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泥土
明明是那么乖巧温顺的神色,犟起来却如此不管不顾。
卧房内,一时落针可闻。
拂柳和白芦只以为桃漾是把脑袋给烧糊涂了,竟敢如此得罪公子。
紧接着,一碗又一碗的汤药被白芦端进来,桃漾脑袋昏昏沉沉,已记不得自己到底摔了多少只玉碗,似乎她都已经摔累了,白芦还在端着汤药走进来,而谢怀砚就在一侧神色淡漠的看着她。
桃漾已没有力气再和他对抗,高热让她浑身无力,心中提着的那口气也终是消散,懒懒的钻进被褥中,想要逃离这一切,沉沉的睡过去,可她才刚躺下,就被谢怀砚自被褥中给提起来。
宽大手掌掐住她的下颌,不容桃漾反抗,就将一整碗的汤药灌进她口中。
这汤药比桃漾想象中还要更为苦涩,就这样灌入口中,直呛的她连连咳个不停,刚喘过气来,见谢怀砚还要再灌她,抬手欲推开,却被他攥住双腕,按在身后,再将一碗汤药喂下去。
桃漾热的晕晕乎乎,身上酸软,再无半分气力,软塌塌的耷着身子,咳了好些时候后,眼圈绯红,滚滚泪液自眼前滑落,淌了满面,她不记得她是如何再躺下,如何沉沉的睡了过去。
折腾了大半夜,用了两碗汤药,身上的高热退下,这一觉倒是睡得很沉,直到天光大亮才艰涩的掀开眼眸,待思绪回笼,清丽的眉眼浮上落寞,轻咳了
几声,拂柳听到动静,急忙走进来询问:“姑娘可觉得身上好些了么?”
桃漾对她轻轻点了头。
再无言语。
——
这场雨一连下了三日,桃漾就在屋中榻上躺了整整三日,那日夜里谢怀砚就已吩咐不再不许她出门,拂柳和白芦都劝她出去走走,她起先还回上句话或是摇头以作回应,到最后,却是理都不再理会了。
拂柳和白芦也就不再劝,只在用药上苦口婆心。
这日雨停,桃漾的高热早已退下,在榻上躺的实在是累了,用过早膳后听到窗外鸟声清脆,叫的欢快,心中微动,就起身出了屋门。
雨虽已停,天幕却依旧阴沉,屋外的风凉凉的。
在屋中闷了这么久,清风拂面时,桃漾才觉知,屋外的一景一物都是这般的鲜活有生机,比起闷在屋内时的黯淡神色,她白皙清瘦的面颊上露出几分往日清润。
拂柳在一侧察言观色,问:“姑娘可想要出院中走走么?”桃漾闻言侧首来看她,轻声问:“可以么?”这处别苑桃漾一眼瞧过去极为陌生,与鹿鸣山不同,与他的墨园布置也不尽相似。
只遥望过去,此间别苑花木众多,耳边偶而传来清泉流淌的淙淙声,风吹过来时,很是清凉。
谢怀砚这三日都未过来,桃漾也未再问过拂柳和白芦。
拂柳见桃漾盯着她的眼睛看,垂眸道:“这别苑里姑娘想去哪儿都可以。”桃漾看着她,心中了然,默上片刻,再次开口:“那便出去走走罢。”
盛夏草木繁盛,这处别苑里清净,只时而传来几声鸟啼,桃漾漫无目的的四下走了有一刻钟,见一处湖水中莲花朵朵盛放,莲蓬也硕大饱满,就停下步子站在湖边小歇片刻。
不时,耳边传来闲散脚步声,桃漾观景观的出神,不曾留意,直到身后的拂柳开口与来人行礼,桃漾眉心微动,回过身来,却见身后几步远的位置站着一男子。
个头不高,面宽眼小,衣着富贵。
桃漾不识得此人,只礼貌颔首,便回身继续望着湖中圆荷,这男子却走上前来,与桃漾并肩而立,笑声开口:“这位姑娘瞧着眼生,可是府中的哪位姑娘?”
