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年烈酒
这厢,大公主姜莘亦转身看向身旁驸马,温声问:“我要进宫见父皇,驸马是随我进宫还是先行回府?”
今日出府前,幸望之仔细向大公主分析过圣上禁足太子的用意,彼时大公主温温柔柔的表示她理解父皇,言她只是许久未见太子、太想太子了,如今太子终于回长安,哪怕是远远的看一眼东宫车辇她也满足。
可是眼下,向来言出必行知书达理的大公主却出尔反尔了。
幸望之看着心意已决的妻子,无奈失笑:“公主既要进宫,臣身为驸马自当随行。”
话落,他走到马车旁朝大公主伸出手,大公主眼角便漾起笑意,将手搭在自家驸马掌心款款登上马车。
天边月色越发浓了。
东宫,小桂子早早便率东宫众人站在殿门外迎接即将回宫的太子殿下。
算算日子,他们跟太子殿下已经足足分别两年零八个月又六天。
这么久未见,长安实在发生了太多事,那些过去常常求着他们想跟太子殿下见一面的勋贵子弟在太子离开不到半年时就在他们面前拿起乔来,几乎不拿他们这些在东宫当差的内侍当人看。
更有甚至,竟敢妄议皇家,说圣上是动了易储的念头,所以当初才将太子殿下赶出长安历练。
小桂子等人自是不信的,若圣上真有易储的心思,当初刘喜公公又怎么特意敲打他们要在长安为太子殿下稳固人心?
可如今太子殿下刚一回来就被禁足,外头都传圣上是对太子失望至极才会这般。
小桂子等人虽不愿相信,心里却真有些没底。
天恩难测,圣上如今正值盛年,太子殿下又两年多不在圣上跟前尽孝,谁知圣上会不会忽然糊涂听信小人谗言?
幸好,幸好太子殿下终于回来了……
思及此,小桂子既激动又忐忑,翘首以盼地望着远处空旷宫巷。
就这般不知等了多久,直到夜色深厚如墨,一辆陌生又熟悉的车辇终于慢慢悠悠地转过宫巷,一点又一点地朝东宫靠近。
小桂子霎时屏住呼吸,速速转身观察两侧宫女和内饰的衣冠,待确认无人出纰漏之后他才猛地长出一口气,继而又走回最前头率先高呼:“恭迎太子殿下回宫——”
众人紧随其后:“恭迎太子殿下回宫——”
不远处,车辇中的姜幼安斜斜倚着车壁,听见东宫众人的呼声,不禁勾起唇角轻叹:“总算是回来了。”
东宫车辇入宫后,刘喜和左卫指挥使以及叶晋皆去御书房向父皇复命,这会儿跟在姜幼安身边的只有锦盘锦月和路上负责照顾小皇孙的顾三娘。
须臾,车辇停在东宫殿门外。
锦盘刚刚勒停马车,小桂子就带着两个内侍上来抢起活,动作飞快地将马凳摆到车门前恭候太子殿下。
而当姜幼安掀开车帘踩上马凳,就见小桂子忽然带着众人齐刷刷地跪下,又是一阵齐呼:“小奴恭迎太子殿下回宫——”
但若仔细听,便会发现这回众人的呼声中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姜幼安疑惑挑眉,负手大步迈进东宫:“都起来,小桂子随孤入殿。”
小桂子闻言急忙起身跟上。
锦盘见状亦趋步跟在殿下身后保护。
这厢,顾三娘下车后便抱着酣睡的小皇孙去了偏殿就寝。
锦月则留在众宫女和内侍面前训话,殿下久不居东宫,人心难免虚浮,故而今日归宫,她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为殿下立威。
东宫前殿,太子龙行虎步,直奔殿首撩袍而座:“说罢,孤不在这两年,长安都发生了何事?”
久不见殿下,今日重逢,小桂子只觉殿下威严比当年更甚,闻言竟鼻尖一酸,噗通一声跪地坐哭:“殿下!殿下您终于回宫了,殿下您一定要为小奴们做主啊!”
