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奴 第40章

作者:岳上飞天镜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世上所有人都可以说她和祝允之间有见不得人的心思,她听过几次,也可以自嘲地一笑而过。可这个人, 唯独不能是母亲。

  贺长情没有回答这问题, 而是翻了个身子, 面朝着墙壁哑声道:“我累了, 母亲请回吧。”

  其实早在脱口而出的瞬间,贺夫人就后悔了。刚生下贺长情的时候,她还没学会该如何做一个母亲, 那时她又过分沉湎在被秦先望背叛所带来的伤痛中, 实在是亏欠这个女儿良多。

  而到后来,心结渐渐放下,她也打算对贺长情弥补一二的时候,贺夫人才惊觉, 自己那个女儿早在无人处如野草般疯长,不仅能将自己照顾得很好, 还一个人挑起了鸣筝阁的大梁, 早就不需要她这个母亲了。

  如今她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无论初衷为何, 在贺长情的心里, 或许都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批判, 而非是出自一个母亲的真心关爱。

  “那你, 好好休息吧。”贺夫人敛起所有情绪, 只朝着剑兰招了招手, 二人便一同退了出去。

  屋外,剑兰朝贺夫人福了福身,压低了嗓门道:“夫人,小阁主她只是身子不舒服而已,您千万不要多想啊。”

  木已成舟的事情,还纠结又有什么意义呢?这事说来还是要怪自己,贺夫人只忧心忡忡地嘱咐了一通:“她这病来势汹汹,你多照看着点儿。一日里,你至少需得向我回禀一次。”

  “是。”剑兰再次福身,又跟了几步方才送走了贺夫人。以她一个外人的视角来看,贺夫人对小阁主似乎也是很关心的,真不知她们母女二人什么时候才能和好。

  贺长情这一病,远比想象中的来得猛烈,她足足躺了五日才恢复了些气力。

  何云琅中间来过,开了几副药方,说她这是气血两亏,表面看似是一时的急火攻心,但实则是多年的忧愁郁结所致,只不过有了这次的诱因,才一下发了病症。

  因而,何云琅一口气在药方中多加了十几味药材。说是一定要让她趁机好好将养身子,否则拖久了,便是铁打的身子都扛不住,将来人老了,可就要缠绵病榻了。

  缠绵病榻这个词,是个人都会被吓得不轻。贺长情也不敢大意,当真乖乖在榻上安安稳稳地躺了几日。

  “剑兰,扶我出去走走,我得透口气了。”只是等熬到第五日,贺长情终于是耐心告罄,要知道这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来说,痛苦程度不亚于被关在笼子里的鸟雀。

  眼看着小阁主这几日里面色一天比一天红润,剑兰也便放下心来,扶着贺长情,二人一同走到了回廊上:“小阁主,婢子斗胆想劝您一句,何大夫让您静心少思,要常常心中愉悦,这病才能好上大半呢。可您看您,愁眉不展的,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根治啊?”

  “有吗?”贺长情抬手抹了抹自己的眉心,自己表现得真有那样明显?

  可话又说回来,一晃五日了,幕后之人没有挖出来,祝允也依旧没有下落,这一桩桩一件件压在她的心头,除非是失忆或是即刻蹬腿死掉,否则她又怎么可能不往心里去呢?

  “你不是我,又如何能知我的心事呢。”贺长情倚栏远眺,心中非但没有因剑兰的这一句话而得到些许慰藉,反而是忧愁更甚。

  不知怎的,贺夫人那句“你对他一点额外的感情都没有吗”忽然萦绕在剑兰的心头。看小阁主这样子,明显是把祝允放在了心尖尖上,难道真的是对一个金玉奴动心了?

