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雪荔:“你自然知道。如今事情已经隐瞒不住,无论你瞒不瞒,我?们都会知道真相。你不如早些告诉我?们。”
宋琅:“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能放过宋挽风,饶他一命吗?”
雪荔怔怔看他。
“不能,”林夜干脆利落,拥着厚氅,且笑一声,“他叛变家国,和霍丘联手,叛国者当诛。你又有什么资格求情?你知晓一切,却装作?不知,眼睁睁看着事情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你连自己的生死都做不了主,你为别人求什么情?”
宋琅平静道:“如果我?说,他做的所?有事,本来就是玉龙要做的事呢?”
雪荔静静看来。
多年前的风霜重淋一身,她至今听到?这桩事,都心间?颤抖,好像重新回到?那?日的战场,看到?密密麻麻的兵人,看到?宋挽风站在千军万马后——“小雪荔,你真以为,师父不知道吗?”
雪荔轻声:“……你是不是认识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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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龙和春君行在山林中,渐渐远离洛阳行宫。
行宫外的山洞中,本应躺着玉龙的尸骨。这在“秦月夜”是桩机密,风师知道,春君知道。但春君以下,就连那?位亲自去取血的夏君,都不知道玉龙楼主的生死之?谜。
也就是说,会去行宫山洞看望玉龙的人,只有风师和春君。
而今玉龙离开那?里——
玉龙淡声:“他不会去山洞,也不会发现我?离开的。你无须派人严密守卫,他疑心重,你派的人越多,反而越容易将他引去山洞。”
春君笼在黑色袍衫下,声音同样很淡:“风师如今忙着与霍丘国周旋,与宣明帝周旋。他们在布置计划对付南周兵马,暂时?应当发现不了楼主的‘复生’。”
玉龙:“他不敢见?我?。”
春君沉默。
春君半晌道:“如今,‘秦月夜’被风师把控,我?也无法与他夺权。楼主若是现身,说不定可以挽回败局。”
败局吗?
林中风簌簌,迎面如刀,长久的沉默在树林海浪中飘曳。
走在前方的白衣女子笼在烟岚山雾中,渺茫无比。春君跟随着她,却觉得从?未看清她——她始终是当年那?个带他上山、建立“秦月夜”的玉龙。
神秘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玉龙楼主。
“许多年过去了,许多事也过去了,”玉龙说话很慢,她旧日便?是寡言之?人,而今苏醒,口齿艰难,说话更慢,而这让她看着更加缥缈、冷清,“在诸事了结前,我?想回凤翔一趟。”
那?里,是噩梦的开始。
是一切悲剧的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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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太守府中,宋琅颓坐于桌边,许久不言。
众人不打扰他,他像陷入回忆,可他抬头?时?,看到?满堂的人,一时?间?,竟不知话从?何说起。
林夜观察着他,这位太守不过三十余岁,又一派文质儒雅,本应是正当风华的年龄。但而今他坐在照厅,再是儒雅的面容,也因两鬓斑白、眼角细纹,而添了许多风霜。
而雪荔也迟缓地意识到?,按照李微言给?出的时?间?线,宋琅的年龄,其实和她师父差不多大。
她最后见?她师父时?,她师父虽遍身血污,却仍皎然秀丽,如月中仙子。
而当着太守的宋琅,却眉眼倦怠,垂垂老矣。
雪荔朝前走:“你认识我?师父,对吗?”
在宋琅抬眸前,雪荔恍惚道:“我?的意思是,在宋挽风被我?师父带上南宫山前,在宋挽风跟着师父习武之?前,你就认识我?师父了。我?的意思是,在你当凤翔知县的时?候,你曾失踪整整一年。那?一年,你是不是和我?师父在一起?”
宋琅惊讶又释然地看着她。
宋琅:“玉龙将你养得很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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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雪荔,”玉龙和春君说,“挽风确实更适合‘无心诀’。”
二人在林木霜叶间?行走,漫山黄叶与红枫飞舞,恍惚间?,玉龙想到?的,是多年前的秋日,她带宋挽风上山的那?一年。
那?一年,雪荔只有五岁,宋挽风只有十岁。
小小的、干净的、剔透的小少?年被她牵着手,步履蹒跚地跟她登上南宫山。一路上,宋挽风都在掉眼泪,一直在抽泣。可他又担心她抛弃,强力忍耐。
他自然应当哭。
娘亲在战乱中惨死,只因父亲顾不上他们,只顾着为满城百姓奔走。父亲救下了城中百姓,只有自己的家人死在战乱中。那?些年,南周与北周之?间?无休止的战争,让人痛恨又畏惧。
放眼整个天下,这不算乱世。
但对于金州来说,对于凤翔来说,这就是乱世。
宋挽风深恨自己的爹,在亲手埋了娘亲后,他不看父亲抱愧的眼神一眼,毅然决然跟着玉龙离开。他厌恶人间?战火,他想去别的地方——如果他有很高的武功,有很厉害的身手,是不是他身边的人,便?永远不会离开?
