓道,“我总要帮衬太子的。”
却并非对那个将她旧女儿遗忘了的男人抱有?期望——
而是她为太子妻,她总要希望太子好过?一点,她便也能跟着好过?一点。
她与太子,乃至与整个东宫,早在她被选中的那天就已经?死死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俨然不?是一句不?痛不?痒的夫妻同体就能解释清楚的,她和太子之间牵连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更不?必说还有?……
“据我所知,先前景阳宫的那位也病了。”
棠袖抬眼。
景阳宫,太子生母王皇贵妃的居所。
或者也可以说是,幽禁王皇贵妃的冷宫。
自打朱常洛被册立为太子,从景阳宫搬来慈庆宫,朱常洛与王皇贵妃已整整十年没见过?面。
“我得到消息后,和太子说了,太子让我悄悄派人去景阳宫瞧瞧,看病得重不?重。我也想若非怕皇上怪罪,便是侍疾也无妨。但我没派人,我不?敢。”
“为什么不?敢?”
“我怀疑,景阳宫有?皇贵妃的眼线。”
棠袖不?语。
眼线啊……
冷宫如景阳宫,竟然也会有?皇贵妃的眼线吗?
说到皇贵妃,沈珠玑敛起笑,眼神沉静,语气亦是平静。
她道:“万一叫皇贵妃知道太子未经?允许就派人去景阳宫,太子又得遭殃。”
太子遭殃,即是她遭殃。
放眼历史?上那么多位太子,有?哪位能像朱常洛这样?
有?时沈珠玑也想,朱常洛是太子,一国?储君,怎么就能走?到这个地步?
就因为厌恶都人出身的王皇贵妃,于是也厌恶王皇贵妃生的儿子。既如此,又为何封朱常洛为太子,坊间可都传的皇上最想立的是朱常洵,说朱常洵和皇贵妃既是子凭母贵也是母凭子贵,结果到头来,被立的是朱常洛,同吃同住十几年的是皇后,真不?知道皇上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棠袖也道:“皇上的心思,谁又能猜得准呢。”
沈珠玑目光幽幽,没再?说了。
太子和太子妃都不?敢去景阳宫,其余人更不?敢。
及至九月十三,王皇贵妃病危,太子才?向皇帝请旨,前往景阳宫探望。
到景阳宫时,宫门紧闭不?开?,太子不?得不?找人拿了钥匙开?锁,方才?进入宫门内,见到王皇贵妃。
这一见太子方知,王皇贵妃早已瞎了。
哭瞎的。
瞎了双眼的王皇贵妃看不?到太子,只能以手触摸太子身上的衣服,泪如雨下。
她泣道:“儿长大如此,我死何恨!”
太子大恸。
酉时,王皇贵妃气绝,遂薨。
第54章 阑珊 唯有。
王皇贵妃的病逝, 不仅叫太子知道?了生母在他搬离景阳宫后的这十年里?一直饱受苦难,也叫太子彻底明?白了他这位生母究竟有多么遭皇帝厌恶。
厌恶到王皇贵妃死后四天,竟仍未发丧。
还是首辅叶向高进言, 说外间传王皇贵妃薨逝, 然等了四天都未见传谕,臣等已备员密勿,不得不请示陛下。又说如果是因?为丧礼礼节未定,那《大明?会典》上记载的皇贵妃丧礼十分明?朗, 且王皇贵妃之子为太子,这在我朝前所未有,陛下当敕礼部好?好?斟酌。
叶向高的话还是有些许分量的,意见一提, 王皇贵妃总算发丧。
但也只是发丧,仍未下葬。
渐渐的,就好?比当初一度被宫中视为禁忌的玉碗般, 和王皇贵妃相关的一切竟也成?了忌讳,无?人敢再提起王皇贵妃,惟恐触怒圣颜。
便是太子为人子, 心中再如何悲痛,也不在人前表露分毫。
幸得这时第七女出生, 新生儿的到来冲散了东宫沉闷不散的郁气,太子看着襁褓里?的小小婴孩, 忾然叹息。
待想?起王皇贵妃临终时, 原本有许多话想?要同他说,最终却只提醒他翊坤宫的那位派了人在外面守着,母子两个便什?么都不能说,只能相顾无?言默默流泪, 太子愈发感到忾然。
翊坤宫……
“眼睛都坏了,还在那哭。”
旁人俱不敢提景阳宫,翊坤宫的主人却不甚在意。
一身尊贵的女人闲闲饮口茶,唠家常一样地同对?面谈起王皇贵妃死时的场景:“成?天就知道?哭哭哭,太子去?了也是哭。要我说,她儿子可是太子,这东西六宫里?谁不羡慕她,偏她一点福都不知道?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