“您这两年零八个月又六天不在,当初那些变着法儿来巴结您的人一个个竟都动起歪心思,小奴当初按规矩派人去给他们送节礼,他们
竟欺负咱们东宫的人……”
姜幼安:“……”
*
半个时辰后,她毫不意外的从小桂子手中得到一封“背叛者”名单,其中不乏少时跟她一起在弘文馆听舅公念叨古文的“同窗”。
当然,小桂子还呈上另一份名单,乃是义兄顾若泓前日进宫面见父皇时悄悄跑来东宫交给他的,上头记录着这两年义兄入仕后在长安为她结交之人,只是这份名单上头的名字并不多,挨个数下来竟只有九人。
但姜幼安相信义兄,这些人既能得他举荐,那么他们的才学人品定然皆是上乘。
“殿下,奴这两年可不曾闲着,那些动歪心思的人奴都记着他们的小辫子呢,您若是想惩治他们,奴这便为您呈上证据。”
小桂子痛痛快快地哭诉了一番,这会儿已经抹干眼泪很是积极的为自家殿下出起主意。
姜幼安闻言却笑了笑,声色沉沉道:“不急,父皇罚孤禁足东宫,那孤便该听父皇的话,好生在此修身养性才是。”
小桂子闻言怔了怔,惩治那些人何必殿下动手,只要殿下想,朝中自会有人出手……
但,殿下这般说定有殿下的道理,他悟不透其中缘由那定是他太过愚笨。
“是,小奴明白。”
小桂子忙点点头领命,接着又问:“殿下,不知您可要给小顾大人带句话?”
姜幼安沉吟道:“这两年孤不在,义兄生辰时你可记得代孤给义兄送生辰礼?”
小桂子:“回殿下,自是送了的,这等要事小奴绝不敢忘,还有给镇远侯的氅衣,小奴也如往年一样送去了北境,只不过去岁遣人送氅衣时长安尚未收到镇远侯攻下荣古的消息,那氅衣便送去了甘州。”
北境、荣古、甘州……听见这些熟悉的字眼,姜幼安眼睫忽地颤了颤,好一会儿才敛神道:“既如此,便不必多言了。”
小桂子闻言又是一怔,顿了顿才回:“是,小奴遵命。”
不知为何,他觉得殿下这回游学归来好像变了很多,若是从前,殿下定会想着法儿的钻圣上那禁足令的空子。
圣上虽不准殿下出东宫,却从没说将殿下身边的人也一起禁足,亦不曾下令不让旁人来东宫见殿下。
以圣上对殿下的了解不可能会忽略这些,所以圣上摆明是故意给殿下见小顾大人的机会,可殿下为何却半点小心思都不动?
小桂子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姜幼安竟又沉声吩咐:“传令下去,即日起孤不见任何人,包括父皇。”
小桂子闻言双眼倏地瞪大,脑袋也忽然转过弯来:明白了!殿下原来是在跟圣上怄气!可如今长安局势混乱,不知有多少人想让圣上废了殿下这个太子,殿下怎么能在这种关头跟圣上耍性子?
“殿下……”他满脸为难,想劝一劝却又不知该如何劝,斟酌良久才谨慎问道:“那、那您想……多久不见圣上?”
姜幼安面不改色,凤眸淡淡瞥眼胆战心惊的小桂子,忽然笑着斥他:“小桂子,孤不过离宫两年,你怎变得这般胆小?”
“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孤既开了口,那自然是如从前一样,父皇禁足孤多久,孤便多久不见他。”
不然她那不守信用的坏父皇,恐怕还真以为用一封不着调的圣旨就能哄好她呢。
第95章
“柔然灭,镇远归”
另一厢,御书房。
皇帝见过叶晋和左卫指挥使之后便想趁夜悄悄去躺东宫,两年多不见,先前刘喜还道太子好似又长高了些,他可要好好看看安安究竟长高了多少,如今是胖了还是瘦了……
谁知他刚背着手走出御书房,竟迎面碰见进宫来兴师问罪的两个女儿,姜文弗心头一跳,立刻转身回殿,可还是没能躲过两位公主的火眼金睛——
“父皇!”
