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年烈酒
如今陡然相见,他竟觉得锦盘姑娘有些陌生,其实过了这么久他对锦盘姑娘已经没有旁的心思了,只是多少还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跟锦盘姑娘搭话。
这般想着,他不甚自在地轻咳一声,慢悠悠地遛起了马,想等齐荣驾马车进城门后再走。
不想这时锦月却突然掀开车帘喊他:“顾公子,敢问萧公子没来送裴大夫,可是去了府中见姑娘?”
“啊?”顾青树闻声抬头,只能硬着头皮骑马走到顾府马车旁,摇头回道:“师弟本是要来的,但侯爷另有要事交待他,便没法来了。”
他出营前,师弟料到他会遇见医馆之人,为防万一便交待了他这番说辞。
彼时他还问过师弟,若顾姑娘追问他该如何回答,但师弟却说他想多了,顾姑娘不会追问。
可眼下问话的是锦月姑娘,顾青树眼神难免闪烁了下,若锦月姑娘追问,他恐怕只能说师弟没告诉他,他也不知道了。
然而他这厢纠结半晌,锦月却并未多言,只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多谢顾公子。”
顾青树微讶,忍不住暗叹师弟真是料事如神,不止顾姑娘,竟连顾姑娘身边的人都没有追问。
锦月见其神色奇怪,却以为他是想跟锦盘说话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不由转头看了眼锦盘,向她使了个眼色。
这厢锦盘却眼神清澈,充满迷茫,看看锦月又看看车帘外的顾青树,疑惑道:“我跟顾公子的事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
锦月:“……”
顾青树:“!!”
他双眼顿时瞪得像铜铃,急忙说道:“我!我无事!锦盘姑娘锦月姑娘,军中还有事,我便先行一步,告辞。”
话落扬鞭策马,风驰电掣,如风一般驶进了城门。
第40章
有事相谈,得空寻我。……
看着顾青树落荒而逃的背影,锦月不禁叹气摇了摇头,阿盘没开窍不通男女之情,说话是直白了些,可这顾公子是萧公子的师兄,比萧公子还要长几岁呢,怎的为人行事还这般不稳重?
幸好阿盘对他并无情意。
这般想着,锦月落下车帘,回头略显无奈地看向锦盘,轻声道:“顾公子跟萧公子亲如兄弟,待姑娘与萧公子成亲,你跟顾公子免不了要见面,届时他若有何不当之举,你定要告诉我,莫要缄口不言。”
锦盘杏眼轻眨,奇怪地看了眼锦月,好一会儿才瓮声道:“姐姐担心此事作甚?他打不过我。”
锦月轻怔,片息后忽然模样轻快地笑了:“也是,是我想岔了。阿盘功夫了得,气盖山河,寻常人可不是你的对手。”
听见这般夸赞,锦盘不禁咧开唇角,毫不自谦地点了点头:“对嘛对嘛,姐姐这般想才对……”
马车外,齐荣听着姐妹两人的对话不由跟着憨笑出声。
大半时辰后,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到府门外。
锦月和锦盘下马车后直接去了后院找殿下,齐荣则驾着马车绕来后门,进院后解下栓马的绳子,将马儿牵到马厩喂草。
与此同时,锦月和锦盘二人亦穿过回廊来到了书房外。
锦月轻轻敲了两下房门:“姑娘,我们回来了——”
里头很快传来道略显慵懒的声音:“进来。”
“嗳。”锦月应声,推开门,与锦盘先后迈进书房。
书房里燃着暖炉,两人甫一站定,便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悉数吹散了她们身上的寒霜。
姜幼安这会儿正懒洋洋地坐在榻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捧着书卷,但她显然不是真的在看书,锦月犹记得先前殿下派她和锦盘去送裴大夫时手上拿得便是这本书,看得也仍是那一页。
思及此,锦月连忙回道:“姑娘,萧公子并未去送裴大夫,只是托顾公子送了些东西。”
姜幼安轻抬凤眸:“送了什么?”
这便是在问锦盘了,她回道:“姑娘,东西放在包袱里看不见,但顾公子把包袱往马车上扔的时候有叮咚碰撞声,听着像是银子。”
“……倒是简单直白。”姜幼安默了会儿,放下了手里的书继续问:“没派人暗中跟着?”
“没有,裴大夫走得很顺利。”锦盘边说边模样坚定地摇了摇头。
姜幼安不由挺直身板:“那倒真是奇怪了……”
当日萧伍百忙之中抽空来医馆却什么都没问,她本以为是缓兵之计,想让她掉以轻心再伺机而动。
可这段时间他除了隔三差五让萧陆送来些小礼物讨她欢心之外并未做旁的事,就连今日裴大夫离开苍鹤他都不曾派人追踪,如若萧伍仍然怀疑她,似乎不该如此松懈。
这般看来,或许是镇远侯已经查清,“顾幺幺”的身份对他们没有威胁。
不过,也有可能是“顾幺幺”值得被利用,萧伍便想要放长线掉大鱼。
毕竟萧公子一直清醒又聪慧,姜幼安可不认为他会耽于儿女情长。
但如今种种皆是猜测,真相到底是什么,还是要等表兄带回“顾宜”和“秦子锦”的消息才能知晓。
算算日子,他离开苍鹤已经月余,也是时候回来了。
思及此,姜幼安敛了敛神,撂下书卷道:“罢了,先不想这些。”继而目光炯炯地看向锦月和锦盘:“你们今日出去可有瞧见什么趣事?”
“……”
锦月和锦盘顿时面面相觑。
沉默片息,锦月垂下眼眸,为难回禀:“姑娘,冬日天寒,路上极少有人外出……”
那便是没什么趣事了。
姜幼安挺直的身板倏地松散下来,凤眸里的光也“啪”地一下灭了,怅然叹息道:“好罢,那你们出去吧,我想静静。”
锦月见状颇为担忧,自打表公子离开苍鹤殿下便再未出过府,这殿下若把自个儿闷坏了可如何是好?
