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年烈酒
父皇这个老狐狸,今日突然叫她参宴,定是悄悄摸摸给她设了什么圈套,否则他才不会这般心虚!
太子的座位在皇帝左边侧首。
镇远侯是今日宫宴最大的功臣,座位亦排在左侧之首,故而此时此刻,太子和镇远侯之间的距离满打满算也才三五丈。
是以姜幼安生完父皇的气,立刻便想起跟她曾有几面之缘的镇远侯就坐在她下首。
虽说今日她在面容上也做了些许修饰,但以防万一,最好还是不要跟镇远侯正面交锋为妙。
这般想着,姜幼安暗暗向小桂子使了个眼神,让他站到了座位左侧挡住下首镇远侯的视线。
然而这时,锦月却忽然俯身语速飞快的在她耳边一阵低语。
姜幼安闻言一震,倏然转眸看向下首——就见那坐在镇远侯之位上的男人竟长着一张与萧伍一模一样的脸,而当初镇远军中所谓的“镇远侯”却与顾师兄并肩坐在他身后。
第102章
借着月光,紧紧环住他的……
而此时,萧无衍黑眸震颤,同样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太子。
确切地说,早在太子踏入麟德殿那一刻,他的视线便已牢牢锁在太子身上。
他一寸又一寸看着太子走近,一分又一分确认她的模样,惊疑、狂喜、却又骤然心如刀绞。
是她,是幺幺,太子就是幺幺,娘子的模样早已在他心里镌刻千遍万遍。
他绝不会认错。
幺幺活着,她还活着,真的还活着……
这瞬间,失而复得的滔天惊喜如浪潮一般席卷,萧无衍死寂如枯木的心终于又生出枝芽。
可他也忽然间明白一切,明白塞河镇的那场大火,明白顾幺幺过去对他说得每一句话做得每一个决定,明白她当初为何会那般轻易便决定舍弃他。
原来……呵。
原来娘子心中从来都没有他,原来他从来都可有可无,原来即便他死了,她都无动于衷,不会为他掉半滴眼泪。
一口腥甜瞬间溢上喉腔。
萧无衍却生生忍住,倏然举酒入喉,用满腔辛辣将那股腥甜压回骨腹。
姜幼安匆匆收回视线。
她没看错,那人是萧伍,就是萧伍……他,还活着,当真还活着……
姜幼安眼底抑制不住地泛出泪光。
她猛地攥紧双手,咬住舌尖,这般忍了许久才终于将心头那股狠狠翻涌的酸涩重新藏好,她又转头看向下首,却发现方才牢牢盯着她看的萧伍不知何时已收回视线,此刻轻低着头竟一杯又一杯地往喉中灌烈酒。
他在想什么?他认出她了么?若是认了出来,那他现在是否在怪她……
姜幼安敛眸,静默须臾,忽又看向上首——父皇今日让她参宴究竟是何用意
父皇早在镇远侯呈上那封去庆州的奏报时就怀疑过他的身份,还去东宫向她求证,但那时她当真以为萧伍已经死了,以为镇远侯是利用死去的部下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直到方才阿月提醒,她亲眼看见坐在镇远侯位置上的萧伍,看见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容,才惊觉过去这两年萧伍其实也一直在隐瞒身份……
他才是货真价实的镇远侯。
可既然在此之前连她都不知真相,那父皇又是从处发现的端倪?
姜幼安一时想不透其中因由,须臾,她收回视线,转而看向今日参宴的百官。
父皇不是会无端生疑之人,今日之事,定有人于暗中推波助澜。
这时,坐在殿内右首的东兴侯却突然朝皇帝抱拳叹息:“陛下,今日镇远侯大胜凯旋,臣着实是为陛下为大燕高兴,可臣身为无衍的舅舅却是要为无衍说句话,他今年已二十有三,身边竟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此事陛下可得为无衍做主啊!”
今日是庆功宴,照例,宴席一开场皇帝便该说些嘉奖镇远侯以及他身后那几位副将。
可方才皇帝刚要开口就见镇远侯忽然像喝水似地兀自给自己猛灌了几杯酒,等他终于不灌了,这厢东兴侯竟又抢在他前头张罗起镇远侯的婚事来。
姜文弗淡淡瞥一眼东兴侯,龙颜略显不悦:“怎么?谢卿这是怪朕耽搁了萧将军的婚事?”