“父皇——”
一怒一温两道声音传来,姜文弗顿时冷汗直流,双脚却跑得更快了,只当没听见两个女儿在喊他。
姜芜见状怒气更甚:“父皇!您若不见我!那女儿可要直接去东宫了!”
姜文弗闻声身影一顿,须臾,却又背着手疾步迈进殿门:去就去了,他只下令将太子禁足东宫,又没下令不准旁人进东宫见太子……
这厢姜芜却没转过弯来,还想提裙追上去。
幸而被大公主姜莘拦下,拉着她的手腕轻声道:“阿芜,父皇正是让我们去东宫呢。”
姜芜微怔,旋即双眸一亮,“那姐姐我们快些去找安安,安安一回来便被父皇禁足,心里不知该多伤心……”
说着,她又忍不住腹诽:“父皇也真是,整日净跟我们这些儿女打哑谜。”
姜莘闻言笑了笑,挽着姜芜往东宫方向走:“谁让父皇年纪大了,我们做儿女的只好大度些,不跟他计较。”
“……”两人身后,大驸马幸望之和二驸马裴恕无声对视,眼神里透露出同一种感慨:这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两位公主敢这般光明正大的嫌弃当今圣上了。
而此时逃回御书房的皇帝陛下只能歇了去东宫看太子的心思,只吩咐刘喜道:“今日便让莘儿芜儿在宫里住下吧。”
刘喜笑着应是,立马派人去了东宫传令。
可片刻后,那去传令的小内侍却带回来“大公主和二公主已经出宫回府”的消息。
皇帝闻言有些诧异:“莫不是太子跟两位公主吵架了?”
若非安安闹脾气,以莘儿和芜儿的性子绝不会这么快就离宫……
“禀圣上,太、太子殿下并未与两位公主置气,而是、而是谨遵殿下谕旨,决心闭门思过三月,谁都不见。”
小内侍想起离开东宫时小桂公公跟他说得那些话,一边回禀一边将脑袋垂得更低。
至于小桂公公那句“就是圣上来了太子殿下也不见”,他却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不过即便小内侍未明说,皇帝也明白太子的言下之意,这孩子没跟她两个姐姐闹脾气,倒是跟他这个父皇置上气了。
姜文弗捋着胡子龙目微眯,也罢,如今长安乱象横生,他不见太子或许才是对太子最好的保护。
*
二月,春风似剪,此时姜幼安已被禁足东宫月余。
这期间有不少人想来东宫见太子,或是见风使舵来东宫试探之人,又或是心怀叵测查探小皇孙身世之人,当然,也有人是真心关心姜幼安才来东宫探望,譬如已过古稀之年的叶老太傅,譬如舅舅顾相和表兄顾兰丰,又譬如义兄顾若泓以及少许刚正不阿认为太子殿下错不至此的朝中臣子。
但姜幼安言出必行,果真谁都未见。
叶晋在舅公身边自会替她解释,舅舅和大表兄两人一个比一个聪明,亦无需她多言。
至于朝中臣子,他们从小桂子口中得知太子殿下正在“闭门思过静修己身”,只会觉得太子殿下在外历练多年,心性果然更假坚韧豁达。
唯有顾若泓是例外,无论姜幼安让小桂子怎么劝他,每日下朝,他仍雷打不动的来东宫请安。
这让姜幼安感到有些不安,虽然不满父皇将她禁足东宫的命令,但她其实明白父皇这般做的用意。
她刚刚生下孩子不久便长途跋涉赶回长安,父皇是担心她的身体,想让她安心修养不必面对东兴侯一派的刁难,也是在保护她不被有心人发现女子身份。
所以她才顺势而为,故意放话谁也不见,隐在东宫摆出了一副失势的姿态。
但她这般做并非只为让父皇安心。
隐在暗处,失势太子,有时越是无人在意,反而更易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