可是,玉龙不愿意将“无心诀”教?给?他。
他跟着师妹偷学武功,玉龙发现后,玉龙亲手废掉他体内的“无心诀”,让他这辈子无法练“无心诀”。
很长一段时?候,宋挽风很伤心,觉得玉龙待他残忍。
而又很长一段时?间?,宋挽风痴迷于自己的师父。
他在痛恨与痴迷间?左右徘徊,步步挣扎。他一步步陷入泥沼,爱恨于他,都是罂粟。
此时?,山风过耳,万林如涛。玉龙的声音被淹没在林海浪涛间?:“挽风是宋琅给?我?的一缕风,我?不知宋琅为什么弃了挽风,我?第?一次见?那?个男童,他娘死了,而他坐在黑瓦间?,像一团潮湿的糯米。糯米虽白,却也粘牙。我?想,怎么有小孩这么爱哭,怎么也不停……哭得好可怜,哭得,像个人。”
那?个哭哭啼啼的小男孩,在她身边长大。他渐渐温文尔雅,渐渐独当一面,他反过来在黑夜中陪伴她,依恋她……
春君脑海中浮现的,是自己幼年被玉龙捡到?,带回雪山时?,那?个少?年盯着自己的眼神——有一瞬,如蛇一般锋锐,淬着毒汁,警惕难掩。那?是,常年不安的人才?有的阴鸷。
玉龙轻声:“无心诀,是我?自创的功法。”
春君抬头?。
玉龙:“它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毁灭而存在。我?豢养一只恶鬼。
“……不是挽风。从?来不是挽风。”
春君:“……是雪女?”
玉龙:“对你们来说,事情应该从?十九年前开始。十九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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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年前,凤翔有过一场震惊天下的灭门案,‘杨氏灭门案’。”宋琅说,“那?一年,我?刚到?凤翔。江湖上,至今应该有些流言吧。”
孔老六困惑地皱眉。
他身后有一个年长些的江湖人“啊”一声,想了起来:“是听说过这么件事。好像是凤翔连年打仗,老百姓受不了,就有一日,全城百姓揭竿而起,杀了杨太守一家。杨太守的那?些侍卫,反杀城中百姓。等凤翔军得到?消息赶到?凤翔援助的时?候,满城人都死了个干净。”
年长者露出不忍的神色:“一城人,互相厮杀,老人、妇人、孩子、壮年汉子,全都死干净了。我?是听人说的……这件事在北周也是秘辛,具体事宜,我?们都不知道。”
宋琅看着雪荔,说:“你们可以去凤翔,找一个如今叫‘杜春娘’的人。你告诉她,让她把守了多年的秘密,交给?你们。”
雪荔垂眸。
林夜道:“你在拖延时?间?。”
雪荔:“你在为谁而拖延时?间??你在保护谁?”
宋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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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龙与春君站在山巅,望着通往凤翔的山道。
她听到?耳边的尖啸、嚎哭、惨笑,密密麻麻,汇集如刀,一片片刮在她身上。天下之?事,来时?轰轰,去时?空空。她倏然回头?,故人的身影在云雾中散去,错落无序,只留残念,在她的记忆中反复。
春君发现她的恍惚:“楼主?”
玉龙:“研习‘无心诀’,让我?记忆经常出些问题。我?看到?了些旧日光影,想到?了十九年前的‘杨氏灭门案’。”
春君:“属下没听过。“
玉龙:“嗯。这在北周属于机密,整整一座城的人死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宣明帝大怒,要藏起来这桩事,免得天下百姓为之?惶惑。这么大的一件事,自然有人牵头?。恶徒逍遥在外,旧人孑孓挣扎。”
春君:“……楼主是那?件惨案的幸存者?楼主是为了复仇?”
玉龙道:“去凤翔吧,我?会一路说给?你听。”
春君飞快看一眼玉龙。
他效力于玉龙,奉献于“秦月夜”。他是四季使之?首,他远远比不上楼主的两个徒儿。而今楼主的两个徒儿拔刀相向,楼主……又想做什么?
第107章 “阿夜说的每一句话,……
十月中,南周和亲团抵达凤翔,将由凤翔前?往洛阳行宫,觐见宣明帝,为北周太后祝寿。
当和亲团抵达凤翔的时候,卫长吟就?通过宣明帝,知道了这则消息。而卫长吟明白宣明帝特意将消息告知自己?的缘故:让霍丘军出兵,对付悄然入北周的南周人。
“照夜将军”既入彀中,便绝不能活着离开北周。
这样明显的局,林夜都敢进入凤翔,卫长吟在敬佩此人的勇气?时,也不禁开始思量:如果自己?是林照夜,要如何应对此阳谋?如果自己?是林照夜,自己?进入北周,到底要做什么?
卫长吟有了些?想法后,便暗自派人探查南周和亲团的动向。南周和亲团倒是借着战争的缘故,加了些?人手。这些?新加入的人手,也军队自然无从比拟。而卫长吟注意到,江湖人士南来北往,动作最多。
如今南北周在明面上结盟,两国边境便不像先前?那样泾渭分明。百姓往来也许还要许多繁琐的文书,而身怀武功、来自三教九流的江湖人士,从四面八方悄然聚往北周,看似不明显,但如果数量庞大,也是一无法忽视的强势力量。
林夜的手段嘛……
卫将军沉吟后,开始出自己?的手中牌:兵人。
自然还是兵人。
他?们已到凤翔,他?们很快就?会得知兵人的最后秘密。这些?兵人,都是曾经活生?生?、甚至现在也不算死亡的人。凡夫俗子皆有七情?六欲,他?们若认出这些?兵人的真面目,如何应对呢?
上一次大散关之战,卫长吟输了林夜一筹。而今战局再?悄然起,卫长吟布局时,听到帐外?零落的笑声。他?瞥目望去——
年少的扶兰公主明景与?那个侍卫粱尘自帐前?走过,说要去训练兵人,让兵人更好地被控制在魔笛之下。小公主青稚的眉眼,在少年郎说了一句不知什么玩笑话后,便笑得弯如月牙。
帐帘被风掀开,明景看到卫长吟,肩头轻轻一缩,脸上的笑收了回?去。
明景有些?拘束:“大将军。”
卫长吟眸子一闪,凝视着这二人。这两人,也许可以?加以?利用……
卫长吟心中这样想,迎着两个少年无辜清澈的目光,他?缓缓道:“无事,你们继续去训练兵人吧。可有见到风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