东兴侯顿时一脸惶恐,忙道:“陛下,臣并非此意,臣只是担心萧——”
“不劳谢侯挂心。”
萧无衍骤然出声打断谢峥,神色不虞,似乎才回神般低喃:“本侯有妻子。”
“无衍,你弟弟在太子跟前犯了大错,不日将流放青州,今后镇远侯府的门楣便只能靠你支撑,你在云州娶的那女子既然已经死了,又不曾为你留下一儿半女,你还是早些忘了她另择一门亲事才好。”
东兴侯却变本加厉,越是看出萧无衍对亡妻念念不忘,便越往他心口上扎,摆明就是想激怒萧无衍。
然而他话音刚落,萧无衍尚未开口,那厢太子却先横插一杠——
“谢侯此言难道是在怪孤不该抓萧皓?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他?”
东兴侯闻言略感意外,同时亦对太子生出一丝轻蔑:到底是乳臭未干,今日本没想朝这蠢材发难,不想他竟主动跳了进来。
“臣不敢,太子殿下都因民女之事被陛下罚了禁足,皓儿欺凌民女,屡教不改,确应重惩!”他立刻又
做惶恐状。
将她“娶妻生子”与萧皓奸害民女之事混为一谈,这谢峥可真是会颠倒黑白。
但若这样就想为萧皓脱罪,那未免太小瞧她了。
姜幼安无声嗤笑,凤眸却倏然望向萧伍,沉声问:“镇远侯以为呢?萧皓强掳民女折磨致死,屡教不改,仅是从长安到延洲就有七名女子遭他迫害,镇远侯以为刑部判他流放青州,可算公正?”
“不算。”萧无衍垂眸捏紧酒盏,几乎是立刻给出答案。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哗然,就连东兴侯也有些惊讶,他本以为萧无衍不会愿意救皓儿……但现在看来,或许萧无衍终于认清了什么是血浓于水。
皓儿到底是他弟弟,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不帮皓儿,他还能帮谁?
而起初只敢观望的东兴侯党羽在得到东兴侯示意后亦纷纷借萧无衍之名为萧皓求起情来,其中又属刑部侍郎最有分量:“陛下,镇远侯为大燕开疆拓土立下汗马功劳,臣斗胆求陛下开恩,对萧二公子从轻发落。”
皇帝闻言不由看向太子,方才东兴侯分明是在向镇远侯发难,这傻孩子却非将那祸水往自己身上引,到底是打得什么主意?
可惜风水轮流转,太子这会儿正双眸定定地盯着镇远侯,连半分眼色都没分给他这个父皇,末了,皇帝只好顺着太子视线一起看向镇远侯,威严问道:“萧爱卿可是想用你的军功来为萧皓求情?”
虽说皇帝并不希望看到镇远侯这般行事,但若他当真开口,皇帝却不好不答应。
然而萧无衍接下来的话却让麟德殿倏然一静——
“非也,陛下,臣答“不算”并非是要为萧皓求情,而是臣以为萧皓所犯罪行,当诛。”
“萧无衍!皓儿是你弟弟,你怎可这般狠心?”东兴侯闻言倏惊,这才后知后觉他跟太子一唱一和竟将他绕了进去!
“谢卿,庆功宴尚未开始你怎么就醉了?”皇帝见状却沉着脸止了这场闹剧,又扬手唤谢长河:“快带你父亲回府歇着,待你父亲明日醒了酒,再让他入宫来见朕。”
谢长河脸色一白,立即起身搀住谢峥:“是,父亲今日是为无衍表弟高兴才多喝了几杯,这才在陛下面前失仪,还望陛下恕罪。”
东兴侯此时的表情更是青一阵白一阵,皇帝老儿这般将他逐出宫宴简直是半分脸面都不给他留,既如此,就别怪他心狠!