  可这话,贺夫人都问不得,她一个婢女就更没法开口了。

  剑兰无法,只好上前替贺长情揉捏起双肩来:“剑兰蠢笨,解不了您的心结。”

  贺长情闻言也拍了拍肩头上剑兰的手背:“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人的思绪就像天边的云彩,时而舒展,时而打卷,终究也没个静止不动的时候。又这样一连过了三日,总算是有件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的事情传到了贺长情的耳朵里。

  “剑兰,为我梳妆打扮。”贺长情的嘴角终于绽放出了一丝笑容。

  没想到,赵明棠的动作如此迅速,已顺利在国公府里站稳了脚跟,如今穆国公在外甚至会时不时地提一嘴赵明棠的存在。那样古板顽固的老头儿,哪里会肯这么上道得帮她做戏?显然是对赵明棠此人十分满意。

  虽说贺长情是提前同顾清川打好的招呼,所谓受主家信任的门客不过就是逢场作戏,可这一招终究是个慢棋,急不得。她原没有指望能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的。

  没有期望,这样突如其来的便就成了惊喜。

  这赵明棠办的鉴宝会,她便也前去凑个热闹好了。

  鸣筝阁外,一辆马车早已备好,贺长情像往常那样缓步上前,只是在看到车夫是左清清后明显愣了一下:“怎么是你,赵青峰呢?”

  这个赵青峰,该不会是从桑城回来以后,把心玩野了吧?

  贺长情的这一沉默可是不得了,左清清当即想到了主上怕是怪错人了,赶忙解释起来:“主上可别责怪赵大哥,是我硬抢了他的活儿,这不是怕再有个什么意外,他护不了您嘛。”

  青天大白日的,她要去的鉴宝会又在京中尚云楼举办,还没有人胆敢有这个胆子闹事。

  不过有心防范总是好的,贺长情没有拒绝:“既如此,今日就换你来吧。不过找祝允的事情你安排好了没?可别因为陪我去尚云楼反而把找人的事给搁置了。”

  祝允祝允,又是祝允。这几日里他也算是发现了,这个祝允才是主上的宝贝疙瘩,一刻不见,主上就想念得紧。更别提,他们是好多日没见,这加起来不知道得有多少刻了吧。

  “安排好了,他们一刻都不敢懈怠,保管到时候给您把人全须全尾地带回来。”左清清指天发誓,一再保证他绝对没有偷懒,“您就放心坐我的马车走吧。”

  “那你带路。”贺长情钻进了马车里打了个响指,即便隔着车帘,那道声音也是异常清脆响亮。

  尚云楼并不是京都里赫赫有名的那几家酒楼,只是占了个地广位置佳的便宜,赵明棠把鉴宝会的地点定在这里,显然是经过了一番考量的。

  傅云鹤的墨宝,绝对配得上这样的场面。

  只是待贺长情照着酒楼小二的指引,来到了尚云楼的大堂时,还是不免被眼前的布置给惊到了。

  “主上。”左清清用手虚捂在自己的嘴前,环顾了一圈后压低了嗓音,悄悄问道,“您什么时候还给了赵明棠这些?不是只有那幅夜宴图吗?”

  “我也不记得我什么时候给……不是,我就没给过他这些东西,难道是……”

  一个刚来京都的青州人士,在无亲朋倚仗的情况之下,才短短不到半月的时间便搜罗了这些宝物,如果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买卖,那就一定是抱到了大粗腿。

  这个大粗腿,照理来说应该是她的。可她由于担心被安定侯府的人提早察觉出端倪,因而也只给出了一幅傅老爷子的墨宝。

  剩下的这些,无论是碧玉雕成的白菜,白玉制成的梅花盆景,还是旁的珍珠玛瑙,今日在场的一应珍宝,统统和她无关。

  难道是穆国公所为?可真要是那样,事情就不是遂了她的愿那样简单了,那简直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穆国公该不会看上了赵明棠,真要将人给扣下,做他们国公府的幕僚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还真是……荒诞不经。

  贺长情本就没有大好的身子此时禁不住这等刺激,当即就打起摆子来,幸而左清清眼疾手快,赶忙在她身侧将人扶稳:“主上?我带您到旁边坐。”

