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年烈酒
顾青树眉头顿时紧皱,这内侍顾左右而言他,难道师弟真出了事?
他心头一惊,再顾不得其他,当即推门入殿,岂料进殿后竟见外殿空无一人!
“师弟!”
顾青树心中大骇,不由急声唤人。
这时一道熟悉的女声竟从内殿传出:“顾将军稍安勿躁——”
说着,女子抱剑走到外殿,看向顾青树淡淡点了点头。
顾青树顿时目瞪口呆:“锦、锦、锦盘姑娘?你怎在此处?”
锦盘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板着脸道:“镇远侯吐血晕倒了,不过你放心,有殿下为镇远侯诊脉施针,他已无大碍,只是人还没醒,所以殿下才传你来将人接走。”
“……”
这刹那,顾青树有些恍惚。
刚刚在议事殿他跟李拓还怀疑太子留师弟大半时辰怕是要对师弟下黑手,可现在看见锦盘姑娘,他忽然就觉得,别说半个时辰,便是在东宫留到天亮师弟恐怕也愿意。
只是……他一时实在无法承受这么大的秘密!
堂堂大燕太子难道真是女子?而且还偏偏那么巧与师弟成了亲?
顾青树不敢信,此事实在太荒唐太匪夷所思!他当即努力回想之前宴席上太子的模样,可这一想他才发现当时太子和圣上入殿时他跟李拓只顾着跪首行礼,并未注意太子的长相……
但如今锦盘姑娘就在他眼前呐!她刚刚说的话他也全都听清了,师弟晕倒都是太子亲自为师弟诊的脉施的针——这桩桩件件,无一不证明他心中所想。
顾青树怔怔愣在原地半晌。
锦盘见状不由鼓起腮催促:“顾将军,时辰不早,你们再不走宫门就要关了。”
顾青树这才回神:“……是!锦盘姑娘说的有理!我这便带师弟出宫。”
话落,他在锦盘的示意下迈进内殿,果然看见昏迷的师弟躺在太子寝榻上,但太子却似乎并不在殿内。
顾青树见状快步走到床榻前将人扶起,又在锦盘那双杏眼一眨不眨地注视下默默背上师弟,讪讪道:“那、锦盘姑娘,劳你转告太子殿下,我就带师弟先告退了。”
“嗯。”锦盘淡淡点头,下巴微昂,显然不管是对顾青树还是昏迷的镇远侯都没什么好脸色。
顾青树自然觉出她的不喜,但眼下师弟昏迷,他没时间细究,只能在走之前又向锦盘姑娘赔了个笑脸。
而在他们离开之后,姜幼安却带着锦月从内殿盥洗室里走了出来。
她猜得没错,顾勺果然就是镇远军的怀化大将军顾青树。
看来镇远侯当初隐瞒身份还真是煞费苦心,竟让堂堂的怀化大将军和镇远军副帅都心甘情愿的与他一起扮作普通军卒。
不过如今想想,他们相处时其实并非全无破绽,只是那时候她把那些异常都忽略了,或许她也心虚吧,所以总是能不深究便不深究……
这时,锦月忍不住在她耳边提醒:“殿下,当真就这样让镇远侯出宫?”
若今夜镇远侯如从前一样百般心疼呵护殿下,锦月断不会有此一问。
可送药箱时她便发现殿下神色不对,殿下原本因得知“姑爷还活着”而充满神采亮晶晶的凤眸却在和镇远侯见面后忽然变得黯淡。
这显然是镇远侯伤了殿下的心。
既如此,那此人就不可靠了。
姜幼安明白锦月所想,凤眸不由凝向远方:“不放他走,又能如何?”
若他只是萧伍,她或许可以不顾他意愿将人强留在东宫,可他是镇远侯,是二十万大军的主帅,她今夜就只能放他走。
锦月拧着眉头担忧:“殿下,阿月以为……至少该敲打一二,让他们有所顾忌,不敢在外妄言。”
姜幼安却忽地笑了,这笑容有些苦涩又有些了然:“此事不必我们操心,父皇既放人来东宫,想必早有对策。”
锦月微怔:“殿下的意思是?”
