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年烈酒
皇帝面色微讪,心道孩子真是越大越不好忽悠。
姜幼安却继续正色道:“可剿灭谋逆之徒迫在眉睫,父皇,儿臣绝非因一己之私才要西征,而是不想我大燕将士不枉死、想我大燕百姓少战乱之苦,谢峥假传圣旨蒙骗军中将士,那随谢长山夺鄯州的将士又是否受了他的蒙骗?父皇,儿臣是太子,只有儿臣与大军同行,那些被谢峥蒙骗的将士才有机会看清真相,才敢相信即便他们放下手中刀剑也仍可生还!”
说到此,姜幼安又一次朝父皇恭谨跪拜:“父皇!求父皇恩准儿臣与镇远侯同率西征大军!”
姜文弗越听神色越发凝重,身为父亲,他不想孩子犯险,可身为一国之君,他似乎找不到理由去反驳太子这番言辞,东兴侯假传圣旨骗走的将士、驻守西境多年的数万边军,还有这些将士身后的父母妻儿,他既为一国之君,便不能不为他们着想。
良久,皇帝沉吟道:“臣可传圣旨给镇远侯便宜行事之权,无论是西境边军还是被谢峥骗走的将士,皆可降者不杀。”
姜幼安抬起头,凤眸炯炯:“那父皇可想过该如何安抚镇守北境镇远大军?此次随镇远侯回朝将士不过两三万,驻守北境大军却有十数万,镇远侯旧伤未愈,北境诸将皆知,父皇却在此时让他领兵征讨逆贼,恐怕待消息传到北境,北境将士定会颇有微词。”
姜文弗闻言定定瞅了眼自家孩子,摸着胡子道:“太子同去,他们便不会有微词?”
姜幼安:“非也,父皇,儿臣只是相信……有人能去北境传话,安抚军心,如此,父皇便可少一桩后顾之忧,甚至即便儿臣劝降不成,那人也可率南下支援。”
姜文弗微默,问:“太子的意思是镇远侯给你留了人?”
姜幼安未语,无声点了点头。
她虽未能与萧无衍见面,可她知道,他定然给她留了可用之人,而在这长安,既知晓她身份又值得信赖之人恐怕就只有受过她救命之恩的顾师兄了。
“谁?”皇帝沉道:“太子且说来让父皇听听,若你所说无错,父皇便允你西征。”
孩子心意已定,即便此时拦住他,待回东宫后说不定就会想出什么鬼主意偷跑,与其如此,倒不如答应她,让她以太子之尊堂堂正正地与大军汇合。
身为父亲,姜文弗难免要为孩子多想一些,他自然相信两个孩子之间有情意,但在这般危急关头,萧无衍那小子当真会想到为安安留下可用之人么?
所以此事他必须要为安安把关,倘若那小子真将安安放在心上,那安安西征,他倒也可放心一二。
姜幼安闻言眼睛一亮,顿时起身道:“是顾青树顾将军,父皇若不信,大可现在派人去查看。”
姜文弗略略颔首,扬声唤来刘喜:“去,派人去顾府传瞧瞧,若人在长安,便传他入宫。”
刘喜恭谨应是。
姜幼安却道:“也派人去萧府瞧瞧,父皇,儿臣听闻,萧侯已搬去您赐给他的宅子住了,顾将军此时或许就在您赏给镇远侯的大将军府里。”
姜文弗无奈看女儿一眼,轻叹口气对刘喜道:“就听太子的,也派人去萧大将军府瞧瞧。”
刘喜公公忍俊不禁,“是,老奴定将这桩差事办好。”
*
自长安往西,途径秦州、定西、闵州便可至金城,如今谢长山已占领青、鄯二州,若再让谢峥、谢长河率军逃至金城,那大燕便会在朝夕之间失去三座州城,届时再想夺回恐怕必会经历一场血战,民不聊生。
故而若想速战速决,以最小的代价夺下平定这场叛乱,那镇远军便必须在谢峥父子抵达闵州之前拦截谢家军。
暮色四合,谢峥率五万大军一刻不停地往西疾行,谢长河则率亲信跟在大军最末时刻探查长安动向。
萧无衍今日午后便率镇远军追击的消息不过两个时辰便传进谢家父子耳里。
夜色正浓,大军在山野间急速行进,谢峥昨日给谢氏传信让其在宫门前劝萧无衍回镇远侯府便是想让谢氏拖延时间,给谢家军西行争取更多的时间,不想谢氏竟如此无用,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好。
眼下镇远军在后紧追,谢家军若想平安无虞地抵达金城,恐怕要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地行进。
但若如此,届时这五万大军恐怕也无可战之力。
闵州倒是近些,但也要不眠不休地赶五天路。
是以为今之计,只能舍弃部分兵力。
深夜,谢家军抵达秦州,谢峥和谢长河兵分两路,四万将士随谢峥继续西行,谢长河则借修整之名率一万大军留在城中。
秦州与长安毗邻,秦州知府和参军乃是圣上门生,二人起初并未怀疑东兴侯父子,可谢长河率军留城之举却引起二人怀疑,时已至丑时,知府密会参军,二人商议后便命衙役悄悄出城前去长安求证。
不想谢长河早有所料,在知府和参军察觉不妥之前便暗中派手下亲信夺下城门,那衙役尚未出城门便被守在城墙上的谢长河一箭穿喉,便是衙役身下的马,也在谢长河箭下哀鸣倒地,人与马瞬间溢满空旷长街。
一万将士后知后觉,终于惊觉东兴侯父子率军西行并非为了讨逆,而是带着他们一起成了逆贼。
可事已至此,叛逆之事板上钉钉,他们已无回头之路,也只能听令行事。
寅时,镇远军日奔夜驰终于追至秦州之时,谢长河早已命守在城墙上的谢家军换上秦州府兵的盔甲。
然夜色晦暗,斥候先行侦察,并未察觉城门守将有何不妥,可多年行军让萧无衍对危险的侦察力远超常人,他亦
熟知谢铮此人禀性,谢氏是他嫡亲的妹妹都会被抛作弃子,如今率五万大军行过秦州又怎会毫无后手?