  “主上,您好些了没?”左清清用两只手上下扇风,急得好比热锅上的蚂蚁。

  “暂时无碍。”但如若穆国公真有那个打算,那她这些算计还真是付之东流了。贺长情都怕自己到时会被气得喷出一口老血。

  就在贺长情考虑着该如何稳定心神时,一个本该在京郊外军营里的人却忽然出现在了尚云楼中。

  顾清川?换个思路想,如果这些宝物不是穆国公赠予赵明棠,而是顾清川拿来给赵明棠充场面的。应当更能说通一些。

  好在,顾清川隔着人流,朝她这边眨了个自以为是的眼。

  迷不迷人,贺长情是感觉不到了,但最起码她的心中稳当多了,安心得很。

  顾清川大步流星地走到被人群簇拥着的赵明棠身边,长臂一揽,将人勾到了自己怀里:“怎么样?本世子给你操办的这鉴宝会如何?”

  大堂内的众人依旧三三两两地聚拢在一处,但几乎所有人都在暗中打量着二人。对于他们来说,这个赵明棠此前可是闻所未闻,如今不知怎的,前脚刚进国公府,后脚就被重视成这个样子。

  惊讶、艳羡皆有,但更多的则是嫉妒。

  “小世子您这可真是要折煞赵某了。青州百姓只要收到今日鉴宝会所得的这笔银子,定不会忘了你和国公爷的大恩大德的。”

  哟,原来还是个心系故土的热心肠。

  这两个人的一唱一和里暗含了太多消息,贺长情一边暗中观察着在场者的神色,一边看向身旁的左清清:“你看他们两个人的这场戏,演得如何?”

第60章 真伪

  “啊?他们是在做戏?”

  很显然, 左清清作为一个看戏的不那么合格,他还摸不清眼下的状况。好在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这人学会了不动声色, 没有在这种场合里扯着个嗓子给她叫喊出来。

  贺长情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空座:“你坐下,挡着后面人了。”

  “不好意思啊,对不住。”闻言, 左清清还好声好气地回首冲身后的那几名公子抱了抱拳, 殊不知在许多人的眼中其实并不想与他们鸣筝阁扯上半点联系。

  他们来得应是早了许多, 左清清都快把小二端上来的一盘瓜子嗑完了, 都没见到他们要等的半个人影。也是实在憋不住了,他开口问向身边的人:“主上,您说秦家的人会来吗?”

  万事没有绝对, 这尚未发生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贺长情只得低声道:“应该会吧。秦先望不常出门, 可秦知行惯爱凑热闹。更何况他们安定侯府素来与国公府不对付,赵明棠的排场如此之大,他们一定听到了风声。”

  正说着,便见小二弯腰弓背着请进了一个身着绯色烫金云纹圆领袍, 束着镶玉鎏金冠的公子来。那公子甫一进门,便叫嚷起来, 又是鼓掌又是大声叫好, 生怕旁人不知他的到来。行事做人如此张扬, 不是秦知行, 又是谁呢。

  人, 果然还是来了。

  贺长情装作没看到人一样, 依旧从面前的瓷盘里捏了一小块芙蓉荷花酥放到了嘴里, 吃完还不忘了与身边的左清清点评一二。

  可有些人啊, 你不去招惹他, 他便浑身不自在,非得上前找顿骂才肯罢休。

  秦知行走至近前,踹了下他们的桌脚:“怎么?祝允那金玉奴还没找到?”

  左清清听得浑身经脉一阵狂跳,他偷偷往身侧打量了一眼。近日主上因为祝允的事情心乱如麻,偏偏还有人在她伤口上撒盐,秦知行这货一激,他是真怕主上再气出个好歹来。

  可超出他想象的是,贺长情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仿佛完全没听到这话。

  无论怎样,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置之不理,没有再生出什么枝节就是好的。左清清起身,干脆横出一只胳膊,将想要再进一步的秦知行给拦了下来:“秦世子,我们这里不欢迎你。”

  秦知行大抵是命里犯贱,明明自己不是别人的对手,可每一次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一开口,便是语气欠揍的那副样子:“金玉奴不跟你了,你转眼就又勾搭上一个。可以啊,换男人就跟换衣裳一样简单。”

