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而今,南北两国,李微言若要入主汴京,两国互相提防的条件下,联姻是最好的法子。
“郡主仍未想好吗?”温雅男声自后落座,叶流疏回头,隔着屏风,看到那道修长俊雅的郎君身姿。
这一年来,北周未易姓,未改朝换代,未被民间猜忌摧毁,全靠关中张氏顶着。最近,宫中那位小皇帝再一次被指出“非李氏血统”,朝内朝外闹腾不已,全靠关中张氏压着。
……全靠张秉。
但这不是长久之策。
宣明帝死得干净,李微言却?没有?死。和平之局,步履维艰。
叶流疏走出屏风,看到张秉支颌而坐,闭目含笑。他一向雅致温和,只有?那日杀宣明帝时,才露出几分决然狠厉。而那之后,他代替他父亲把持朝政……眉目间也有?几分疲色。
叶流疏跪坐到他身边,煮茶倒水。
水流潺潺,茶雾缭绕,张秉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盯着女子微垂的秀净长颈,看得出了神。
叶流疏轻声:“我与李微言联姻,是如?今最好的解局法,对吗?南北周要一统,便不能?有?两座都城,南周朝臣百官想要进入汴京,北周朝臣想将李微言控制在手中……所?以必须有?一个足以代表北周的女子,嫁给李微言,才能?让双方放心。
“南周陆家警惕北周张氏,正如?郎君,也警惕着那位陆娘子进入汴京。”
张秉缓声:“陆相之下,和我对局的下一代掌权者,本应是陆相的儿子,陆曦,陆良辰。但如?今种种情?报证明,陆相的儿子志不在此,陆相的女儿却?和南周皇帝李微言走得十分近,插手政务良多。
“听?说……李微言是誉王世子,一个血脉偏远的皇室旁系,能?入主建业,全靠陆家的扶持。如?此看来,我们要提防的,也许不是陆良辰,而是陆轻眉对李微言的影响。我们必须有?一位厉害的女子在李微言身边,北周朝堂才可放心让他们进入汴京。”
叶流疏问:“为?何是我呢?”
张秉:“郡主不愿意?吗?”
静夜深宫,独此二人。美人肌如?白?雪,鬃若堆鸦。灯烛一摇,无?声无?息,二人各自移开目光。
叶流疏:“张氏贵女品性高洁学识渊博者,恐远胜过我。郎君可以让张家娘子嫁给李微言,做那皇后,郎君才更放心些。”
张秉袖中手指颤了一下,他含笑:“你?应当知道,我想给你?留一条路。”
叶流疏垂着的睫毛轻颤,不语。
张秉:“如?果张家女做皇后的话……郡主便没有?存在的价值了。郡主从?一介孤女走到今日地位,甘心舍弃这些权势吗?如?果郡主愿意?舍弃,我自然可以为?你?安排一个更好的出路。”
他盯着她:“没有?人知晓你?,打扰你?。你?隐姓埋名,嫁人生子,一生平顺。你?若愿意?如?此,我可以保证。我不是出尔反尔的人,郡主应当知晓的。”
叶流疏许久不语。
又过了许久,她再一次抬起眼。她美丽的眼睛,与他隽秀的眉眼对视。
她道:“……郎君将与我,再无?交集。
“郎君是天上鹰,云中月,高洁傲然,又野心勃勃。南北周一统,正是郎君大显神通的机会……郎君在汴京恭迎南周皇帝入局,是么?”
张秉微笑:“郡主,西域的霍丘国正在崛起。我辈之徒,何不借势?”
叶流疏朝前倾身,柔声:“那郎君怎知,我便是毫无?野心、甘愿平凡之人呢?”
她缓缓膝行,依偎向他。烛火流动在二人身上,光影摇曳,屏风上映出的二人身影,已足够亲近。
叶流疏伏在他膝头:“如?果我嫁给李微言,郎君会一直站在我身后,支持我吗?张家的势力,会为?我所?用,郎君会为?我所?用吗?”