萧无衍命大军停止行进,唤来副将:“你率三千精兵在城外安营扎寨,今夜小心行事,若秦州无异,便与李拓所率禁军汇合后入城西行。”
副将领命,迅速率军扎营。
萧无衍则秘密率大军绕城西行继续追击谢家军。
城墙之上,谢长河无声观望原本离秦州城越来越近的尘嚣渐渐归于平静,他亦是聪颖之人,萧无衍既不率军入城,那定是有所察觉。
不过他率军留城本就只是拖延之计,即便只能拖延些许兵力,目的亦已达成。
夜风凛冽刮过人面,谢长河转身下令召来斥候:“去探,查清敌方兵力几何。”
被传来的斥候二人心有疑虑,圣上既命他们西行讨逆,长安来兵为何会是“敌”?可事到如今已不容置喙,二人只能垂首领命:“是!”
黑夜茫茫,斥候二人自城墙侧边小门悄悄骑马出城探查。
待远远瞧见营帐火光,二人又迅速弃马,在夜色中谨慎靠近探查。然即便如此,对早有防备的镇远军而言,此二人的潜藏之术仍算不地高明——夜色寂静,他们骑马来,虽说在靠近营地之初便弃了,却早已惹起军中老兵注意。
留守营地的忠武将军却并未在一开始便捉捕此二人,而是待两人分开各自行动之后才命军中将士捉住他们,分开审讯。
“谢峥假传圣旨唬骗尔等行谋逆之事,但镇远侯心慈,只要你明辨是非,侯爷愿给你留一线生机——”
“哼!萧侯与东兴侯势同水火,怎会放过我?尔等不必巧言令色,今日我既被俘,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不在乎自己这条命,难道连家中老小的性命也弃之不顾?谋逆之罪,祸及三族,今夜你若戴罪立功,圣上素有仁德之心,定不会殃及你一家老小,而你,只需告诉我们如今秦州城中有多少兵力?”
“……”
约莫一刻后,两波人审讯出结果急奔忠武将军营帐,先后禀道——“将军,属下捉着个死心眼的,软硬都不吃,张嘴就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将军!属下抓的这个倒是坦白了,他说谢家在秦州城中留了一万兵力,领兵之人乃是谢峥长子谢长河。”
若是其他将领,他们或可劝降,可如今是谢长河亲自领兵,那这法子便无用了。
忠武将军眉心一竖,沉问前来禀话的校尉:“你可确保他所言非虚?”
