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欢喜间?,明景压下自己心头的那点儿不安:“魔笛”声,可能是听错了。毕竟世间?模仿扶兰氏的驭人手段很多,那笛声并不熟练,未必是扶兰氏的遗民。
她?自己暗自调查便是。
另一边,雪荔默默跟在林夜身后?。
林夜走了一段路,忽然回头,朝她?大声强调:“我在生气。”
雪荔耳朵被吼到。
她?正兀自走神,冷不丁被他喊这么一句,目光便落到他身上。而?他见她?终于开始意识到错误,这才哼一哼,继续在前面走,等也不等她?。
但是雪荔的脚程,又从不会跟不上任何?人。
雪荔默默地?观察林夜。
生气?
也许林夜以前生过气,但雪荔从未注意。她?如今能够看到旁人的情绪后?,才第一次见到林夜生气。好稀奇,永远笑眯眯的少年公子?,原来会生气。
生气是什么样子?的?
她?自己从不生气,认识的林夜又是一贯好脾气。今日这番情形,反倒让雪荔看出了好奇。
雪荔却越看越迷糊:林夜的生气,和她?知?道的“生气”,看起来不太一样。
因为林夜看着不像是和她闹脾气。
他一路走,一路散财。
雪荔跟在林夜身后?,二人从人流少的早晨穿过大半条街,走到了晨间?东市中。经过山匪事后?,东市恢复生气,正在重建。摊贩和百姓们将此?围得水泄不通,而?林夜戴着斗笠,他们也不知?道走过的林夜,正是他们心心念念感激的小公子?。
可林夜依然凭着卓越的交际本事,买了一大堆礼物——
茶、酒、胭脂、布匹、簪子、玉佩。
琳琅满目间?,百货纤丽星繁。只要是林夜看上的,觉得好看的,他全都买下。他一路买,一路雇人,把他买下的物件送回府邸去。
林夜这般豪气,惹得摊贩们眉开眼笑。而?雪荔和林夜终于从闹市中挤出,林夜兴致盎然,大有?再回头逛一遍的冲动。他一回头,看到的是身后?少女清泠泠的眼眸,正打量着他。
林夜又一次哼一哼。
他把自己怀中刚买的荷包丢过去,雪荔接过:荷包中放着一对银坠子?,银坠子?上雕着兰花枝叶。
雪荔猜测:“要我给你送回府邸吗?”
林夜:“……?”
他神色十分不可置信,主动掀开斗笠来瞪她?。
雪荔还在思考:“这是耳坠,你的府邸只有?新来的异国小娘子?,和真冬君是女子?,可以用耳坠。但这只有?一双,你总不好一人送一只。所以应该不是送给她?们的。”
林夜:“……”
雪荔观察着这对坠子?,坠子?在日光下闪着银鱼一般的流光,吸引着她?的眼睛。她?心里生出喜欢,想林夜真会挑礼物。
雪荔道:“那么,就是送给长宁郡主的吧。你要去讨好你的未婚妻吗?”
林夜:“……”
他受不了了,他沉脸道:“我和她?没什么关系,能不能成亲都不一定。我不喜欢她?那样的,你不要总挂在嘴上,像逼婚一样。”
他很有?些委屈:“我都不见她?的。你却日日见他。”
雪荔抬眼,惊讶看去。
林夜刷地?一下,把斗笠纱帘重新拉下,挡住他容颜。林夜不想自取其辱了:“送你的。”
雪荔怔住。
她?低头,看向掌心的银坠子?:“为什么?”
林夜看着恹恹不快:“我有?钱,我喜欢买什么就买什么。我不小心买了一对耳坠子?,看你一身素净真凄惨,送你了呗。”
雪荔:“谢谢。”
她?垂下眼,认真地?端详自己手掌中的耳坠。她?长这样大,没收过女孩子?都有?的礼物,她?连耳洞也没有?。但她?依然喜欢这样会发亮的物件,这是属于她?的,她?独自拥有?,不与他人分享。
雪荔再次重复:“多谢。”
她?妙盈盈的安静眸子?望来,林夜怔忡间?,便觉得自己心脏好是柔软,想要迫不及待向她?屈服,买尽世间?稀奇巧物来讨好她?。
钱财在外?,物是死物,哪里比得上少女的美?。
她?站在人流外?,纤尘不染,眸清肤白。她?仰头端详坠子?时,日光跳跃在她?乌睫和唇珠间?。她?并未露出笑容,她?眼中流动的光,已让林夜望了一眼又一眼。
林夜想:不笑就不笑吧。
不用被逼着笑的雪荔,自由?地?做她?自己的雪荔,才是最珍贵最美?好的。
林夜心中软得一塌糊涂,却又唾弃自己的心软。在雪荔眼眸望过来时,他别过眼,掉头就走。
雪荔眨一下眼,追上他。
过了一会儿,林夜脚步放慢。因他到底身体?不好,如今气血反复,多走段路,便有?些头晕脑热。他又不肯在雪荔面前做出虚弱的模样,只好走得慢些。
雪荔看出了他的虚弱。
但她?不懂。
平时他无病也要叫三分痛,让所有?人都顾忌他、伺候他。今日他分明不适,又为何?不停下脚步?他要走去哪里?再走些时候,都要走出内城了。