张秉:“若你?为?后,我便是你?身后最值得信任的支持者。郡主将与张氏捆绑,共同迎战南周皇帝与建业陆家。”
叶流疏浅笑:“正如?建业陆家的陆轻眉,一定会是李微言背后的支持者。她将带着整个陆家,与我们博弈。且看日后朝堂,张氏与陆氏,谁主沉浮。”
叶流疏美目流波,朝张秉仰脸:“有?郎君这番话,我便放心了。我要与南周皇帝写信了……”
张秉俯首:“臣帮郡主研磨。”
叶流疏:“尚未功成,当不得郎君在妾身面前称臣。”
张秉:“郡主要写什么?”
叶流疏:“向我未来的夫君问好吧。”
她在信中想问他:掺杂共同利益和秘密的婚姻更牢靠,陛下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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掺杂共同利益和秘密的婚姻,自然更牢靠。
南周皇宫中,陆轻眉跪在书案旁,与淡着脸的李微言对视。
他歪靠着龙椅,吊儿郎当地玩着手中一把墨玉雕像。少年天子撩起眼皮,看那纤纤美人研磨执笔,代他拟信。她将代他与北周的郡主问安,和未来的皇后谈及合作。
她何不代他娶了叶流疏?
李微言嘲弄道:“我听?闻,皇帝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陛下可以为?所?欲为?,但得是统一天下的陛下,”陆轻眉淡声,在他自后握住她手中笔时,二人呼吸极近,却?谁也没动,陆轻眉将信写下去,“陆家会一直支持陛下的。”
李微言:“……嫂嫂呢?”
陆轻眉:“我也会一直站在陛下身后,支持陛下,保护陛下。”
“如?今,最重要的是,是对抗西域的霍丘国……击杀卫长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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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荔已出局很久,如?今,为?了林夜,她愿意?再次入局。
李微言迟迟不肯入汴京的原因,除了两国谈判的条件未曾满意?,亦有?卫长吟还活着的缘故。皇帝不远行,只有?卫长吟伏诛,两国才能?真正一统,将矛头指向西域。
雪荔便来为?他们杀卫长吟。
一年以来,卫长吟始终躲藏,不曾露面。而今,他们放出“有?人要复活照夜将军”这个消息,卫长吟很可能?被钓出来。
毕竟,双方皆知,卫长吟多年阴谋多次毁于林夜之手。二人又同为?将军,同样是智谋型将军。这世间,最厌恶林夜、最害怕林夜活着的人,一定是卫长吟。
按照他们的计划,雪荔重新潜入洛阳行宫外的山洞中。她和北周看守的兵马交战,双方皆有?放水之嫌,只为?了让雪荔带走林夜。
当日,雪荔封住洛水,冻住林夜的尸骨。今日,雪荔伏在冰面上,亲自用内力融化?洛水,自湿淋淋的杂着碎冰的冰水中,将林夜抱住。
他靠在她肩头,冰凉刺骨,被用冰保存着的身体仍然鲜活,只眉目紧闭肌肤苍白?。雪荔拥着他,将李微言给的药丸喂入他口中。
她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动静。
雪荔的心一点点凉下,却?又无?所?谓。她打定了主意?,无?论阿夜能?否重生,她都要带阿夜离开这里。他们说好的一起游历红尘,她要带他一起走。
山洞外的脚步声近了,她扣住湿漉漉的少年肩膀,拔身而起,朝山洞外涌来的北周兵马掠去。这些兵马并非真正要拦她,她的目的只是将林夜带走,引出卫长吟。她把卫长吟和那些霍丘杂兵带到南北周兵马已经?埋伏好的地方,将他们一网打尽。
洞外早已备好马匹,打斗间,雪荔带着林夜跃上棕马。
马蹄高溅,长夜幽微,身后冰冷僵硬的少年贴伏着她。雪荔只觉得轻快:“阿夜,我们走——”
——如?果那一夜,她赶得快一些,是不是就可以救下阿夜了?
