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奴 第15章

作者:岳上飞天镜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嗯?你可不要诓我,怎么会?”听到这个答案,贺长情是震惊的。

  虽说他们此次青州之行所带的东西都是经由底下人打点,祝允再三确认过的,可到底带了些什么,又有多少,贺长情心中大致有数。

  这一路的消耗,加上方才给出去的那些,半个月还有点可信度。可现在这是明摆着的不可能,祝允应该不至于犯这样的糊涂吧?

  贺长情盯着祝允因为心虚而紧紧抿起的唇角,忽然懂得了什么:“祝允你就是饿死自己,给我省半个月的吃食,我也不会碰上一口。”

  祝允的脑内好似有什么东西轰地一声炸开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瞒不过主人,他的谎话在她眼里是不是真就那么拙劣?

  “我没想饿死自己……”他继续强装着镇静,扯着自己都不信的慌。

  回应他的只有贺长情的一声冷笑。

  似是真的触怒了主人,只见她一言不发地跨马扬鞭,独自骑马奔出老远。

  这荒郊野岭的,主人要丢下他了吗?祝允是真的慌了神,闷头策马紧紧地追了上去。

  之后的一路上再没有停歇,等贺长情找到今夜的落脚处,居然比预计的快了半个多时辰。

  贺长情听着身后缓缓向她靠近的马蹄声,便知祝允一直跟着,只是许是怕她生气不敢上前来。想到此,她的心气儿稍平了一些:“半个月不吃东西,是想让我给你收尸吗?”

  祝允沉寂的双眸中迸发出一丝火星,再开口时的语气都不自觉染上了几分雀跃:“主上,我……真没想饿死自己。阿允会想到法子的,既不让主上挨饿,又能让自己活下去的法子。”

  “知道你是好心。蠢得要命。”那些口粮只是为了应付意外情况的,她原本也不打算拿来果腹。就像此刻,有了勉强可以一住的客栈,谁会去啃那干巴巴还没味道的干粮。

  贺长情跃下马来,打量着他们面前的这家简陋颓败,看上去早已荒废的客栈:“我们今夜就先在他家歇脚,等明日将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再进城。”

  “这里,真的能住人吗?”毕竟外面看上去,一副随时会塌的样子。

  “能不能住,都没有更好的选择了。难道又要我露宿荒野?”贺长情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发现自己身上也沾染上了那些锦衣玉食带出来的臭毛病。

  只是意识到了,不代表着能够改掉。往好处想,拥有这种臭毛病,可以让她在任何时候都过上相当滋润的日子。何乐而不为呢。

  “进去吧,里面点着灯呢。”

  贺长情迈步走了进去,一面打量着客栈的周遭,一面道:“掌柜,来两间房。”

  尽管她还暂时没看到什么人影,但客栈里亮着的油灯证明了这里的确有人:“掌柜!”

  在贺长情不知喊了第几声时,二楼才晃出一个清瘦的身影:“二位客官,小店就一间房了。”

  “你这客栈虽废弃大半,但远远不止一间房。还是你要同我说,其余房间都住满了?”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她不得不佩服。

  “爹爹没骗你们。”一个小姑娘从男人身后露了个头,只是到底怕生,说了句话后便又躲到了男人身后。

  掌柜则是对此感到十分抱歉:“青州这里闹灾闹得紧,我们生意做不下去,一来二去也没了拾掇房间的精力和余钱。二位客官若是要住店,我与小女倒是可以把我们的房间让出来。”

  贺长情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在了解到事情的始末后,倒也欣然接受。紧接着,她从身上摸出一颗银锞子,放在了身边触手可及的木桌上:“劳烦了。”

  既然这父女二人还有营生傍身,那么便需要本钱维持,一颗银锞子对于目前的他们来说,还算是价值不菲却又在尚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其实之前她是有打算给那几个难民一些银两,好助他们渡过难关的。只是后来经妇人提醒仔细想想,一群老弱,身怀重金,在这种情形之下,无异于让他们去死。还不如给些吃食解了当下困境,要来得直接重要。

  今日的夜格外的黑,贺长情在床榻之上一个翻身,便沉入了梦乡。而就在她身侧的地板上躺着的祝允,却久违地越睡越清醒了起来。

  长久以来,他都和主人共住一屋,只是后来不知何故,他拥有了自己的一间房。

  今日旧事重演,他才终于得以确认一件事,原来即便是冷硬的地面,他也是怀念的。

  没过多久,贺长情清浅的呼吸声响在耳侧,距离之尽,一度让祝允怀疑,主人是不是要从榻上掉下来了。

  借着窗外的朦胧月色,祝允悄悄挪动了身子,翻身面向了早已沉睡的贺长情。

  他做金玉奴这么多年了,却几乎从来不敢直视贺长情,每回只能在主人背过身时偷偷看上那么一眼,又或是像现在这样……

  万籁俱寂中,稍微有点声音就会被无限放大。于是,很快祝允就听到了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的莫名狂跳,也听到了纸张翻动的动静。

  大半夜的,怎么会有纸张翻动的声音呢?又或许,那根本不是翻书的声音!