这话无疑不是在试探。
桃漾抬手掩唇,轻咳了声,拂柳虽做事一根筋,却也机灵,见状上前:“姑娘染了风寒才刚好,还是早些回去歇着罢。”她上前来扶桃漾。
桃漾下了青石台阶走出几步,身后的公子不知从哪处摘了颗莲蓬,快步上前拦在桃漾面前:“适才见姑娘瞧了这莲蓬许久,想是爱吃这个,”他垂眸看了看手中莲蓬:“送给姑娘。”
桃漾看他一眼,示意拂柳。
拂柳垂首见礼,抬手去接,却被这公子给躲开,再次递到桃漾面前,一双细长眼似有若无的打量着桃漾,桃漾淡声回他:“莲子清心去火,本是上好之物,只可惜,公子手中的这颗养的不好,不堪入目。”
本是含沙射影的骂人,这公子也不是个蠢的,闻言却露出打量的笑来,眼眸中的兴致毫不掩饰,抬手直接将莲蓬塞进桃漾手中,桃漾很明显的感觉到食指骨节被人轻轻捏了下,秀眉紧凝,随之,这公子笑道:“我和姑娘定会再见面的。”
说完,他抬步离去。
桃漾指节一松,莲蓬‘砰’的一声滚落在地。
拂柳只看到桃漾适才刚温和了些许的神色又变得黯淡起来,开口劝慰:“姑娘莫放在心上,这位是王氏的九爷,向来风流多情,尤其是对相貌好的姑娘惯是如此热情的。”
桃漾看拂柳一眼,抬步往回走,轻声道:“王氏的九爷——可是沁原郡的那位王九爷?”
拂柳点头:“正是。”
桃漾对王九爷有所耳闻,他是沁原王氏老夫人最年幼的一个儿子,在豫州名声很盛。
样貌生的普通,却是风流成性,身边女子日日不重样,甚至传出有被他在榻上磋磨至死者。
桃漾心中思忖至此,垂眸看了眼自己一直僵着的手,不由得心中泛起恶心,脚下步子变快,回到屋内让拂柳端了清水来,将手泡在水中清洗了一遍又一遍。
拂柳不明所以,本以为出去走上一趟,能让桃漾宽宽心,不再惹得公子不悦,不成想,却让桃漾愁绪更甚。
桃漾在外面待了这么一会儿,有些疲倦,褪下鞋袜便又上了榻。
午后,谢怀砚来到她这里时,桃漾刚午憩醒过来,听到屋内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时,她轻阖上眼,侧身朝着床榻里侧躺,用被褥将自己的大半张脸给遮挡,依旧不愿理会他。
午后窗外日光很盛,谢怀砚身量颀长,立于床榻前,隔着香纱罗帐眸光落在桃漾身上,嗓音平和:“桃漾妹妹是还要再与我闹么?”他上前,冷白指节挑开床帐,在榻边坐下。
阵阵檀香气息自身后传来,桃漾不由得僵直身子,低声回他:“桃漾身份低微,怎敢与公子闹,不过是身子不适,连带着心里闷堵,不愿言语罢了。”桃漾这几日休养的如何,谢怀砚自是知晓。
“妹妹身子不适,大夫日夜守着,价值千金万金的药材养着,我待桃漾妹妹如此的好,桃漾妹妹却是这般回报我么?”他修长指节随意挑起她扑散在肩的一缕青丝,指间环绕,轻嗅甜香,语气染上淡漠:“我当桃漾妹妹该是聪明人——”
他抬眉,绕了青丝的指腹落在桃漾肩骨:“桃漾妹妹深得我意,我自是不愿伤害到桃漾妹妹,可若妹妹不乖,便是惹了我不悦——”他指节间那缕青丝顺势滑下,神色凉薄:“那么,即便桃漾妹妹再得我心,也该另当别论了。”
桃漾掩于被褥中的脊背僵直,只觉身后如堆冰石,她轻咬唇瓣,许久,再次低声道:“桃漾愚笨,自幼便不得父亲疼爱,亦是生来不祥的孤煞命格,从不敢去想沾。染公子这般贵重之人。”
谢怀砚冷笑。
“既如此,我该当顺了桃漾妹妹的意,你父亲既将你交给我,我总该为桃漾妹妹寻个好去处。”他嗓音意味不明,情绪内敛,桃漾闻言心间一紧,侧身抬眸去看他,谢怀砚已站起身:“午时,王九爷倒是来寻过我,说在莲湖边见一女子,甚得他心,有意纳之——”
桃漾闻言面色瞬时煞白,坐起身来,恼道:“你要做什么——”
谢怀砚神色不变,淡声道:“桃漾妹妹急什么,”他语气冷漠:“谢敛在淮阳家塾犯了错,依照谢氏一族族规,该当逐出家塾,若我写信去阳夏,桃漾妹妹觉得你父亲会拿你来换谢敛入学的机会么?”
