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路鲤
期待她?用一个受害者的姿态,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谴责她,却又期待占到她的便宜?
他厚颜无耻到……连自己都汗颜。
苏明妆认真问道,“外界盛传皇上很器重你,经常把你叫到御书房说话,可有此事?”
裴今宴内心不断讨伐自己,表面勉强维持平静,“有。”
苏明妆——他看起来怎么不像高兴的样子?难道他舍不得了?算了,不管那么多,先把想到的说出来,之后卖与不卖,是他的自由。
“我有个小小提议,因未敲定、也未估算可行性,所以姑且称之为提议:待望江楼书铺开业后,我们先选两件有御赐之物放在柜台后展示;隔几天,再换几个御赐之物;这样频繁换上几次,看能不能吸引客人们的问询。
如果有人来问,就让孙掌柜回答……这,孙掌柜怕是办不妥,搞不好得让钱掌柜来。
让钱掌柜回答说,国公府感激皇恩浩荡,更想以此来激发莘莘学子,所以展示御赐之品。然后再偷偷和客人说,御赐之品太多了,展示不完。
这样继续勾引客人发问,再泄露一个信息——如果有人需要这些御赐之物,去好好求一求国公府,搞不好国公府会同意。
当然,我说的只是一种畅想,也有可能没引起客人注意。那就进行第二套方案:找几个人去散播!
就说‘国公府的御赐之物真是太多了,如果能割爱几个,收当传家宝,那就太好了’。”
裴今宴努力压下心底的羞耻感,仔细聆听女子的奇思妙想。
苏明妆,“待这个说法流传出去,你就去御书房给皇上下跪认错,就说你年少无知,好心办坏事,本来想展示下皇恩浩荡,没想到那些宵小竟然想花银子买去当传家宝。
虽然他们舍得掏出来几万两,甚至几十万两;虽然他们买回去也是搞搞供奉,继续承袭这皇恩浩荡;虽然你拿了银子后愧对吾皇,会拿出一部分捐给国库以补偿愧疚之心;但,怎么能卖御赐物品呢?”
“?”
裴今宴都听懵了——这是不想卖吗?怎么听都好像是很想卖?
好在,裴今宴只是为人耿直一些,反应力是快的,马上就悟出其中道理——
正话反说,反话正说。
既保全了自己安危,又表达了想法,委婉又周全!
学到了!
苏明妆突然停下,不再说话,一双峨眉紧皱,好似碰见了什么难题一般。
裴今宴轻声问道,“怎么?”
苏明妆尴尬地撇过脸,“抱歉,我刚刚的想法,不算数,你能不能……当没听过?”
裴今宴疑惑——那提议巧妙,为何又收回?哪里出了问题?她在顾忌什么?
他将话题从后向前仔细推敲,之后试探地问道,“你不希望苏家参与其中,承受风险?”
苏明妆没想到他竟然猜到了,还这么快,心中不免震惊其周密心思。
裴今宴从女子脸色上,便猜出一二,“其实我觉得,孙掌柜比钱掌柜更适合说那些话。”
“?”苏明妆惊讶地抬眼。
裴今宴诚恳道,“钱掌柜固然能干,但他把精明写在脸上,钱掌柜开口,客人会怀疑其在里面捞什么好处、这件事是否有风险。
如果是一脸忠厚的孙掌柜说同样的话,客人非但不怀疑,甚至还会认为孙掌柜在为他们考虑,你觉得呢?”
苏明妆惊喜,“对呀!”
她刚刚顾忌的正是这个!
钱掌柜是苏家的管事,如果钱掌柜周旋此事,一个没弄好,苏家定会牵连其中。
卖自家御赐之物,落罪也就落罪了,
如果是卖别人家的,那成了什么?因为眼红嫉妒,所以坑人?
“但……孙掌柜能行吗?”
“对于将士来说,不能行也得行。”
苏明妆了然——他的意思是,如果这是在前线,将士行不行都要冲……
裴今宴见她还有顾忌,便道,“放心,这件事交给我,我会好好教孙掌柜。”
苏明妆眼神怀疑——你?我连你都不放心。
无论如何,这件事姑且便这么定了下来,接下来的重点,便是挑选御赐之物了。
苏明妆脸色难掩期待,“裴将军你读过祖皇帝的诗吗?有一句是『将军挽弓射天狼,旌旗蔽日护安邦』,相传诗中的将军,便是初代安国公,而使用的弓,是祖皇帝最喜爱的弓,叫破晓。还盛传,祖皇帝把破晓弓送给你们家高祖,希望他为拯救苍生立功劳,然后做此诗歌。”
裴今宴惊讶,“你连这个都知道?”
“最近我正读祖皇帝的诗歌,下面有人注释,是这么写的。你先别管我读什么诗,你就告诉我,确实有这么一件事?”
“有的!”裴今宴肯定。
苏明妆眼神一亮,“那破晓弓,可还在?”