谢峥倏地甩袖,怒气冲冲地离开麟德殿。
此时,刚刚为萧皓求情的官员则噤若寒蝉,纷纷垂首藏尾,恨不得立刻从殿前消失。
但奇怪的是,皇帝却未有追究之意,只挥挥手便让众人归位,道:“开宴罢。”
与此同时,姜幼安终于将自己的目光从萧无衍移到自家父皇身上。
方才萧伍的回答她并不意外,他们毕竟曾是夫妻,虽然身份有所隐瞒,可她相信,他绝不会助纣为虐。
倒是父皇今日的言行实在太过奇怪……思及此,她凤眸微眯,一边盯着父皇一边端起酒盏递到嘴边轻轻抿了口。
于是一直装作不看太子的萧无衍倏然紧蹙起眉:她才生下孩子三月,怎可这么快便饮酒?
可纵使再担忧,如今的他却没有资格也没有身份劝阻。
想到此,萧无衍心口一窒,忽觉自己可笑,她是太子,堂堂太子,金尊玉贵万人之上,哪儿轮得上他来担忧?
酒杯太小,喝酒都喝不痛快,也止不了他四肢百骸那愈发绵密似针入骨髓般的痛感。
萧无衍咬紧后牙槽,索性丢掉酒杯,径直端起酒壶往口中倾倒,不想下一瞬却猛地大咳,便是再辛辣的酒都无法止住他喉间腥甜,一口鲜血倏然喷洒桌几。
姜幼安见状倏然起身:“小桂子!速传太医!”
顾青树和李拓两人则瞬间围住萧无衍,心急如焚地劝阻:“侯爷!侯爷您莫再饮酒了!裴大夫说您如今得好好养着……”
可萧无衍此时似乎已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抬手抹去嘴角的血便又提起酒壶往嘴边送:“无妨。”
顾青树看不下去,一把夺过酒壶转身跪地:“陛下,萧将军身体抱恙,求陛下恩准臣等带萧将军回府修养。”
皇帝当然应允:“那便快些回府养着,刘喜,你带上太医,亲自送萧爱卿出宫。”
刘喜恭声:“是,陛下。”
姜幼安闻言立即看向父皇,她要为萧伍诊脉,她知道太医院的太医各个医术了得,可她必须要亲自为他诊过脉才能放心。
皇帝怎会看不出太子所想?
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她眨眨眼,他这个做父皇就知道她在打什么歪主意。
但当着群臣的面,姜文弗还是轻轻摇头拒绝了姜幼安,甚至吩咐禁军统领:“送太子回东宫,三月之期未到,太子仍要继续禁足。”
“父皇!”姜幼安一脸不敢置信。
姜文弗不为所动,眼看刘喜已经带着镇远侯等人走出麟德殿,他便也一挥手让禁军统领带太子离席。
不过他自己却没有半点动身离席的意思,百官原本以为镇远侯一走宫宴便会散了,都起身做好了归家的准备,可随着皇帝落座,他们面容讪讪,只好干笑着随皇帝又坐了回去。
姜幼安这时忽然福灵心至,凤眸一转,脑袋一垂便乖乖跟在周统领身后走了。
另一厢,萧无衍随刘喜走过一段宫墙后蓦地止步,那双染着三分醉意的黑眸倏然清醒而冷冽:“刘公公这是要带本侯去何处?”
顾青树和李拓紧跟在萧无衍身侧,闻言警铃大作,一左一右呈攻势狠狠瞪向跟在他们身边的内侍。
两个小内侍顿时被他们充满杀气的眼神盯得一颤。
刘喜见状忙道:“萧侯莫误会,是太子想和您见一面,这条路便是去往东宫的路,不过若萧侯身子实在乏累,那咱家也可立即送萧侯出宫。”
“……”萧无衍无端陷入沉默,她想见他,为何要见他?怕他说出她的秘密所以特意将他叫过去敲打么?
他唇边忽地溢出一丝苦笑:“既是太子之意,本侯岂敢违命?带路吧。”
刘喜闻言骤松口气,这才继续领众人往东宫走。
姜幼安回到东宫时已近亥时,周统领监督她踏入东宫大门之后便回了麟德殿复命,她则带着锦月和小桂子疾步跑回寝殿:“小桂子,一会儿进殿你就将外裳跟冠帽给孤。”
小桂子不明其义,但会照做:“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