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年烈酒
思及此,萧无衍进殿后看见一身布衣的皇帝,当即沉声叩拜:“臣叩见陛下,谢陛下隆恩。”
姜文弗虚扶住他,笑容慈爱:“萧爱卿平身。”
时候不早,君臣二人并未在御书房耽搁时间,刘喜叫来底下的小太监派他们去两位公主府上传话后便回了御书房,请皇帝和萧无衍出宫。
姜文弗让萧无衍与他一道乘马车。
除了顾永年,朝中文武百官听见这话都会诚惶诚恐地垂着头道“臣不敢”,但萧无衍却没有半分扭捏,坦荡应是,跟在姜文弗身后目不斜视地坐上马车。
姜文弗不禁对他另眼相看,这孩子才十九岁,十九岁便能有这般从容气度的人,满朝文武都找不出第二个。
此等人才,若是能忠心为大燕,大燕他日定能再现当年文帝之荣。
“萧爱卿,你明年便及弱冠,家中可有为你安排亲事?”
姜文弗问着心底已然盘算起来,这般好儿郎绝不能便宜外人,明日得空他便要宣顾永年跟叶世言进宫一趟,问问他们可中意镇远侯这个女婿。
萧无衍毕竟还是十九岁的年纪,乍然听见皇帝提及婚姻之事,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此刻竟然瞳孔微震,不自觉眨了两下眼睫。
片息后,他才恢复镇定:“回陛下,不曾。”
姜文弗眼睛一亮:“那萧爱卿心中可有心仪的女子?”
萧无衍垂首:“陛下,臣如今只想为大燕收复甘州,除此之外,臣从未想过其他。”
后面这句话实乃一语双关,既是告诉皇帝他无心婚娶,也是在告诉皇帝他没有反叛之心,所行所为皆是一心为燕。
姜文弗听罢失笑,身子微微向后仰了仰:“萧爱卿,前些时日言官上奏,言朕自你三年前承爵之后从未召你回来述职,斥朕懈怠政务,朕这才传密令召你回长安,实乃不得已而为之啊。”
密令上还写着镇远侯可有空再回,一切以战事为先。
萧无衍正是看见这些话,才果断赶回长安面圣。
这两个月是小麦稻米成熟的季节,柔然六月初刚刚吃了败仗,定要休养生息,且柔然强占大燕城
池,便是看中大燕的土地富饶,物阜民丰,自然不会在丰收之时轻易出战。
思及此,他神色微凛:“陛下,臣明白,回京述职乃臣应尽之责。”
亦明白皇帝的言下之意,此次召他回长安,乃是朝中有人在针对他。
姜文弗闻言又慈爱笑了笑:“明白就好,萧爱卿放心,朕不会将你留在长安,只需明日跟朝臣一块上回朝,朕便能放你回云州。”
萧无衍揖礼:“谢陛下隆恩。”
话落不久,马车渐行渐缓,没一会儿外头便传来刘喜公公的声音:“陛下,萧将军,到了。”
萧无衍扶皇帝走下马车。
天色早已昏暗,皇后墓前却烛火通明,大公主、二公主以及她们的驸马整整齐齐地守在墓园门外等皇帝。
甫一瞧见皇帝,两位公主一脸嗔怒,人却片刻不停地走到皇帝跟前一左一右搀住皇帝手臂:“父皇,您若是再晚来半刻,母后可要生气了。”
皇帝笑呵呵的跟两公主走进墓园:“杞人忧天,朕哪敢惹你们母后生气……”
萧无衍无声站在夜色中,看着皇帝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脑海中不禁闪过幼时与母亲相处的模糊画面。
尽然这些画面已然很遥远,但这晚回到镇远侯府后,萧无衍还是去祠堂给母亲上了一炷香。
次日,朝堂之上。
皇帝言而有信,在萧无衍述职之后照例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接着便当着群臣的面对道:“云州战事变幻莫测,不可不防,萧爱卿莫要在长安耽搁,择日便动身回云州罢。”
萧无衍当殿叩嗯,下朝后便让顾青树回家收拾行囊,即刻启辰回云州。
然而在二人临出宫门前,身后却传来一宫人的急切呼唤:“萧小侯爷,萧小侯爷——”
顾青树听见喊声比萧无衍更早回头,便瞧见小太监手上捧着什么东西快步朝他二人走来,担忧道:“莫非是陛下又有事寻你?”
萧无衍回身,看着宫人越走越近,脑海中不禁浮现太子殿下三岁那年粉雕玉琢的模样。
“不是,这是太子殿下的人。”
第7章
“不熟”
唤住萧无衍之人乃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小桂子。
当日他跟锦月去长杏街探望小顾大人,回宫之后锦月便被陛下身边的刘喜公公叫走了。
起初小桂子只当锦月是去做寻常差事,没曾想那竟是临别前的最后一面。
且那日他下值早,殿下尚未回宫他便回了司礼监,本想着次日再向殿下回禀差事,可次日没见着殿下不说,还被关在东宫大半个月。
直到陛下将太子殿下去游学之事告知满朝文武,他们这些在东宫伺候的人才被放了出来。
为此,小桂子着实难过了许久,殿下定是不喜他了,否则为何把锦月锦盘都带了出去却偏偏漏下他?
后来是刘喜公公的话开解了小桂子。
太子殿下一走三年,这三年里对长安之事鞭长莫及,自然要留信得过的得力人在长安。
小桂子知晓,这是刘喜公公在敲打他呐。
殿下留他在长安是要让他好生盯住那些个心思各异的长安权贵,这差事不比跟随身伺候殿下的锦月锦盘差。
这不,今日若不是他在长安,东宫里旁的人哪能想到将殿下早就备好的赏赐送来给萧小侯爷?