“在,来。”
说着,裴今宴便引路,把苏明妆带到了仓库中央的一排架子,
架子正中央,有个梨花木架台,上面稳稳摆放一只古朴不失华丽的弓。
裴今宴伸手一指,“这个便是了。”
苏明妆暗暗倒吸一口气,喜悦的眼神一直黏在弓箭上,脑海中涌出祖皇帝书写波澜壮阔的诗歌。
“我……可以摸摸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裴今宴失笑,“当然,还可以拿下来。”
这才想起,作为主人家,他明明看出女子对这破晓弓的喜爱,却没主动邀请把玩,实在有失待客之道。
伸手,把破晓从木架取下,递了过去,“给。”
“!”
苏明妆心中激动万分,握住弓身。
裴今宴见她握了,便放开手。
苏明妆只觉一下子那破晓弓增重几十斤,她一时不备,连人带弓往地上栽!
裴今宴眼疾手快,重新又抓住,“你怎么样了?没事吧?”
“……没,但……”苏明妆看着自己握着弓身的手,以及手上,还覆了另一只大手。
第78章
两人……也算家人?
裴今宴耳根发热,倒是没表现出慌张,不动声色地放开,“抱歉,刚刚多有冒犯,但我以为你和弓要一同栽地上,我也不知是该救你还是救弓,毕竟……”
苏明妆打断,“还用问?当然是救弓了。祖皇帝的破晓弓,在战场上没坏,却在你家仓库里坏了,若皇上知道,会怪罪。”
裴今宴窘迫解释,“弓是死物,不能因为死物而不救人。所以我便直接抓你的手,连人带弓一起扶,唐突了。”
说话期间,裴今宴怕女子拿不住沉重弓箭,便握在一旁的弓身上,
他拿着,也方便她把玩。
苏明妆又摸了两下,恋恋不舍地收手,“不一样,人摔坏,吃两个馒头便能长好。但这么珍贵的宝贝,就不行了。”
裴今宴失笑,“只是一件兵器而已,何况可以修。”
“那也不行。”苏明妆固执摇头,“我看完了,可以送回架子了。”
裴今宴见女子嘴上说看完,但眼睛却一直粘着,就猜到其不舍。
他疑惑地低头观察弓,实在看不出这弓有什么特点。
比这张弓性能好,或者外观好的,他能在武器库里翻出来好几个。
苏明妆看出男子眼神疑惑,便认真解释,“我不懂兵器,也不知这个弓是否精良。也许它在你眼中是个兵器,但在我眼里却好像一首诗、一个象征,一个可以承载我对祖皇帝诗歌的喜爱、以及对祖皇帝人格魅力的崇拜之物。”
“……”
裴今宴看了看女子,又低头看了看弓——兵器就是兵器,怎么又成了什么承载物?难道文人思维,都这般古怪?
这才猛地想起,苏明妆不学无术的名声之下,却是出身苏家、流着苏家文人的血。
想到这,裴今宴好奇问道,“你喜欢诗歌?”
“现在很喜欢,虽然我写不出,”提起自己喜爱之物,苏明妆免不得多说几句,“在我看来,诗歌是很奇妙的东西,让我能忽视与写者的时间、距离,直接感受他的内心情绪。夜深人静之时,看着寥寥数字,却陪着一个人喜怒哀乐,难道不奇妙?”
“……”
作为标准武将的裴今宴,完全感受不到,与一个陌生人一同喜怒哀乐,有什么乐趣。
倒是觉得,和人酣畅淋漓地切磋一盘,无论输赢,都很有乐趣。
“你喜欢诗歌吗?”苏明妆问道。
裴今宴,“喜欢。”
苏明妆笑着点头,“对嘛,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诗歌呢?何况裴将军学问这么好,定是擅长诗歌的。”
裴今宴微微皱眉,很想解释——他真的不擅长学问,能熟读四书五经,是因为母亲深入浅出的注释,以及单纯他记性好。
却想起另一个问题,“你从前就有这么多主意?我指的是提出贩卖御赐之物。”
“是,从前我虽不学无术,但鬼主意不少。父亲便经常批评我,说我脑子没用在对的地方。”
裴今宴了然,“那你从前也喜欢诗歌?”
“不喜欢,我从前没什么喜欢的东西。”苏明妆回忆起从前浑浑噩噩的生活,本来惬意的心情,瞬间低落下去,也没了聊天欲望。
“不聊了,还是做正事。”苏明妆面色认真起来,“这个架子上,都是祖皇帝御赐之物?”
“是,这里是祖皇帝登基之前,带兵打仗时赏我家高祖的东西,多为兵器佩剑之类。”说着,伸手一指另一边,“那些是祖皇帝登基以后御赐的。”
苏明妆顺势看去,果然见铁架子另一端,皆是造型各异的名贵宝物。
之后不再言语,专心挑选起来。
裴今宴在距离女子不远不近的地方静静跟着,心中不免懊恼——刚刚气氛轻松融洽,为何一下子又不开心了?
从前听霍跃说,女子喜怒无常不好哄,现在发现,确实如此。
就在苏明妆一件件仔细翻看挑选时,后面那人,又开始复盘,回忆刚刚自己哪句话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