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后方打斗厮杀仍然?剧烈,天边雷雨下得更密。陈将军不可置信地抹把脸,再抹把脸。他盯着眼前身如皓剑、武力威武的青年,只觉得眼睛快要瞎掉。
这人、这人……不就是?凤翔大战中,他和照夜一同面对的敌人,北周的寒光将军杨增吗?照夜明明说过?,杨增已经死了。
北周那边的所有信息都?显示,寒光将军杨增死在?凤翔一战中。
是?照夜骗了他,还是?照夜也被杨增骗了?
陈将军目染赤红寒意,连道三声?“好”字,惨然?上前:“杨增,你没?有死,是?吧?正好,我三万将士死于你手中,照夜也被你连累而亡,你还我三万将士的性命——”
他的刀劈出去?,被阿曾挡住。
林夜二指切出,抵住陈将军的刀。陈将军猛力而抽,竟抽不出来?。他虎目血丝与怒意相融,瞪向林夜。林夜笑叹一声?:“我说你没?脑子,你到现在?都?反应不过?来?。你昔日便不是?杨增的对手,今日就能打赢吗?”
陈将军:“要你管——”
他又忽然?收口,惊怒问:“你怎知道我昔日……你到底是?谁?!”
林夜朝他眨一下眼,却故弄玄虚不肯说。陈将军一时之间目光在?林夜和阿曾身上挪动?,见林夜朝阿曾点一下头:“乱葬岗那边没?事?”
阿曾:“没?事。粱尘和明景心中有数。”
林夜盯着远方行宫,行宫被笼在?烟雨中,模糊如梦。林夜道:“这边的战场,就交给你了。”
阿曾淡淡应一声?。
林夜转身便走,大袖翩飞,顺便交代窦燕配合阿曾在?此地行动?。窦燕心中疾跳,预感小公子在?透露给自?己什么了不起的讯息,忙应下来?。
而陈将军盯着阿曾,他怕不远处的战斗中将士和卫士们听到自?己的声?音,禁不住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没?有死,又为什么和小公子在?一起?”
阿曾凝望着他:“事到如今,你认出了我,也依然?认不出他吗?是?我的伪装太粗陋,还是?他的伪装太成功?”
陈将军猛盯向那个要走出巷子的少年公子,他头脑像被一道激雷劈中。他一直不敢设想?一种可能,可是?、可是?……他忍不住朝前跌撞追去?,阿曾伸手拦住他。
陈将军怒:“放开!你这个北周蛮子,如果不是?你,我们便不会输的那么惨。”
阿曾淡声?:“你们输得惨,我也一样?输得惨。你们三万大军尽没?,我的五万大军也没?了。你怨恨我,我也一样?怨恨你们。”
陈将军:“那你还——”
——“还和他混在?一起”的话无法说出口。
阿曾道:“如今出了些麻烦,别人拦不住你,小孔雀才只好将我调回来?拦你。他知道你一定能认出我……而他要去?做一件事。你和我,配合一场,演一出戏吧。”
陈将军满目狐疑,一脑子疑问。他黝黑的皮肤涨得通红,憋满了困惑。但是?阿曾的刀朝他挥来?,附身之际,阿曾在?他耳边低声?:“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
闷雷滚动?,雷声?挡住雨帘中的切切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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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夜在?飞雨中疾奔,他几声?呼哨,便有许多只鹰隼从高空俯冲而下。他急急地撕破衣帛,用?指尖血写字,再由鹰隼重?入雨帘,传递消息。
暮色已暗,大雨更重?,凡尘灯火寥寥而亮,民间百姓并不知道今夜川蜀军面临的挑战与危机。
如此甚好。
林夜想?,起码,没?有将百姓扯进来?。
他将轻功运到极速,几乎是?跌撞着翻上一家府邸的墙,从墙头上摔下去?。他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又爬起来?,朝那灯火通明的后院寝舍疾奔而去?。
叶流疏坐于寝舍中,叹息口气,吹灭灯烛。木门被风从外推开,一个半身浴血的少年郎君站在?门口,灰裘青衫,发带擦颈。他朝屋里走,雨水灌得他衣袖沉重?曳地,面白如浸雪水。
叶流疏深吸口气:“小公子?”
