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他又张开自己的手,让她看?。
晨风吹过,少年眼中没有一丝笑意:“你看?,我也没有。我是不怎么习武,才没有。你怎么也没有?”
他是因为?假扮小公子的最开始,被神医抹去?了?属于照夜将军的所有痕迹,才没有茧。因为?这样?,他的皮肤格外白,格外透。
他为?此吃足了?苦头?,雪荔为?什么也没有?
雪荔:“我师父不让我身上有这种东西。茧这些东西,会影响我在生死关头?的判断。我自小习武,就三日一磨茧。”
三日一磨茧,就为?了?成为?天下第?一?
她说得稀疏平常,林夜只怒火满怀。
他怔怔看?她,她从他手中拽出手,再次抚摸死人的头?颅,去?琢磨那密密麻麻的银针细孔是什么意思?。
林夜勉强说服自己接受,跟着她一起去?摸那银针痕迹。他自此一言不发,而雪荔并未注意。
那些银针细孔密布在死人的头?颅顶盖中,被蓬厚的头?发遮掩。寻常人摸,未必能发现。偏偏遇到?他二人这样?特殊的情况,恰恰发现。
他们不知道银针细孔代表着什么,也许是毒,也许是别的。他们只是先记下。
雪荔静静地看?着尸体。
她不认识这具尸体。这具尸体也许是“秦月夜”中的杀手,被人嫁祸杀死;也许是有什么旁的原因,而死在这里。
她只知道,一切都是谎言。
师父的尸体是假的,那么师父本人还活着吗?她会在哪里?假死是师父的脱身术吗?可?当日她上山时,分明确认过师父的死亡。
谎言具有欺骗性。
眼下尸体留下的线索,代表什么呢?她追着这尸体,能找到?师父死亡的真相吗?
师父的尸体若是假的,那师父当日赶她下山,会是假的吗?她被追杀半年的委屈算什么呢?
师父对她的抛弃若是假的话,昔日养护她十八年,会是假的吗?
若万象中存着谎言,倘若她镇日被谎言包裹,她自己,也是其中谎言一则吗?
清晨风歇,太阳出来后,天热了?起来。日光闷闷投射,雪荔的脸颊被烤得闷疼。
她看?着这具自己不认识的尸体,不知该做些什么反应。她本就迟钝,此时更加迷惘。而忽然?,旁边少年伸手,拉了?她一把?。
他手好?凉。
他轻轻扣住她手腕时,冰凉感?,激得她一个瑟缩,回了?神。
林夜拿袖子挡在她发顶,遮住阳光,弯下身朝向她:“好?啦,阿雪。你太累了?,歇一歇吧。也许睡一觉后,许多问题就解决了?呢?”
雪荔仰头?望着他。
她不言不语,目色宁静。可?她这样?空荡荡的目光,让林夜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好?是心疼她,却又无能为?力。
林夜佯怒:“怎么了??干什么这么不高?兴地看?着我?你不应该为?我开心吗?尸体是假的话,你总不会还要拿我的血去?救人吧……这个人心脉还有吗?还能救活吗?有的话……呃,你挖我的心脏吧。”
他闭上眼,做出大无畏的样?子来。
可?他先前分明和她一起检查过死人的尸体,知道这人心跳早就停了?,根本没有救活的可?能。
雪荔怔然?片刻,道:“我不要你为?陌生人而受伤。”
林夜肩臂微僵,垂下眼,轻声:“我能抱你一下吗?”
雪荔不懂。
明明没答应,少年却倏地展臂。她被林夜张臂抱入了?怀中。
她鼻尖碰到?他胸腔,又一次闻到?了?他身上的药香气。
当她的鼻尖撞上时,她被他抱住时,日光照着她时,她感?觉到?的不是冰冷刺骨,而是一些暖融融的温度。
她平时,不太能感?觉到?这些。此时感?觉到?,少女眼睛便有些发酸。
此间坟墓堆土,棺木诡谲。日光徐徐,遍地荒芜。
林夜抱着她,轻轻抚摸她后背:“傻阿雪,别哭别哭,我陪你。”
——他该拿她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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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节,金州城中,出了?一桩事。
光义帝已经到?达金州,在别观休憩。
离开建业后,没有朝臣们在耳边聒噪,奏折又由身在建业的陆相一手代劳。光义帝不管心中如何想陆相“代劳”之时,他面上都做出十分感?恩状。
为?了?表示自己离不开陆相,光义帝到?金州后,全然?不管建业朝事。
时至六月,别观凉爽。
光义帝每日闲暇,不是养鸟作画,便是招人手谈。到?后来,也许太无聊了?些,也许身边怂恿者多了?些,光义帝开始招名妓入馆。
六月中旬,下方?有内宦奏请,说誉王世子“回来了?”。
光义帝这才好?像后知后觉,想起了?自己来金州的目的——
那块刻着“光义大兴”的石碑。
明面上,光义帝为?石碑而来,为?“中兴”而来。
他要得到?这块代表上苍祥瑞的石碑,祭祀先祖,向天下人告,南周气象一新,就此步入“中兴”。
得知誉王世子回来,光义帝正搂着一位名妓,目色微顿。
帘外的内宦跟了?光义帝许多年,最清楚这位皇帝,当即在外躬身相告:“禀陛下,誉王去?山中剿匪,为?陛下拿回那石碑。无奈中了?山匪奸计,誉王惨死山贼之手,实在可?惜。世子为?父报仇,不顾身边人相劝,便登山去?剿匪。
“此地教化恶极,那些山匪竟然?拿誉王家?全家?性命威胁世子。世子不屈,一家?子尽死山中。世子化怒为?勇,终剿杀山匪,逼得那些人流窜逃跑。世子这才将石碑带了?回来。”
内宦没说的是,为?了?一块石碑,誉王府上下死了?七十二人。
他知道光义帝并不关心。
光义帝果然?不关心。
光义帝搂着名妓的手忽然?用力,让怀中美人吃痛娇嗔。美人仰头?想撒娇,却见?这位皇帝神色淡淡,并无多少欲色。
光义帝问:“金州有川蜀兵马驻扎。为?何世子负伤上阵,却不向川蜀兵求助?”