又半刻时间?,林夜到底撑不住了,找个借口去喝茶。雪荔和他一道去二楼雅间?喝茶,雪荔自作主张,说?要请客。林夜居高临下瞥她?一眼,甩帘入雅间?。
卷帘放下,雅间?燃香,雪荔坐到他对面。
楼下人流熙攘,尘嚣张天,叫卖间?喧哗鼎沸。不经历战争的金州,不被南周和北周战火卷席的金州,这几年经贸开放,开始欣欣向荣起来。
楼下的说?书先生拍着惊堂木:“想那照夜将军身骑白马,狻猊面具威武不凡。他孤身一杆长刀,冲入敌方军营……谁知?敌人早有?预料……”
说?书先生,说?的是照夜将军最后?那场大败之战:去年年末,照夜将军和寒光将军大战于凤翔,中计兵败,近一万大军埋骨凤翔。多亏陛下仁善,并未治罪。却不想今年二月,照夜将军年轻气盛,受不住战败之辱,再次出兵凤翔,就此?身陨。
说?书先生感慨:“若是照夜将军早生十年,大周就统一了。”
楼上雅间?内,熏香缕缕生紫烟。伴着隐约说?书声,不知?是不是雪荔如今视力模糊,她?看到案几另一侧,林夜疲惫地?靠着墙,清隽的眉目被笼罩出模糊的影子?。
雪荔侧耳倾听楼下说?书,想着,就像襄州百姓信任高太守一样,金州这一方,人人敬爱照夜将军。
可惜照夜将军英年早逝。
楼下唏嘘和喝彩声不绝。
楼下说?书告一段落,安静下来。楼上雅间?,喝了半盏茶后?,林夜苍白的肌肤重新有?了红润色。他靠着铺着软垫的墙壁,窗边暖风徐徐,拂他发带与衣衫。
出了些薄汗的少年惬意地?抿口茶,其慵懒模样,颇有?几分浪荡风流。
雪荔仍是安静坐着。林夜转头看窗外?景致,不和她?说?话,雪荔开始感觉到一丝寂寞。
雪荔慢慢挪到窗边,跟着林夜一道看街景。
雪荔忽然指着下方两个在吵闹的商贾,声音清而?软和:“林夜,他们的表情是什么意思,我看不懂。”
她?回头看他,正碰上少年似笑非笑的眼神。
林夜手中玩着茶盖,眼皮上掀,波光粼粼的一双眼撩向她?。林夜慢条斯理:“一个在说?‘聒噪’,另一个在说?‘好蠢’。”
雪荔:“哪个在说?‘聒噪’,哪个在说?‘好蠢’呢?”
林夜回答了她?。
雪荔趴在窗口,绞尽脑汁,半天憋不出新的话。
她?悄悄觑林夜,见林夜正在看她?。这一次,林夜没有?躲开她?目光,而?是目中光华闪烁许久。不知?想了些什么,他目光渐渐柔软。
他到底心软了,倾身低语:“骗子?。”
雪荔:“什么?”
林夜:“你是看不懂复杂些的表情,但这么简单的表情,你一直能看懂。你以前就懂,没道理现?在不懂了。这不是骗子?是什么?”
雪荔心头一跳,略微心虚。
她?口上却认真:“以前只是一知?半解,现?在我才真正明白。就像……‘学以致用’。”
林夜哼一声。
他往后?靠,一针见血揭穿她?:“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学以致用’,但是你想用这种?法子?找台阶下,我也不会轻易原谅你的。”
雪荔:“……”
被看穿了啊。
雪荔又想一想,揉了揉自己眼睛。她?心中数数,听到林夜问:“你眼睛怎么了?”
雪荔一顿。
她?捂着半只眼睛,另半只眼睛望向他:“林夜,我疼。”
林夜:“……”
他一时惊怒,不知?她?是真是假。
她?从来喜怒不形于色,不爱做各类表情,也不对旁人的事给予反应。她?平时风刀霜剑见得多,大风大雨闯过来,百战不屈。眼角那一点疤痕,就称得上“疼”吗?
可是她?真的受伤了啊。
她?真的疼,怎么办?
雪荔见他表情变来变去,许是她?一直跟着他学习他的表情,此?时她?懵懂间?,意识到自己似乎摸到顺脉了。
雪荔便兀自说?:“我认错你和粱尘,不能全怪我。一则,我眼睛受了伤,这几日一直看不太清;二则,你身上气味和平时不一样。”
雪荔静静道:“平时你要么一身药香,要么熏着香料,很昂贵清雅的那种?。但今日……”
雪荔耸耸鼻子?,闻了一下,他惊慌地?朝后?退。雪荔“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
林夜睁大眼睛,微微僵硬。
而?雪荔捂着鼻子?,诚实地?看着他:“林夜,你抹粉了。
“你为什么要抹粉?你先前和粱尘说?,当小娘子?很快乐,你现?在依然这么觉得?我以为你在开玩笑,你真的想当女孩子??”
林夜瞪着她?半晌。
他忽然自暴自弃,大叫一声后?,伏到桌上,呜咽拍桌。雪荔惊疑间?,见他从双臂间?抬起脸,湿润乌黑的眼睛看着她?。雪荔真的从他额上看到被他抹乱的雪白粉粒,正是那类修容的膏脂。
林夜气愤道:“都怪你。”
雪荔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