那校尉哀叹了声,回道:“他是为家中才和盘托出,话一说完便趁属下等放松紧提之际抽剑自尽了。”
忠武将军默了一瞬:“也是条汉子,传令下去,立刻攻城——”
两校尉立即应是,转身出营帐召集将士。斥候迟迟不归,谢长河定会起疑,而他们必须迅速行动,在谢长河察觉他们兵力不足之前先发制人。
秦州城墙之上,谢长河狭长双眸无声凝视黑夜,在听见镇远军烈马奔蹄之声时果然召来亲信副将,命其率五千将士死守城门,他则率半数兵力在镇远军攻城之际悄声潜逃。
顷刻间,喊杀声震天。
秦州知府和参军本还在等手下回信,听见这等动静顿时暗道不好,参军急忙登府衙烽火台升烟召集秦州府兵。
一个时辰后,秦州府兵与三千镇远军内外夹击,终将逆贼困于城墙之下。
与此同时,周统领、李拓等所率五万大军亦抵达秦州城外。而直到亲眼看见圣上身边的禁军统领率领大军出现,秦州知府跟参军两人那颗跌跌宕宕一整夜的心才总算归于实处。
姜幼安抵达秦州时已是午后。
彼时秦州府兵正在参军的指挥下清理战场,城墙内外绵延数里的血水触目惊心,秦州参军并未见过太子,甫一发现有人率兵靠近城门,顿如惊弓之鸟号令府兵速速回城御敌。
幸而他手下小兵有一眼力好的,远远望见那率兵之人身穿蟒袍头戴金冠,心中一骇,急忙提醒:“崔参军,来人好像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秦州参军双目倏睁,连忙定睛细观,果然观出率兵之人贵气非凡,不由得急声下令,吩咐众人速速列队恭迎,又让人速去府衙将此事禀报知府大人。
而姜幼安则在看清秦州城墙外尚未收殓的尸体和满地血水时勒马急停,战火已生,将士枉死,她到底还是来迟一步。
秦州参军见状急迎上前,率城墙内外府兵跪地叩首:“臣秦州参军崔建章
参见太子殿下!”
随他声起,众府兵亦齐声高喝:“参见太子殿下——”
姜幼安闻声敛神:“众将士快快请起!”又翻身下马虚扶起秦州参军:“崔参军不必多礼,孤有要事相询,还请崔参军如实相告。”
秦州参军受宠若惊,立即拱手作揖道:“凡臣知晓之事,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姜幼安:“镇远军如今可在秦州城?”
崔参军:“禀殿下,今日卯时,助秦州卫城的镇远军三千将士与周统领所率大军汇合后便随大军往西追讨谢贼去了。”
三千将士?姜幼安凤眸微眯,略略思衬后了然,谢峥不会停在秦州,萧无衍也绝不会放任他率军西逃。
须臾,她问:“可有伏兵?”
崔参军犹疑片刻,轻轻垂眼道:“伏兵仅有千余人,微臣和知府大人已奉周统领之命将其押入秦州大牢……殿下,他们乃是受谢贼蒙骗才犯下此大错,周统领率军离开秦州前,曾吩咐微臣和知府大人不可苛待他们,究竟如何处置,还要待讨逆之事尘埃落定再由圣上定夺。”
姜幼安闻言凤眸微挑,静观崔建章
片刻后才道:“若非逆贼叛乱,秦州怎会遭此大难,崔参军难道也认同周统领所言?”
崔参军方才说出那番话时心中便开始发慌,这会儿听见太子反问额角更是浸出冷汗,忽地跪地道:“殿下恕罪,臣绝非要为逆贼求情,只是微臣听闻,谢家军将士亦是被谢贼唬骗才犯下大错,若、若当真能对他们从轻发落,饶其性命,那谢贼或失军心,于讨逆也……或有助益。”
姜幼安听罢微默。
她并无要杀伏兵之意,只是如今脚下鲜血遍地,其中不免秦州府兵与镇远军将士的血,朝廷若轻言原谅,那这些为护卫大燕安定或死或伤的将士又该如何作响?
幸而秦州将士心怀大义,倒是她小人之心了。
姜幼安心神稍缓,面上却不显,只沉声道:“崔参军言之有理,既如此,孤便给他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
谢长河率兵祸乱秦州为谢家军争到三个时辰的修整时间,日暮交换,奔逃三天三夜的谢家军终于穿过定西,出城后,大军长途跋涉士气萎靡,谢峥不得不下令在城外山林安营扎寨,稍作休息。
另一厢,绕路追击的萧无衍亦率兵进入定西城,直奔定西知府衙中,将谢峥假传圣旨谋逆之事悉数告知,又令定西知府速召定西府兵前去闵州传信。
无论如何,他们必须要在谢峥穿过闵州之前将其拦截。
连日行军,镇远军将士此时亦劳累不堪,全凭着
一口气硬撑。
萧无衍吩咐副将率兵修整一夜,他则与定西参军一起率府兵先行前往闵州。
副将不肯应允:“侯爷,出征前裴大夫、顾将军、还有萧陆都千叮万嘱,让属下务必照顾好您,今夜属下随李参军去闵州,您务必要留在府衙睡上一觉。”
萧无衍闻言并不争辩,只沉沉看向副将:“你若不听军令,便先去领二十军棍。”
副将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只要侯爷今晚好生歇息,待擒住谢贼,莫说二十军棍,便是四十军棍属下也受。”
萧无衍:“莫在这儿刷嘴皮子,真想挨军棍,本侯现在就成全你,来人——”
副将一听也急了,他不怕挨军棍,但侯爷若真因擒谢贼熬坏了身子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不由脱口而出:“侯爷!您不听属下劝告但总要听太子殿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