马儿马儿,再快一些。马儿马儿,带我们离开。
长夜如?兽,吞没他们,雪荔御马,夹紧马腹,越行越快。她几乎要忘记这是一场“诱捕”,第一片雪花落在她鼻尖的时候,她想到那一夜的星坠如?雨。
她要带林夜走。
生死勿论,走到天尽头,走到这世间只有?他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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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弓弩、马匹声开始多了起来,雪荔御马术了得,只神思恍惚,多次将今夜与一年前的最后一夜弄混。
然这无?妨,只是小事。
天地间下了雪,雪尚未铺满大地,双方搏斗还有?时间。在这重计划中,忽有?一瞬,雪荔听?到一声吼叫:“雪女——”
她勒马停下,抬头朝声音看去——
她看到了卫长吟。
黑魆魆的夜中,她还没有?将诱饵引到早已埋伏好的地方,卫长吟便现了身。他身后竟然没有?那些跟着他逃亡的霍丘兵马,山坡上竟然只有?卫长吟一个人。他冷冷地看着平原大地上的马匹,以及那一骑男女。
这是一年不曾露面的卫长吟。
卫长吟高声:“你?以为?我猜不出你?们的心思吗,你?以为?我会上当吗……雪女,想杀我,就亲自来杀!”
言罢,他御马翻身而走。
雪荔停顿一下,御马而追。
种种阴谋,因卫长吟而起。她绝不能?让卫长吟活着。
她身后的少年僵硬冰冷,如?世间任何一个寻常尸体那般。只有?雪越来越大,雪荔不知那药丸有?没有?用,或许眼下所?有?,皆是她的幻觉,也未可知。
也许她此时还停留在盗贼地窟中,受那迷药的影响,误以为?自己?可以杀了卫长吟,救下林夜。
若当真是幻觉,她亦一往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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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
冰原上,洛水凝冰,马匹不安地踩着碎冰想要逃跑,又因主人的交战而不舍离去,只焦躁地在原地跺脚。
洛水在这片地段凝结成了冰,雪荔手中的“问雪”和卫长吟的大刀交错到一起。卫长吟脸上的胡滓与狰狞伤痕,都让他有?别于一年前那个坐筹帷幄的霍丘大将军。
他变得凶狠、暴戾、急躁。
他竟然敢孤身一人,来和雪荔交手。
二人交手数招,双方便皆知对方武功深浅,皆知卫长吟不会是雪荔的对手。卫长吟被雪荔再一招击退时,摔在冰面上,他狂笑道:“雪女,你?以为?,我真的是要和你?打吗?白?离都不是你?的对手,难道我真的会失心疯?”
他眼睛看向皓雪,转向旁边,倏然拔步。
卫长吟:“五感异于常人的雪女,就没有?闻到什么气味吗?”
雪荔鼻尖耸动,在他的刻意?提醒下,才闻到自己?身上火油的气味。是了,现在她和卫长吟近身搏斗,卫长吟应该是在他自己?身上涂抹了火油,在战斗中,将火油也沾染到了雪荔身上。
卫长吟如?同疯了般大笑。
他道:“我绝不会失败……我绝不会让你?们走出这里!要死就死一起,雄伟的白?王,绝不会因我而蒙羞……”
他朝雪荔冲去,再一次近身。雪荔拔身游走间,忽然色变,见卫长吟竟然只是使了个幌子,半途改道,他真正冲去的,是那冰面上的两匹马。
一匹马,是卫长吟的;一匹马,上面驮着没有?气息的林夜。
在他们打斗间,这两匹马始终相挨着,鼻息凑在一起忽闻……雪荔色变。
她意?识到马上带着火油,自己?的那匹马被卫长吟的马沾上了火油。卫长吟是要杀她,但林夜是她的软肋,卫长吟最想杀的人,本就是林夜……
雪荔猝然激发?所?有?内力,身快如?魅,自后袭向卫长吟。
卫长吟浑然不在乎身后尖锐的刀锋,他大笑着,掰断自己?手中的刀。两把断刃皆在手中,卫长吟将内力作用于自己?手中大刀上。雪荔目眦欲裂,眼睁睁见卫长吟手中的刀甩出,两把断刃在半空中交错,被激起一簇极细的火星。
那火星,眼看就要烧上马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