内宦讪讪:“陛下,照夜将军死后,川蜀兵可?不好?管束。再者,金州原来是北周地盘,这几年才回到?咱们手中……誉王和那些将士,恐怕都有些私仇。”
光义帝叹道:“何必呢。”
但他不计较。
显然?,王侯与将士交情不好?,实他所愿。
光义帝又问帘外人:“石碑带回来了??世子怎么不来见?朕?”
内宦为?难道:“听说世子受了?重伤,下榻不便,特意向陛下告罪。”
光义帝目光低敛。
他叹道:“誉王是朕叔父,此事至此,于情于理,朕都心中不忍。这样?罢,朕去?誉王府一趟吧。”
世子卧病在床,本闷闷不乐。听闻皇帝车辇驾到?,他当即鞋也不穿,便赤着脚奔出门廊。
光义帝看?到?一团白影扑来,尚在警惕,那白影就噗通一声,跪在他脚边。
白影颤抖着,朝他仰起脸:“陛下,臣何德何能,竟劳您大驾呢?”
光义帝唇角噙着温和的笑,正要做足姿态将人拉起来,却是一看?到?来人的脸,他眼睛微妙地抽搐两下:
半跪在他面前的少年郎只着中衣,因奔出仓促,而中衣带子不展。他乌发披散,身长肩瘦,一把?好?风骨。
但是少年抬起脸时,脸上大片大片的脓包,覆着厚厚的中药。
那些脓包与中药,让他脸不成样?。何止无法被人看?清,是观看?一眼,都要强忍住,才不露出惊惧之色,不被吓得倒退。
少年脸上完好?无损的,只有一双眼睛。他眼睛如墨玉,晶莹剔透,乌黑噙水。少年眼睛漂亮,神色却阴郁。
光义帝想到?内宦告诉自己的世子伤情:脸被伤到?,就此毁容;手筋也被挑了?,日后不能再习武。
堂堂一介世子,落到?如此下场。
光义帝毕竟是光义帝。
他眼睛镇定地落在少年郎的眼睛上,不看?他脸上其他部位。
光义帝屈身,扶起少年:“你家?人尽亡,朕是你‘堂兄’,自会照顾你。微言,你我兄弟之间,不必这样?生疏。”
世子字微言。
李微言。
光义帝眼中含泪,说到?激愤处,声音哽咽:“朕昔日见?誉王进京,豪爽无畏,风姿甚伟。朕那时还想着,待国泰民安,便召你们一家?回建业常住。谁料到?,世事难料。”
李微言道:“陛下不说出来,臣属怎么知道呢?我爹娘身死时,还以为?一辈子见?不了?陛下。陛下要去?见?见?我爹娘吗?”
光义帝一滞。
李微言意识到?自己话有歧义,改口道:“臣说的是,去?宗祠看?我爹娘牌匾。不过陛下日理万机,死光了?人的宗祠又不祥,陛下就不去?了?吧。”
光义帝本不想去?。
但李微言这么一说,光义帝必须去?。
光义帝心中微妙。
李微言说话实在不中听。
但他想到?李微言刚刚全家?死尽,又被山贼弄了?一脸脓包,日后恐怕也要毁容了?……少年心性偏激,此时有些激愤,倒也正常。
更重要的是,光义帝还没看?到?石碑。
光义帝便和李微言一同去?了?宗祠,给誉王夫妇上了?柱香。出了?宗祠,光义帝不动声色地问起石碑之事。
李微言这才恍然?,带光义帝去?看?石碑。
李微言:“幸臣不辱使命。全家?七十二口人,好?不容易换了?一块石碑回来,一点?都不曾磕碰……”
身边的内宦都快忍不住这少年郎阴阳怪气的说话风格,光义帝却始终温和,保持微笑。
光义帝和李微言走在庭院中,听李微言说他如何保护那石碑,如何将石碑运下山。人走到?庭院中段,光义帝听得连连点?头?时,忽见?李微言抬头?看?一处,周身气势一变。
李微言厉声:“陛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