  “嘿,我这暴脾气。”这是什么污言秽语,很难想象这种话是出自一个官宦之家的世子之口,连左清清这样没读过几本书的人都听不下去了。只见他三两下撸起衣袖,一拳招呼上去:“你嘴是不是啃过粪!我今日,今日非得拔了你的舌不可。”

  “贺长情,你不管管你手下?唔……”秦知行的脸被打得歪到一边,再也没有了片刻之前的嚣张。

  这秦知行非得挨了几拳,才能想起来她与左清清是阁主和部下的关系,而非他心中的那些苟合男女。

  看来,不是那些歪心思的人错看了她和祝允。而是这世道大多对女子苛刻,只要看着她们与哪个男人走得稍近一些,无所谓青红皂白,便会立马编排出一连串甚嚣尘上的情节。

  “清清。”

  秦知行的眼底亮了一亮,他就知道,这么大的场合闹起来,贺长情也一定觉得是丢人的。只是他还没能掸掸衣裳上沾染着的尘土,就见贺长情的视线从他们这边移开,口中淡淡吐出几个字来:“打得好,继续。”

  “得令。”而后,左清清竟是将他的衣襟拎起,又照着打了几拳。

  这边秦知行挨了几拳过后,他那些站在一旁的随从似乎才从这种错愕中回过神来,一堆人上前硬是将二人给拉了开来。

  也是此时,众人差不多全都落座,鉴宝会如期举行:“感谢诸位的捧场,赵某有幸受到了国公爷的青睐,这才收了这些宝物。不过我人在京都,吃住都在穆国公府,也没有什么用得到银子的地方。最近听说老家青州的灾祸得以稍缓,赵某不才,却也想为乡亲父老做些什么。今日宴会所得,赵某将悉数送至青州百姓的手上。”

  都说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如今赵明棠精心捯饬过一番后,别说,站在这样的环境里,还真有点那功成名就的意思。

  不过在京都要想有一席之地,单单是做表面功夫可不行,很快便有人对赵明棠此前放出的消息提出了质疑。

  “敢问,你口中说的那幅夜宴图何在啊?我们大家伙可都是冲着傅云鹤的墨宝来的,该不是没有吧?”

  傅老爷子书画都是一绝,只是正如他当世大儒的名头一般,亲自挥就的名篇名句是多,可流传下来的画作却是屈指可数。

  当年一幅仙鹤献寿图惊艳寰宇,这么多年过去了,许多人也都再未曾见过傅云鹤的其他画作,是以在座众人很难相信会有真迹就这样横空出世。

  再者言之,便是穆国公当真有这等私藏,会大大方方地给一个府上新来没多久的幕僚吗?

  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可能。他们今日来此,便也是冲着这偌大的噱头来的。无论如何,一定要探探虚实再说。

  “诸位请看。”随着赵明棠步调的移动,他身后的红绸也被人一把拽下,而那万众期待的夜宴图便这样展露了真容。

  只见花烛高燃的宴会之上一片觥筹交错,在场众人皆神态各异。宴席之上满面笑容的宾客们明明只是画者笔下不可动的死物,却有种令人身临其境的魔力,仿佛那欢声笑语就响在耳侧;起舞的舞女们身着轻盈的华服,足尖点地,下一刻更是要冲破画纸一般。

  更为精妙的是,就在推杯换盏的饮酒者里,有位坐在角落里的年轻公子,他斜着一双醉眼,眉目间流转着的欢颜颇具感染力,仿佛与他谈笑风生的人便是画卷之外的观画者。

  此画一出,当即听取哇声一片,四座都跟烧开的水一般沸腾了。

  如此画技,纵使不是傅云鹤的真迹又能如何?能有幸目睹一番,便已是不虚此行了。

  只是,并非所有人都能轻易地被敷衍过去,当下就有人穷追不舍地问道:“这画的确惟妙惟肖,称得上是举世无双的佳作。可是赵公子你又如何证明,它就是出自傅云鹤之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