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奴 第75章

作者:岳上飞天镜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不对劲,十分不对劲。

  那被人围起来的家伙,身份怕是不简单。可别同他们一样,是落星谷之外来的人。

  “嘘。”贺长情的余光瞥见,身侧的祝允蠢蠢欲动,她还以为是人有点近乡情怯,耐不住性子,想冲出去了,于是一把攥紧祝允的手腕,面带威胁地瞪着他,“别乱动!”

  “我,我也不想动。”祝允有苦难言,方才主人拉着他躲避的动作太过迅速,一点预示都没有,他一个不慎,被主人一脚踩住,现下半边身子都给麻了。

  他吞吞吐吐了好半天,才挤出了一句话:“主人……你压着我了。”

  “……对不起,我没注意到。”贺长情没能想到,原来祝允的焦躁不安,也有她的一份,“你看看,被人群包围着的那个人,你眼熟吗?见过吗?”

  无论那人是金玉奴,还是北梧留在此地的监管者,只要是常年居住在这里的,祝允定然会眼熟的吧。

  只要是这里的人,便证明章相一派暂时没有大动作,他们此行定可以顺利完成计划。可如若是外面来的,一切可就不好说了。

  贺长情不由地紧张起来,不自觉地扣着手,将希冀的目光投到了祝允的脸上。

  可是下一刻,那张满怀她期盼的嘴却说出了最令她心凉的话:“我从未见过,瞧着,特别眼生。”

第117章 罪臣家奴

  当然不排除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了。那就是, 此人是在祝允离开之后,方才来到落星谷的。

  所以,他不认识他, 觉得从未见过面。

  不过,贺长情并不认为她能寄希望于这点微小可能。这里环境艰苦,处处受限, 只有自来出生又生长在这里的或许还能忍受得了这种生活。北梧外来者, 尤其是那些娇贵着长大的, 怎么可能?

  贺长情收回了视线, 彻底将身形往树后一掩,几乎是在用气音同祝允讲话:“待会儿等他们几个都走开了,我们再进去。”

  惹不起, 还躲不起吗?他们只要别和人迎头撞上就可以了。

  祝允颔首示意自己明白, 下一瞬,却是忍不住仰头望了一眼他们头顶的沉沉夜幕。只见黑布一样的夜空之中,处处无光,既没有寻常可见的皎洁月光, 也没有几颗亮堂堂的星子点缀。

  故而,这里得名“落星谷”。是连天外星辰的光芒都无法到达的幽谷。那么普通人进来了这里, 要想出去, 又谈何容易呢?

  祝允这心中始终不安, 可他又不能说出自己的担忧与顾虑来, 生怕他是个乌鸦嘴, 说什么来什么。因而, 他干脆环膝坐下, 与贺长情肩并肩地靠在了大树之后。

  只有紧紧地和主人依偎在一起的时候, 他的心才没有那么慌乱。

  后来的事情, 祝允已经记不大清了,因为不知是不是太过贪恋身侧的温暖,他竟一头栽在贺长情的肩窝处,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最终还是被贺长情给拍醒的。

  冰冰凉凉的小手像只滑腻腻又过分灵巧的小蛇,从他的脸盘子上一触即分:“阿允,醒醒,我们该进去了。”

  祝允回过神后,脸当即羞红一片,只自顾自地低垂着脑袋,根本不敢抬眼看人:“主人,都是我不好,竟然给睡着了。”

  “都是些废话。困了就睡,人之常情。”更何况,两个人中只要有一人清醒着便不会误事。

  贺长情看着祝允这战战兢兢,极易受惊的模样,不禁在想,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在自己面前真正的放松一些?而不是一如既往地卑微谨慎。明明他们之间,已经不是最开始的主仆关系那样简单了。

  或许,非得等金玉奴获得真正自由的那一日吧。可谁也不知道,究竟会不会有那样的一天。

  贺长情和祝允从树后绕了出来。

  只见黑漆漆的四下里,再无半个人影,附近的几个茅屋里也不点片灯,想来是这些人没有个消遣,所以只好早早地各自入睡。

  不过本着不惊动任何人的初衷,贺长情的一概动作依然放得很轻:“把元弋的骨灰找个地方好好安葬吧。”

  “好。”祝允点了点头,双手捧着红木盒子,熟稔地在前面带着路。

  毕竟是他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即便离开多年,可那些记忆早已刻在了脑海里,是怎样也无法忘怀的。

  祝允最终停在了一株将近三四人才能环抱过来的老树之下:“这老树年年都抽芽,监管的大人们嫌这里湿气缠身,又多是蛇虫鼠蚁,所以几乎从来不往这边走。大家忙里偷闲的话,都喜欢躲到这附近来,也就只有在这儿,才能喘上口气。”

  或许是触景生情,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我想,要么就把他埋这里吧?”