望见萧小侯爷停脚,小桂子步子顿时迈得更快,及至跟前,笑着把捧在手中的东西呈上:“萧小侯爷,此乃太子殿下特赐给您的披风。”
萧无衍闻言长睫轻垂,揖礼:“谢殿下赏赐。”
话落不动声色的从小桂子手中接过锦步包裹。
小桂子早得过刘喜公公的嘱咐,知晓萧小侯爷马上要离开长安,见状不敢再耽搁:“那小奴便不叨扰您了,祝萧将军此去云州所向披靡,早日凯旋。”
说完吉祥话,小桂子躬身后退几步,待与萧无衍隔开一定距离这才转身朝宫内走去。
萧无衍的眼神却在这时隐隐透出两分沉冷。
他带顾青树来到一处无人角落,压低声音问:“师兄,回京之后,你可听到过与太子有关的消息?”
顾青树从不曾见过师弟主动关心过谁,听见这话心底不禁升起好奇,不过他熟悉师弟脾气,不敢在这个当口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是老实回答道:“昨晚听二叔提过几句,说前些日子太子殿下惹陛下生气,被陛下送出长安游学去了,如今满长安上下无人知晓太子殿下的踪迹。”
等回答完了,他才问:“师弟,你可是跟太子殿下……相熟?”
萧无衍此时却已然恢复从容镇定,抿唇道:“不熟。”
顾青树直觉师弟有事隐瞒:“那你为何突然打听太子殿下?”
萧无衍沉默,眼角余光看向手中轻巧的披风。
他与太子殿下并不熟识,但太子三岁那年曾赐给冻得瑟瑟发抖的他一件氅衣。
自那以后每年冬月,东宫都会派宫里的绣娘往镇远侯府跑一趟,哪怕后来他被父亲丢入军营,远在千里之外,东宫的氅衣也从未断过。
今日,是东宫第一次赐他披风。
*
“阿嚏!”
外头日头正晒,坐在堂间用午膳的姜幼安却忽地连着打了两声喷嚏。
好在锦月锦盘两人此时一个在前面医堂忙碌一个在院子里练剑,只有跟她一块用膳的叶晋瞧见了这一幕。
姜幼安果断威胁他:“不准说出去!”
叶晋无奈放下碗筷:“昨日我走之后,表妹可是又贪凉了?”
姜幼安:“我只是坐得离冰鉴近了些……”
要怪就怪此地买冰太难,若还在长安,殿内四角布满冰鉴,她便是站在殿中央也觉浑身舒爽,何至于要跑到冰鉴跟前贪凉?
只是这些话,姜幼安如今委实说不出口。
从长安到青禾镇,这一路走来,她见过太多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之人,有人甚至会为了一口馒头朝人磕头叩礼。
而她不仅衣食无忧,还能在炎炎夏日享受到冰鉴带来的凉爽,已然很舒适了。
若再贪心不足,那实在有愧父皇母后还有舅公这么多年的教导。
这般想着,姜幼安自顾抬起左手搭在右手腕上给自己把起脉,片刻后却狐疑凝眉:“不对呀,不浮不躁,搏动均匀,从容有力,此乃平脉之象。”
叶晋对太子殿下的医术从不怀疑,闻言不禁疑惑的观察四周,环顾一圈后他将视线落在院子里那株生长极其繁盛的丹桂树上:“表妹会不会是闻不得桂花香?”
姜幼安轻轻摇头:“桂花可入药,有温肺化饮散寒止痛之效,我自小接触,不曾有过不适。况且咱们搬来这院子有小半月,丹桂树一直就在院中,我若闻不得桂花香,哪能安稳待到现在?依我看,我这症状更像是……”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
叶晋登时眉心紧皱,担忧道:“像什么?”
姜幼安却肆意笑起来:“像是有人在想我呀!表哥,我离开长安这么久,父皇舅舅、大姐姐、二姐姐、还有义兄,说不准舅公都想我了呢。”
叶晋:“……”
他可算明白祖父为何会被气昏了,殿下这性子,他迟早也得被急晕。
*
今日是顾氏医馆开门行医的第十日,但依然门可罗雀,一整天只来了位被刀划破手的病人,还是因为他在顾氏医馆斜对面的酒楼里做学徒,离得近,慌不择路跑进了顾氏医馆。
戌时初,坐堂大夫和伙计学徒接连下工,锦月和叶晋目送他们远去后便准备上闩关门。
不想这时,一辆榆木马车却缓缓停在医馆门外。
穿着灰褂蓝裙的婆子掀开车帘走下马车,四处看了看才走到医馆门前,在锦月和叶晋两人之间选择了锦月问:“姑娘,敢问贵医馆可是有位医术了得的女大夫?”
殿下是曾命他们将顾氏医馆有女大夫之事宣扬出去,可这些天来顾氏医馆看诊的病人屈指可数,更是从未有人找过女大夫,这人怎会知道殿下医术了得?
锦月望一眼叶晋,叶晋意会,当即转身离开前堂,来到院落二进召来暗卫去查前堂婆子的身份。
做完这些,他才来到后院敲响表妹房门,在房门外禀报有人来医馆请女大夫诊脉的事。
姜幼安本来在看医书,闻声立即拿着杏白轻纱帷帽走出房门,欣喜问叶晋:“何人这般慧眼识珠?”
叶
晋轻笑:“锦月在前堂询诊,表妹可要现在过去?”
姜幼安点点头,戴上帷帽:“去看看。”
叶晋便叫上锦盘随姜幼安一起回了前堂,却在二进庑廊下遇见迎头走来的锦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