“嘘,”林夜见她这里暂时平安,便舒一口气,直直过?来?,抓住她手腕,与她边走边说,“带着你的人手立刻出城,朝南走。出去?后就不要回来?,顺便帮我传递几个消息。我怕我的鹰被人中途猎杀,消息传不出去?。”
叶流疏平日贵女风范,雍容雅致,关键时候,她倒是?只面色白一分,神色极为冷静。
叶流疏:“霍丘国攻城了?”
林夜眼中笑意古怪:“暂时还没?有……但是?自?己人先坐不住了。”
林夜朝她道:“我有朋友已经在?赶往金州的路上了,如果顺利,你走得快些,可以和她相遇。你帮我传几句话——王与陆,共天下的话,是?不是?只要保住‘王’,就可以了。”
叶流疏双手冰凉,心跳如鼓。
她镇定颔首。
二人穿过?泥径假山,绕到府邸后门,叶流疏由被带路的人改成引路的人。她换了个方向,打开一道机关所挡的门。林夜意外了一下,深深看她一眼。
叶流疏噙笑:“南周地盘,我这个北周蛮子,总是?要多几个心眼的。”
林夜便又和她说了几句话。
叶流疏眼中的笑意顿时荡然?无存,惊怕地看他。但林夜面色冷沉双眸幽静,叶流疏手指发麻,只知道如此危急关头,自?己绝不能拖后腿。
叶流疏低声?:“……你当真说的是?实话,可有证据?”
林夜干脆利索:“没?有证据。富贵险中求,要找证据的话,这桩事便落不到你头上。实在?是?敌人逼得太紧,都?打到家门口了,我必须反击……叶郡主,我们要不要合作,就看你的诚意了。”
叶流疏半晌:“公子保重?。”
林夜摆摆手,示意她自?行想?法子出城,他则要去?忙别的安排了。叶流疏立在?墙下雨檐边,沉思半晌,反身去?叫府中自?己信得过?的仆从,带人趁乱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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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中,李微言和皇帝下棋中,听到越来?越多的消息传过?来?。
光义帝起初淡定,但后来?,淡定的那个人,变成了李微言。川蜀军不好调动?,孔将军坐镇后方,不肯出兵,只有赵将军肯卖皇帝面子,出兵擒拿冬君。
光义帝又给宋太守一个消息,让那宋太守在?吃酒的酒楼中说些胡话,激怒陈将军。陈将军打上行宫前,林夜作为陈将军昔日的上峰,林夜若不想?陈将军被戴上“谋逆”罪名的话,一定会出手制止陈将军。
如此,林夜也被调走了。
光义帝焦急地在?宫殿门前静立,听着新的消息。赵将军那边始终传不来?雪荔已经被擒的消息,而陈将军那里,则是?双方打斗离行宫越来?越近的消息。
陈将军兵马强盛,想?打上行宫,林夜的和亲团确实阻挡不了。但是?林夜怎可能阻挡不了?林夜可是?、可是?……照夜将军的身份一旦揭出,难道那位陈将军不听吗?难道,林夜还是?不想?暴露身份?