  贺长情背着手,声音在静谧的夜色里听来极轻极细,像是怕打搅了谁:“你决定就好。”

  得了贺长情的应允,祝允便立即找了处风水宝地开始刨坑。将骨灰连带着盒子全都安置好后,他方才又用两手抓起湿土来一下下地往上填着,压实,直到那处看起来与其余地方再无什么两样。

  两人简单祭拜了一番后,便清理着遗留下来的痕迹,打算再悄无声息地离开这里。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他们往回返的时候,不远处的小坡上突兀地出现了一个男人。

  要说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其实他们是看不见这冷不丁突然窜出来的家伙的。要怪就怪,那男人半夜出恭,手中还非要握着一个火折子。

  便见他一手费劲地夹着火折子,另一只手配合着空出来的几根手指,不管不顾地开始宽衣解带。

  “咦……”当真是粗鄙不堪。不知是不是错觉,料峭寒风一吹,只觉得那股尿骚味迎面被送了过来。

  贺长情嫌弃地将一双眉头深深皱起,还未来得及偏头将视线躲开,便觉得自己眼前一热。

  祝允的掌心轻轻地贴在她的眼皮之上,沉缓有力的嗓音响在她的耳侧:“别看了。”

  一双睫毛轻颤,不停挠着祝允的掌心,明明没有完全覆盖上去,却觉得痒痒的。

  她像是耐心告罄,问道:“人走了没?”

  又过了半晌,祝允吐出一口气来,紧绷着的双肩松垮下来,声音听着也轻松了许多:“现在可以了。”

  那人拿着火折子离开后,四下里便又重归了寂静,有那么几个瞬间,贺长情甚至以为他们本身就处在什么无人之地。

  直到,落后她半步的祝允一脚踩在了干枯的树枝上,那咔吧一声脆响,像是紧贴着人的头骨发出来的声音。

  这本是微不足道的轻响,可当它发生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一切就都转换了意味。

  “谁啊?”有道沙哑又浑浊的嗓音响起,夹杂着浓浓的痰音,一听便是那种上了岁数的老人家才会发出来的声音。

  他若只是寻常一问,倒也罢了,可贺长情和祝允分明听到,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走了出来,并且那脚步声还离他们越来越近。

  糟了。

  这一连串的声音让贺长情十分警觉,她立时抓过祝允的手腕,不假思索地带着人拐进了旁边的茅屋屋檐下。

  好在茅屋外面堆积了许多大瓮,随便找上一个,就可以用来藏身。若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跳进去还会更安全些。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现下还远远不到这份儿上。

  原本以为,这声问话是得不到回应的,声音的主人寻摸一圈无果之后,便会老老实实地返回去继续他的蒙头大觉。可就在贺长情和祝允将呼吸放得渐渐平稳时,另一道嗓音不咸不淡地加入了进来:“是我。”

  “哦,是齐大人啊,您可是住得不习惯?”老人家蹒跚的脚步迭起,像是蹭着一地的枯枝败叶在走,又像是拖着身子根本未曾抬起过双脚来。

  总之,是一种听来十分让人不适的动静。

  那齐大人的语气听来不善,估计已经是强压着心中的不耐烦了:“你们谷底太潮太憋,我呼不上气,也不知道你们一个个是怎么忍得了的。”

  “齐大人您是贵人,我们这些罪臣家奴哪里能享得了您的那种福气?能在落星谷有个营生,过得自由自在的,已经是天家开恩了。”

  罪臣家奴?她就说,便是不用受金玉奴的苦楚,可这谷底的生活本身就是一种水深火热,又有谁能甘之如饴?

  但如果是一群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不来此地替人监管看守,就要沦落至死的罪人,便可以说得通了。

  可惜那时她虽嘴上被奉为贵客,可关于这谷底的秘密却始终不是她这样的寻常人得以窥探得清的。

  这落星谷的存在,本身就是那世上极少数一撮人玩弄权术的结果。

  不过这个齐大人,是何许人也?