  祝允眸光一凝,立时凑到了贺长情的床榻前,此刻万般紧急,他也顾不得什么主仆之礼了。

  当祝允的掌心覆上那两片唇瓣时,它的主人缓缓睁开了双眼,里面哪有混沌睡意。

  他听到贺长情对自己说:“别动,屏息。”

第18章 教书先生

  对上贺长情的视线,祝允的身子一僵,有种无地自容的羞耻感从心间蔓延上来。

  在这种羞耻感的驱使下,他的耳根不由地窜起滚烫热意,可还未抽离的指尖却是一片冰凉。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拥有两种极端的感受,祝允手足无措,就连目光都不知道该往哪处落:“我不是……”

  贺长情却是一掌拍在他将收未收的手背上,随后一只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几乎是在用气音告诫他:“小点儿声!有人要进来了。”

  主仆多年的默契,让二人只对了个眼神便明白下一步该当如何。祝允攥了攥虚虚垂在身侧的拳头,心一横,便翻身躺在了贺长情让出的半张榻上。

  反正,也是临时做戏,况且这也是主人的意思,他委实算不得僭越。可即便心中明白,祝允不争气的心却还是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闭眼假寐的他,心如擂鼓,呼吸也是抑制不住地急促。怎会如此,难以自控?

  若是再继续这样下去,一定会被房间外暗中窥伺的人发现的。他不能……

  正在祝允胡思乱想,急得满头大汗之际,黑暗中响起了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被人从外拉开,下一刻,被月光投下的那道黑影,蹑手蹑脚地摸进了屋内。

  随着那黑影的靠近,祝允一直作怪的心,反而平稳了不少。至少他此时可以确定,来人不过是一个小小毛贼,不懂敛息,不会武功,并没有能威胁到他们的能力。

  那人认定了自己的迷香早已放倒二人,因此动作虽轻,但却粗枝大叶地忘记了再次确认。

  祝允躺在床榻的外侧,来人刚有伸手触摸之意,他便一把扣住那人的肩膀,迫使对方面朝床榻的方向跪倒在地:“你谁?”

  “我……我就是想,想看看你们身上还有没有多余的银子。”小姑娘娇俏的声音俨然带上了哭腔,人在祝允的挟制下,抖个不停。

  黑漆漆的四下里,视物实在艰难,但这把嗓子,他们刚来客栈时便已经有所领教:“阿允,放开她吧。她只是想要钱,没有旁的意思。”

  从小贼踏进这间屋子的那一刻开始,贺长情就多半猜到了对方的来意。一个人若是穷怕了,那哪怕另外一个揣着白花花银子的人只是从他眼前路过,那非分之想也会在这相交的时刻冒头。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会将这份非分之想付诸实际,只有少部分人会将其坐实,就譬如眼前的这个小姑娘。

  “对……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想偷拿你们的银子的。我就是,我就是……”

  就是揭不开锅了。一路上这北边是什么状况,但凡长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

  可是圣上不是已经颁了圣旨,下令开仓放粮,让北边多地官员以身作则,带头帮助百姓从而重建各城吗?可如今看来,成效不能说不大,可以说几乎没有。

  这里似乎有点猫腻啊。

  贺长情起身将屋内的唯一一盏油灯点亮,暖橘色的光立时漫过屋内的大小角落。

  小姑娘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不知从何时起,那抽泣变成了嚎啕大哭:“你们能不能不要告诉我爹爹啊,如果他知道我竟然去偷东西,一定会打死我的。”

  贺长情将小姑娘扶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我问你两个问题,只要你说实话,我就不跟别人说。从去年年底开始算的话,时日也不短了,朝廷难道就没有发下来赈灾粮吗?”

  “有啊,可就那么点儿,还不够大家伙儿分的。”小姑娘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旁,说起话来还不自觉地带着颤音,“青州城每隔五日便会在城中四个角搭设粥棚,所有人都可以去,但是每人只能领一碗,再多了就没有了。而且说是米粥,我从来都没有吃到过米,那粥的颜色和清水似的。”

  听到这里,贺长情算是可以笃定了,青州城里的那些父母官一个个都是中饱私囊的家伙。不过她到底不是朝堂中人,这些事情她没有插手的资格。

  他们此次青州之行的目的只是为了查清宋家灭门惨案,至于这群蒙蔽圣听的官员,待她回了京都,一定当面禀告梁淮易。

  “第二个问题,你熏晕我们的迷香是从哪里来的?”如果说第一个问题是为了让小姑娘卸下心防,那这个问题才是贺长情真正想弄清楚的。

  一个开客栈的普通人家,又不是专做打家劫舍的黑店,从哪里搞来迷香这等东西?况且,这迷香的味道特殊,怕是很多武林人士都没见过。

  “爹爹以前是大户人家的私塾先生,后来东家倒了,从一堆旧物里翻出来的。”