“桃漾妹妹既是我的,自是该由我来处置。”
他盯着桃漾惧怕黯淡绝望的神色,俯身将微凉指腹落在她眉眼,抚平她紧皱着的情绪,低声道:“桃漾妹妹若不喜他,也不必忧心,王九爷最是喜新厌旧,待她厌弃了桃漾妹妹,以妹妹的姿容,定能再被他辗转送给他人。”
“或许有一日,某个宴席之上,我与桃漾妹妹还有再见的机会,到时还能吃上桃漾妹妹一杯酒。”他薄唇勾笑,神色却认真:“桃漾妹妹对此当不陌生,就如你的闺中好友,家族败落,被人送来送去,遇上什么样的男人全靠造化。”
字字句句落在桃漾耳中,她掩于被褥中的身子一点一点的发抖,朱唇被她咬的殷红,许久,她红了眼眶看他,纵使有再多的言语到了嘴边也都咽下,只气恼道:“谢怀砚!”
谢怀砚站直身,大步走了出去。
屋门被合上,桃漾眸光怔怔的躺在枕上,周身如同置身冰天雪地,痛苦绝望,无可奈何,不得解脱,不等她去想明白谢怀砚是真要把她送人亦或是只是在吓她,就有两个高大健壮的婆子来到她的卧房,二话不说直接掀开她的被褥,将她自榻上提起来,拖到净室里为她沐浴。
桃漾睨她们一眼,冷声:“别碰我——”这两个婆子与侍奉她的拂柳白芦不同,根本不理会她的话,一个按住她,另一个如同洗菜一般将她按在浴桶中,仔仔细细的为她沐浴。
桃漾挣脱不得,只能任人摆布。
两个婆子给她身上涂满香粉,套上轻纱薄衣,再将她提到妆奁前,不由分说的为她施粉黛,金银朱钗插了满发髻,这时,有一眼生婢女走进,与桃漾见礼,将
手中檀木盒恭敬递上来:“这是我家九爷让给姑娘送来的,说是定情之物。”
婢女见桃漾怔在那里,并不抬手来接,搁下再次施礼退下。
一婆子言语粗鲁道:“王九爷是风流人,极为讲究,可在那事上却惯不会怜香惜玉,姑娘等会儿可要乖顺些,也能少受些苦——”
另一婆子接话:“王九爷院中姬妾多,最是懂女人,姑娘抖什么,乖乖受着就是了——”
两个婆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些荤话,桃漾浑然未觉,只神色木讷,面色越来越难看,直到两个婆子扶起她往屋外走时,她纤白指节死死扣住檀木妆奁,指甲都要陷进去,也不肯抬步,看着妆奁上的檀木盒哑声道:“谢怀砚呢,我要见他——”
桃漾居住的揽云院门前,谢怀砚一袭墨色宽袍长身玉立,眸光淡淡看着面前神色暗淡的桃漾,开口道:“桃漾妹妹要见我,见了我却又不言语,看来,妹妹无甚要紧事要与我说。”
他抬步欲走,桃漾上前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
桃漾站在这里,耳边能听到别苑的水榭里有谈笑言语声,谢怀砚是正在府中见客,无心与她多耽搁,她眼眸低垂着,话语说的艰难:“别把我送人——”
谢怀砚侧首朝她看过来:“可你父亲把你交给我,我总要为你寻去处的。即便今日我为你驳了王九爷,明日也会再有别的公子,桃漾妹妹惹了我心烦,还是尽快离去的好。”
桃漾攥紧他的衣袖,泪珠滚下,咬唇道:“我,我侍奉公子——”
谢怀砚敛眸,神色淡漠的看着她:“如此性情,一身反骨,我留你何用。”他抬起冷白指节,微凉指腹为她抚去白净面容上的清泪,低笑一声:“哭什么,不识抬举!”