  黑暗中,贺长情忍不住眨了眨眼,慢慢向墙根方向移了一移。这姓齐的和老者既一时半会不走,那他们也是走不开的,还不如去看个清楚。

  姓齐的便是之前出恭的男人,此时手上把玩着火折子,那一点点火光倒是勉强给他勾勒出个大致轮廓:“章相说了,你一生守谷有功,此次纰漏就不与你计较。但是只限你半日,定要找出那个从地道逃走的金玉奴,彻底封死。”

  “齐大人放心。这谷外全是瘴毒,他就算是逃出去了,也是死路一条。”哪怕是遇上谷中有人逃脱这种大事,老者也说得风轻云淡,全然不似放在心上的样子。

  “这可是你说的。若出了差池,拿你是问。”心中平了一件大事,那姓齐的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彻底熄灭了火光,“走了,回去睡,明日再带人搜谷。”

  二人的脚步声重叠在一起,拖沓着响了很久,随着房门再次被磕响的动静传来,才重新把这天地间的宁静给还了回来。

  祝允这才敢找回自己的声音,对于方才无意听到的对话,他显得很是震惊:“主人,他们刚刚说,有人从地道逃出去了。”

  “这有什么。”贺长情却是不以为意,“便是天牢,刑部,每年也多得是人逃狱,劫狱。你习惯就好。”

  “不是啊,主人。”祝允有些急了,她并不明白金玉奴挖开地道这意味着什么,实在不是一件可以等闲视之的事情,“这里四面环山,我们常年被瘴毒滋扰,除却每日午时过后的那一餐饭里下了药,其余时辰身上是没劲的。没力气,没工具,又怎么逃得出去呢!”

  “那你的意思是,北梧监管的这些人里,有人帮忙了?”贺长情听了这话不禁陷入了沉思。可思前想后,除了里应外合,她竟再也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第118章 天生

  虽说这里防范严密, 犹如铁板一块。可人心到底还是要柔软得多,这不,再是森然的规矩铁律, 也终究会有那一丝丝人情道义的施展之地。

  所以,她也是可以做到的,对吗?

  不知不觉中, 贺长情似乎已经做出了某种决定。黑暗中, 她伸出两指, 轻轻拽了一拽祝允的衣角:“先回去吧。”

  回了鸣筝阁, 她就要早做打算,一定要在人前揭开这段往事不可。

  他们继续在黑漆漆的四下里摸索前进着。只是这里到底是瘴气四溢的谷底,阴暗潮湿, 比不得北梧其他地方, 睡不熟的人也远远不止方才那二人。

  路过一茅屋时,无法忽略的异响再次让二人本就悬着的心彻底提起。

  粗重急促的喘气声哼哧哼哧地响着,像是有人在费力地拉动着破烂陈旧的风匣子,只不过平常那是为了烧火做饭, 此时此刻听来,就显然情形不好了。

  与之一道的呜呜咽咽的啜泣声虽是死命地压着, 却也分外清晰:“哥, 你……你要撑住啊。”

  生老病死, 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可这世上却没几个人能坦然看开的。更别提, 是还在人命根本不值一提的落星谷里。

  贺长情听了, 心脏好像被人揪住一块软肉反复拧着, 脚下也跟注了水一样, 步子沉甸甸的。

  “主人?”祝允同样也听到了被病痛折磨得不轻的哀号声, 但比起心底泛起的不忍与煎熬, 他还是更想抓住眼前他可以抓住的一切。

  他不能,让贺长情有一丝一毫的危险:“这里没有郎中,也没有草药会给他们用,况且,况且就算我们去了也不会医术,要不然……还是走吧。”

  如若今日躺在里面,命悬一线的人是他,那么他想自己是希望有人能像大罗金仙一样降世,搭救一把的。可他是自私的,既然上天将贺长情这样的主人赐给了他,那么他就已经不再会是这样的命运了。

  而今自己的命运就是用尽全力,护好她。所以,冷血绝情也好,麻木不仁也罢,他都不能再让贺长情陷进去了。

  祝允难得这样强硬地揽上贺长情的肩膀,一言不发地要带人走。

  只是,他好像忘了,贺长情从来不是任人摆布的一只木偶。

  小姑娘灵活地一个侧身,就让祝允抓了个空。两手空落落地僵在半空之中,只有夜风从指缝间无情且迅疾地穿过。

  “你方才没有听到他们怎么说吗?这里有地道,如果我们赶在明日搜谷前,就把人从地道运走,那他就还有一线生机。”

  说完,贺长情不再给祝允任何反悔的机会,循着声音径直走向了茅屋,未做停留,只听吱呀一声,人便推门而入。

  因为没有点灯的缘故,屋内甚至比外面还要黑上一些。贺长情不大习惯地眨了眨眼,勉勉强强看清了地上一个平躺一个蜷缩着的两道人影。

  那兄弟俩明显被唬了不小的一跳。躺着拉风匣似的人甚至止住了粗重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