姜幼安:“等着罢,今晚父皇一定会来东宫。”话落,她收回眺望夜色的眸光,红唇不自觉绷紧。
事到如今,她终于明白父皇在打什么算盘了。
若她与镇远侯并无其他瓜葛,只是许久未见的君臣,那么今日这场会面她便可趁机收拢臣心。
但若有,那今日这场会面便是她与镇远侯的考验,考验镇远侯是否会对她忠心,又或者说,她是否有能力得到镇远侯的忠心。
而无论结果如何,于她而言其实皆有益处——
胜,自不必说;若败,此计也能让她早日认清镇远侯,免得将来泥足深陷。
可父皇有没有想过,倘若镇远侯真将她是女子之事传扬出去,那此事究竟该如何收场?
姜幼安心底隐隐生出一丝不安,不知为何,她近来总觉得父皇和大舅舅行事比从前张扬了许多……
*
夜半,皇帝收到“刘喜已将镇远侯等人送出皇宫”的消息后果然摆驾来了东宫。
姜幼安早有预料,这会儿正坐在议事前殿一边翻大燕律一边等人,直到听到殿外通禀,她才放下书起身,神色格外认真的来到殿中迎人:“儿臣恭迎父皇——”
皇帝一听便知她这是不高兴了,不由故作叹息道:“唉!孩大不中留啊!果真连安安都跟父皇不亲了!”
姜幼安:“……”
还真是先发制人倒打一耙。
她险些翻白眼,无奈道:“您想让儿臣做什么直说就是,不必用激将法。”
“啧!”皇帝闻言却大感惊喜,忍不住夸赞:“安安游历回来还真是懂事了!若是以往,真不知要费多少口舌你才肯听父皇的话。”
“您若觉得流程太快,那儿臣陪您重来一遍?”
“咳,这倒不必——”
皇帝连忙摆手,转身便唤人将他准备好的东西送进殿内。
于是下一瞬便瞧见数名内侍鱼贯而入,而他们每人手上都捧着一个檀木锦盒,不消片刻,那些锦盒便摞满公案。
姜幼安凤眸不禁然眯紧,看向父皇:“这是什么?”
皇帝挥手屏退众人,直到议事殿的大门一一关上,殿内再无他人才倏然面色凝重道:“是罪证,是当年萧山勾结手下副将陷害先锋营四千将士的罪证,太子,你要设法将这些证据交给镇远侯。”
“父皇!”姜幼安闻言心底顿时一阵不安,不由急问:“您到底想做什么?”
皇帝:“幼安,镇远侯若能忠心辅佐你,那自是最好。但若不能,你也无需担忧,父皇早想过应对之策,二十多年前皇家就只剩咱们家这一脉了,如今你又有了肃儿,倘若……真瞒不住,届时父皇下封罪己诏就是,没什么可怕的。”
看着姜幼安脸上的担忧,姜文弗原本凝重的神色渐渐和缓,边说边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安抚。
可姜幼安早已不像三年前那般好骗。
若此事真这般容易解
决,父皇今日便不会大费周折将这些证据送到她手里,给她由头,让她拉拢镇远侯……只是父皇到底不愿向她施压,这才想出此番宽慰之言。
“儿臣明白了。”
姜幼安轻垂眼帘,悄悄掩去担忧与心急,既然父皇不想让她知晓此事背后的危险,那她就装作不知。
思及此,她倏而抬眸轻笑:“父皇放心,明日,这些证据定会送到镇远侯手里。”
第105章
“……殿下她,有何吩咐……
顾府。
清晨时分,萧无衍终于从昏迷中清醒。
房间里很静,他睁开眼,缓缓看着周遭的一切从模糊到清晰,意识也终于一点点聚拢。
他回了师兄家中,看来,她终究还是放弃他了……萧无衍顿时懊恼地闭上双眼,只觉胸腔里一阵又一阵地翻涌着浊气,那浊气横冲直撞,似乎无孔不入地钻进他四肢百骸,闷得他浑身难捱,连呼吸都极为费力。
这时,房外却突然传来阵急切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敲响,守在外间的顾青树一个栽盹儿醒了过来,连忙揉揉脸打开房门问:“何时?动静小些,师弟还未醒……”
来人是顾府管家派来传话的小厮,闻言立即压低声音,着急道:“公子,不好了,府中忽然来了好多人求见您和萧侯爷,平伯拦不住,这才差小的快来向公子传话!”