他语气冷硬的很,一如年少时那般高高在上,一句话定她生死,桃漾再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她早该知道的,他并非如坊间所言,温润心善,待人慈悲。
明明骨子里就是冷漠的一个人,俾你傲物,心狠凉薄,向来说一不二,她惹怒了他,怕是再没有回头路。
谢怀砚抬手甩开握在他衣袖上的手:“王九爷是这别苑里的贵客,桃漾妹妹怎能让人久等,”他冷声对人吩咐:“带她回去。”桃漾再次攥住他的衣袖,眼睫之上,泪珠颤颤,却被谢怀砚再次拂开,大步离去。
桃漾被两个婆子架着往别处走,不出片刻,就来到一处富奢小院,打开屋门,将桃漾推进去,待桃漾回过身来推门,屋外已被上了锁。
桃漾将门推的咣咣作响,却始终推打不开。
她喘着气,在这间卧房扫过一眼,见衣架之上挂着的是男子衣衫,上面绣有王氏一族的族徽,当下心中既怕又乱,一边落着泪,一边抬起屋内长椅,使了全部力气就去砸门,可这门如同铜墙铁壁,怎么都推砸不开。
她放声大哭:“让我出去——”
“谢怀砚——”
不止屋门被上了锁,窗户也被封死,桃漾在屋内摔砸了一通后,再无气力,倚靠在门扉之上,对着外面守着的人喊她要见谢怀砚,可门外左右站立着的人如同聋了耳。
未见有任何动静。
桃漾再喊,一婆子这才回她:“公子事务繁忙,正在花厅里待客,姑娘还是不要再喊了。”
不时,屋门外响起开锁声,王九爷一袭蓝衣自外走进,瞧见桃漾时眉眼染上笑。他就知道,只要他跟谢怀砚开了口,谢怀砚定会把这美人给送来,他自是知道谢怀砚身边的人哪怕是一婢子都轻易动不得。
可这些日子,他听闻谢怀砚将他墨园里的女子通通送了人。
显然是不再留这些女子。
今日他在莲湖边瞧见她,生的如此样貌,却住在谢怀砚这处不常住人的别苑内,问她是府中的哪位姑娘,亦是遮遮掩掩,他当下了然,这一位,亦是谢怀砚曾收下留在身边的女子。
他既喜欢,自是可以开口跟他讨要。
此时,王九爷瞧见桃漾施了粉黛的娇靥,以及身上单薄诱人的衣衫,当下心间大热,上前一步,依旧端着士族公子的气势,与桃漾道:“今日一见,王某对姑娘一见倾心,日后随我回了沁原王氏,自是少不了你的荣华。”
桃漾看到进来的人后,已下意识退至檀木桌后,屋门已再被阖上,她自知与面前之人多说无益,只看着他并不言语,王九爷便抬步上前,刚走至桃漾面前,伸出手来,桃漾已举起手中的砚台,朝他脑门上砸了上去。
鲜血四流,王九爷抬手指了指桃漾,晕了好几圈后,‘嘭’的一声倒在地上。
桃漾惊慌之余,跑至门边,抬手一推,门未再上锁,她一路小跑不管不顾的出去,刚踏出院门,便迎面撞上在此处路过的谢怀砚。
桃漾小跑着一头扎进他怀中,环住他的腰。
谢怀砚垂眸冷冷看她一眼,开口吩咐:“绑起来,再送回去。”
守在院门前的婆子听令朝桃漾走过来,桃漾再次抱紧他,口中急促的喘着气,低声唤他:“怀砚哥哥——”
“怀砚哥哥。”
她嗓音里染了湿润,在他怀中抬眸,眼尾绯红,楚楚可怜,如只迷了路的小兽,耗尽了心气,亦折了自己的傲骨,温顺乖觉。
“别——我听话,听怀砚哥哥的话。”
桃漾再攥紧他腰间的衣衫,泣泪如下。
谢怀砚敛下眼眸,看着她委屈无措的落泪,终是起了怜惜,宽大手掌落在桃漾手上,将她的手自腰间拿开,俯身将桃漾拦腰抱起,往他的寝居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