兵马离行宫越来?越近。
光义帝不得不吩咐:“让宫中卫士全都?去?宫前守着,绝不能让陈将军带兵入宫。”
内宦匆匆下去?,宫室变得寂静,华灯照着光义帝颀长身影。
李微言靠着廊柱而立,盯着光义帝的背影。
李微言眼皮轻轻掀开,意识到这是?一个绝妙的机会:将士们被光义帝用?私心哄走了,宫中卫士也被光义帝调出去?了。如今宫室只剩下自?己和皇帝,若想?做些什么,这是?最好的机会。
李微言朝光义帝走去?。
光义帝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并没?有在?意。李微言笑嘻嘻:“陛下,喝口茶吧。”
光义帝叹息:“微言,你说朕这位幼弟,小公子……”
“刺——”
茶盏咣当摔地,茶渍溅落茵毯,滚热水花溅得光义帝手背一颤。
而光义帝身子僵住,缓缓低头,看到自?己腰腹处,插着一把匕首。
握着匕首另一头的素白手指尽头,是?李微言毒蛇一般的阴凉眼神。
李微言朝前倾身:“陛下,我才是?小公子。”
第79章 “哐——”……
“哐——”
雨落如针,漫天银墨。
连着雨棚、水缸、墙石,县衙府外的?巷中,赵将军被人前击,撞墙一径后撤。漫天盖地的?雨水和墙头花叶砸下来,赵将军也被砸到?了雨水中,咳嗽不住。
身前少女再击。
水如浪溅,地表皲裂。赵将军仰摔在坍塌的?雨棚黑布上,剧烈咳嗽间,喉咙再次被掐住,人被揪了起?来。他耳边听到?少女没什?么情绪的?清薄声音:“谁杀的?我师兄。”
雨水砸下来,赵将军费力地睁开眼,看到?那将他按在雨地中的?雪荔。
他沉着的?眼眸中,终生惊骇。
此地是如何一人间炼狱:一个时辰前,他奉命带人缉拿雪荔。那时他认为?这位女杀手?武功再高,也不过只有一人。千军万马在即,将士们?将内外围得水泄不通,如何会拿她不下?陛下实在多虑。
而今他想,陛下仍未多虑。
那位风师的?死亡,如同一道开关,让雪荔从天真无邪的?少女,变成?了翻云覆雨的?恶鬼。这恶鬼拥有最秀美轻灵的?面容,最幽静安然的?杏眼,平时任谁见到?她,都觉得她乖巧安静,与旁的?杀手?不同。
“秦月夜”的?杀手?有百样面。
大开杀戒的?雪荔,不畏生死的?雪荔,明明也受了伤,明明肩头、颈侧、臂上尽有血迹。可她的?动作不曾迟缓,她好像完全察觉不到?痛,并不在意痛。雨水黏连长?睫,她的?眼睛如冰雪般干净,她的?手?中却染满了人血。
周围人已经倒了一片。
雪荔最后对上的?,便是赵将军。她不急着杀他,她有问题要问:“谁射的?箭,谁下令你们?射的?箭。”
赵将军想要冷笑。
他一动之下,面上肌肉震痛。他强声艰难:“杀了我们?,也无用。你敢抗旨,敢和我们?为?敌,陛下会下令缉捕你,你会成?为?南周的?逃犯……没有人会护你,没有人会再敢护你!”
他痛恨这小女子的?不受规训:“即便是那位总与你同进同出的?小公子,他也护不住你。”
雪荔不在乎那些。
雪荔手?指收紧,她手?下的?赵将军面容便愈发涨紫。她重复问:“谁要害我师兄。”
赵将军惨笑,盯着她:“你难道不知?道吗?我受谁的?指令,你又招惹了谁。你难道不知?道吗——”
赵将军发泄怨气,痛恨又痛快:“想折断你羽翼,将你关入囚笼中的?人,是我国陛下。他几次三番向你递橄榄枝,你都故作不知?。陛下岂能容你?
“你杀得了三军,突破得了我阵,你敢杀上行宫,敢对陛下出手?吗?你只是一介草莽,不如早日认输……”
雨水连绵后,雪荔抬起?眼。
已经入夜,周遭阒黑。此间打斗惨烈,遍地或昏或死的?人们?后,县衙府前的?灯笼也不敢挑亮夜火。而雪荔依旧抬头,眺望那昏昏暮雨遮挡的?行宫——
那里?布满兵马,戒备森严。
雪荔提着剑站起?。
血顺着她的?手?腕向下淌,她好像依然没有知?觉般,盯着那座行宫,唯有眼眸中的?血丝蜿蜒弥漫:“有何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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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荔步步朝行宫方向走,雨水弄混视野。根根长?睫上挂着水,小腿受伤让步履沉重,这些让雪荔想到?雪山冬日屋檐上的?冰凌。
她少时被罚跪,宋挽风总是陪她蹲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