  小姑娘心思简单,话几乎一套一个准。听到这里,贺长情也算心中有数。看来,明日一定要找机会向掌柜问问清楚。

  “好了,去睡吧,我们就当今日从未见过你。”贺长情说话算话,甚至还主动掰开小姑娘的手心,“这是三两银子,更多的我们也没有了,就当做是给你实话实说的小小奖赏。但以后,可千万别再做这种事情了。”

  “谢……谢谢姐姐,你们可真是个大好人!”小姑娘捂着银子,心里美滋滋的,只是离开的时候还特地绕到了离祝允最远的地方。

  “她还挺怕你的。”确定房门被紧紧地带上后,贺长情回过身来打趣着祝允。

  有了小姑娘这一出,祝允终于将方才的心绪不宁暂且压了下去。只是此时贺长情这么直勾勾得看过来时,他四肢百骸里的那种热意就又叫嚣着涌了上来:“阿允……没想那么多,总不能让她近您的身。”

  贺长情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问:“不能近我的身啊,那你之前在做什么?”

  “我……”祝允嗫嚅着,愣是半天都吐不出一个字来。他该怎么说,是察觉到有人欲对他们不利,因而提早一步做出了防范吗?可主人分明更早察觉,他早就没有了正当理由。

  是啊,他为什么没有正当理由?那时他为何要翻身盯着主人看,为何要侧耳去听主人的呼吸声?祝允很是苦恼,既苦恼解释不清自己的行为,更苦恼给不出贺长情想要的答案。

  好在贺长情似乎并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打算,她打了个哈欠,终究是放了他一马:“睡了,知道你忠心护主就行了,其余的我不管。”

  说完,她还真拉拽着被子,默默躺回了原先的地方。

  祝允也像从前那般,一声不吭地躺到了坚实冷硬的地上。他背对着床榻之上的人,缓缓地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息,心中不断告诫自己:以后万不可如此失礼了。

  这一夜对某些人来说格外漫长。

  祝允原本以为只有他没有睡好,支离破碎的梦境一个接着一个,但当他在一楼看到了昨夜的那个小姑娘时,便隐约有了不好的猜测。

  难道掌柜已经知道他女儿干的那些事了?

  贺长情将父女二人的神情尽收眼底。事态能变成这个样子,也是难以预料的。谁能想到这个实诚孩子,非要这么快把那三两银子交出去,不就等着被发现好一顿教训吗?

  “掌柜因何事动气?”贺长情明知故问,还不动声色地将小姑娘往身后挡了一挡。

  “二位客官,是我教女无方,居然让她半夜给你们下迷香,还溜进去……偷,偷你们的银子。”那些个字眼,对掌柜而言很是烫嘴,老脸都跟着红得快要烧了起来。

  “那三两银子,是我给她的。掌柜你是教书先生,理应明白育人是个长期过程,只靠棍棒责骂的话,作用不大。”

  贺长情自顾自地坐在桌边,一口一口喝着祝允递来的热水,并没有注意到掌柜脸上的表情。

  她只是随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全然不知这话引起了掌柜心中深埋已久的共鸣:“昨夜见您便感觉您不是寻常之人,今日见您的谈吐,心中愈发确定。只是,不知姑娘是怎么知道我曾经是教书先生的?”

  他说这话时,眼中分明有对过去光景的憧憬。想想也是,一个自小在书海中长大的人,他又如何能甘愿放下书卷,远离那些书中构筑出的条条框框,而直面冰冷又无常的现实呢?

  “是令爱同我说的。说来也巧,掌柜和我想到一处去了,不怕掌柜觉得我冒犯,我斗胆一问,您过去的东家是做什么的?”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既然掌柜起了兴致,那对于她打听消息倒是方便了许多。

  “那迷香可不简单。光是里面的用料就很是珍稀,根本不是常人可得。”贺长情示意身边的祝允把东西拿出来。

  祝允将小姑娘昨夜用剩的迷香一直带在身上,此刻得了令,便掏出来放在众人面前:“近些年,甚至江湖中也很少见到了。”

  掌柜也是没想到一个小小迷香,背后还有这样多的弯弯绕绕。

  他斟酌许久,掐头去尾讲出了那段往事:“我曾经是青州城里宋家的私塾先生,他家出了那档子事后,我被视作不详,也就落魄了。后来为了养家糊口,便从东家的旧宅中拿了些东西,东拼西凑地换了点儿银两,开了这家客栈。只是谁能想到,后来又遇上了这样的天灾……”

  有些时候,世间缘法奇妙,当真是无巧不成书。贺长情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教书先生,教的不是别家,正是她想一探究竟的宋家。

  而眼前的这个掌柜,便是她为数不多的突破口之一:“掌柜,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第19章 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