默了默,锦月斟酌道:“姑娘,明日该是休沐日了,可要让高二跑一趟往萧公子那儿送封信?”
姜幼安微掀了掀眼皮又飞快落下:“给他送信作甚?”
锦月:“顾公子说,镇远侯今日好似又派萧公子执行军务去了。”
姜幼安眉心一蹙,这镇远侯手底下是没人用了吗?怎么总让萧伍一个小兵卒去办差?
她霍然起身,在塌前踱步道:“东宫的人来了吗?”
从前在长安,每年入冬前姜幼安都会派人往镇远军跑一趟,今年她虽不在长安,但东宫里还有小桂子,他可不能懈怠此事。
锦月瞬间明白殿下的意思,忙道:“姑娘,他们鲜少出门,不知苍鹤定州、云州冷得这般早,往年都是腊月前后才将氅衣送到镇远侯手中。”
“腊月?那还有二十多日呢。”
姜幼安本想写封“诱敌深入”的密函让东宫来的人带给镇远侯,如今看来,恐怕还是想其他法子更快些。
“罢了,研磨,就让高二往镇远军跑一趟。”
说着便走到书案前,展开宣纸,拿镇尺压住一角。
锦月忙提步跟上去挽袖磨墨。
片刻后,姜幼安提笔,在空白纸张上落下两行小字:有事相谈,得空寻我。
*
冬日的苍鹤城,天黑得特别早。常常不到酉时天边夕阳就落了山,晚霞余晖似灿烂的火,瞬
间燃烧,倏然寂灭,只余下满地渐渐冷却的青灰,仿佛是在告诉百姓寒夜将要来临。
今日的天更不好,晌午时分断断续续漂亮的小雪到了申时竟化成浸人皮骨的冷雨,雨线像小刀子似地刮过人脸皮肤。
夜幕提前降临,高二送完信驾着马车车赶回医馆的路上就瞧见沿街商铺的掌柜们早早关了门。
他拢了拢身上的厚实氅衣,不禁低喝一声“驾”将马车赶得更快了些。
约莫两刻钟后,高二终于回到医馆,把马车交给学徒牵进后堂,他则跨进医馆看向守在前堂的锦月:“姑娘可在后堂?”
锦月点点头:“在。”话落抬眸看见被风雨打湿半边氅衣的高二,便从手边拿了条干净棉帕递给他。
高二道了声谢,接过帕子擦干净沾在手脸上的雨水,又脱掉身上湿漉漉的氅衣略正衣冠,这才去了后堂见殿下。
姜幼安这会儿正在药炉房里盯着炉火,远远瞧见高二便向他招了招手:“快进来。”
高二闻声忙提快脚步,及至药炉檐下先俯身向姜幼安作了作揖,而后才迈进药炉禀道:“姑娘,信已送到,是萧公子的弟弟出营接的信。”
姜幼安闻言指了指药炉旁的另一个小凳子:“不必拘礼,坐下烤烤火。”
高二拱手,嘿笑一声:“多谢姑娘。”话落拢了拢衣袍落座,紧接着道:“姑娘,小人从军营回来瞧见桩怪事,今日不知为何这沿途商铺皆早早关了门。”
有壶药熬好了,炉火沸腾,热气顶的盅盖嘭嘭作响。
姜幼安起身,拿着棉帕握住药壶手柄:“天寒,又下了雨,街上无人出行,店家早些关门也是常事。”
高二见状跟着站了起来,回道:“姑娘言之有理,只是小人夜间无事时常四处闲逛,碰见过不少像今日这般下雨下雪的日子,沿街商铺虽有一些早早关了门,但大半都开着做生意,直熬到戌末时分才会打烊。”
姜幼安将汤药倒入瓷碗,闻言轻放药壶,负手看他:“若是这般,那倒确实有异,你有何高见?”
高二忙“拘谨”地后退半步:“在您面前小人不敢班门弄斧,不过在苍鹤能做这番安排之人,想来只有镇远侯。”
姜幼安便想起萧伍被镇远侯派去执行军务之事,难道高二所见就是他今日执行的军务?
她凤眸微眯,吩咐高二:“交待下去,今晚都早些归家,莫要出门。”
高二领命:“是!小人这便去。”话落转身就往药炉外走。
姜幼安却忽然扬声喊他:“等等——”
高二回身,目露不解:“姑娘还有吩咐?”
姜幼安轻轻摆摆手,用下巴指了指桌上药碗:“驱寒汤,喝了再走。”
高二受宠若惊:“多谢姑娘!”脸上笑容却藏不住,已经暗暗盘算起该怎么不动声色地向同僚们显摆他得了殿下恩宠。
酉时一刻,夜幕越来越深,潜藏在苍鹤各个角落的东宫暗卫皆收到消息早早归家,却无人敢入睡,而是不约而同地接了盆热水,拿出藏在家中暗格的兵器,沾湿帕子,一遍又一遍将其擦得锃亮。
顾氏医馆也早早关了门。
学徒们皆宿在后堂。
高二和齐荣轮流值守顾府大门。
后院书房,锦月守在姜幼安身边为她研磨添衣,锦盘则抱剑席地守在书房正中。
烛火摇曳,照亮书卷。
姜幼安重读《六韬》,今日恰好抄写到龙韬军势篇,烛火光影自她笔尖抚过,映出一行行洒脱俊逸的字——“故善战者,不待张军;善除患者,理于未生;善胜敌者,胜于无形;上战无与战。”
这是副与写给萧伍的信件上截然不同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