顾青树眉心一竖:“什么人敢如此造次?走!你带我去瞧瞧!”
“师兄——”
不想话音刚落,里间却传来声轻唤,顾青树刚迈出房门的右脚顿时又收了回来,匆匆跑向里间:“师弟你醒了?可是我与底下人说话吵醒了你?”
萧无衍强撑着病体坐起,捂着胸口轻喘口气:“……不碍事,若顾相府或东宫派了人来便让他们来见我。”
顾青树知道师弟其实是想知道“弟妹”有没有挂念他,忙点点头:“放心,我明白。”
话落,他离开病房,又让方才传话的小厮去后院厢房把李拓叫来此处守着。
如此片刻后,李拓和顾兰丰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萧无衍的病房外。
此时萧无衍已忍着浑身不适换好衣裳,听见房外响起脚步声,他几乎是跑着冲到房前开门,但看见先后出现在眼前的李拓和顾兰丰,他好不容易强撑起来的力气瞬间便卸了,眼眉一垂便回了房中。
顾兰丰见状无奈摇了摇头,转身对李拓拱手道:“我与阿衍有要事相商,还请李将军守住院门,莫让他人靠近。”
李拓亦拱手回礼:“客气,顾大人只管去见侯爷,有本将军在,保证连苍蝇都飞不进去。”
顾兰丰淡笑颔首,敛神走向病房,甫一进门,便见萧无衍面无表情地坐在桌前。
显然,阿衍此刻想见之人并不是他,但即便如此,顾兰丰端详萧无衍片息后却还是暗暗松了口气,不管昨夜太子殿下与阿衍发生过什么,至少今日阿衍身上终于生出一丝活气,不像在庆州遇见他时那般毫无生机。
关上门,顾兰丰走到桌前,神色从容地撩袍而坐:“我今日是奉太子殿下之令来见你。”
他开门见山,萧无衍骤然抬眸,眼底波涛汹涌似乎藏了许多想要说的话,却又在瞬息的失态之后竭力保持平静:“……殿下她,有何吩咐?”
顾兰丰未语,只是从袖袍中掏出一封泛黄的密信放于桌几。
萧无衍眉眼间闪过一丝疑惑,沉吟片刻后才拿起信封缓缓拆开,里头只有一张信纸,是军中常用的黄麻纸,左下角却有烧毁的痕迹,时至今日边缘上仍残留着被火焚烧过的焦黑。
他摩挲着信纸,观察过这些之后才轻转黑眸去看信封上的内容,下一瞬,他黑眸忽地震颤。
“这是当年……他陷害先锋营的密信?”
“是,当年定州之战的主将是赵良骥,这封密信赵良骥看过之后本该烧毁,但他担心事成后萧山会栽赃嫁祸便防了一手,将密信藏了起来,后来萧山病逝赵良骥也解甲归田,他便想烧毁此信,幸好圣上当时已派暗卫潜藏在赵良骥身边收集证据,这才将此密信留存于世。”
九年前,镇远军先锋营几乎全军覆没,萧山却将罪责归咎于先锋营校尉擅作主站迎击敌军,彼时顾兰丰便觉有异,只是他当时尚未科考,虽有心,可并无能力去探查真相,而当他终于秋闱入仕,此事却已盖棺定论。
他也曾在父亲书房外跪守一夜,希望父亲求圣上重查此案,将清白真相还给那些枉死的四千将士。
可那时父亲无法答应他,父亲只是为他拍去肩头的雪,惭愧而又内疚地看着他道:“丰儿,有朝一日……圣上会还他们清白,但不是今日。”
顾兰丰相信父亲,这些年亦日渐理解父亲,理解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