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昔在野
其中一少年面容清秀白净,身姿挺拔,步伐从容,有大家风度。不等荀妙女指认,响云便知那少年是自己的相看对象了,心中也很满意。
她只想嫁个年纪合适的高门,不失旧时显赫,其实对丈夫的相貌倒是要求不多,本以为荀妙女姿色普通,她的堂弟也会貌不出众,不想倒是长得比她预期的好一些,不由抿了抿唇。
荀妙女指着人对她道:“右边那位便是我的阿弟,今年已十七,女郎觉得如何?”
响云微红了脸,“夫人家的兄弟,自然是极好的。”
荀妙女心领神会,知道此事成了。
薛氏世代都是名门望族,可薛氏姐妹早年失怙,早早见识了人情冷暖,故而有了更多岁月磨砺出来的生存智慧。
薛妃便是个聪明会为自己打算的人,她的妹妹自然也懂得世家联姻利害,不会像周氏那女儿一般傻。荀氏门第不差,和薛氏又都是北方士族,家世上是门当户对的,只要弟弟长相能入她的眼,那婚事就十拿九稳了。
荀妙女心中很满意,便让婢女下去递话,请堂弟上来一趟。
不多时,徐伯允便带着荀令远到了楼上,阁中悬挂着一道竹帘,可以影影绰绰看到小女郎的身影。
荀令远也没见过响云的模样,可听闻薛妃是个绝色美人,妹妹姿色也不逊姐姐,今虽只见了一道身影,便有几分心神荡漾了。
薛氏虽是孤女,没有父族依靠,可生得绝色,又是薛妃小妹,将来有皇帝这个君父撑腰,能娶到她,也不失为一门好亲事。
留下二人后,徐伯允和荀妙女便去了外间等候,让两个孩子自说着话。
等这边定下后,荀令远就先出了宫,徐伯允则去跟皇帝回话。
荀妙女却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又去显阳殿看了看唤春。
唤春生完孩子后恢复的还不错,人很有精神,气色也很好,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何况是双喜临门呢?
荀妙女深深一福身,直快跪了下去,给她请安,嘴上不断奉承着,“恭喜皇后,贺喜皇后了,喜得佳儿,贤妹又得佳婿。”
唤春听她如此说,便知响云和荀氏的婚事定下了,忙纠正她道:“可不敢乱叫,如今还未册封,让人听到了,倒显得我不尊重。”
荀妙女一笑,仍旧用旧称对她道:“陛下登基,王妃封后只是早晚的事儿。”
唤春请她在榻上落座,给她看茶,客气笑道:“这婚事一定,我们两家将来也是亲家了,你是王大将军的长媳,丈夫将来要继承大将军的家业,以后陛下和我,也少不得要你们夫妇的支持和辅佐。”
荀妙女听了这话,却故意叹了口气,面含忧虑道:“王妃也知道,我虽有正妻之名,却没王妃的福气,给王氏生个一儿半女。我夫君那外妇如今又有了身孕,以后这家业到底让谁的孩子继承,还说不准呢。”
唤春讶异道:“何出此言?”
荀妙女便将王玄朗和苏灵均之事,一一转述给了她,直叹道:“大将军急着抱孙子,丝毫不顾我的颜面,让苏女进了门。如今王玄朗和她在家中是浓情蜜意,恩爱不尽,完全不把我这正妻放在眼里,恐怕只等着治死了我,把苏女扶正,他们好双宿双栖呢。”
说完,便淌起了眼泪,哀不自胜的模样。
唤春若有所思,心下沉了几分,她好久没听到苏姨母一家的消息了,没想到苏灵均竟真给王玄朗做了妾,孩子还得到了王氏的认可。
她安抚荀妙女道:“夫人担忧什么呢,你是妻,她是妾,士族联姻只有妻死续弦的,没有妾室扶正的,她再得宠,也动不了你的位置啊。”
荀妙女摇摇头,叹道:“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只是先头王玄朗明知那苏女得罪了陛下,还硬要包庇,跟陛下作对,虽说陛下已经不追究了,可苏女毕竟有过在先,就王玄朗这胡作非为的性子,早晚是要惹祸上身的,我怕的是这个。”
唤春反而笑道:“这有何可担心的?他若有事,你以后不就不用嫉妒了吗?”
荀妙女怔了怔,随即苦笑了一下。她与王玄朗虽是夫妻,可她也是颍川荀氏女,她从小就被教导,万事均以家族利益为先。
世家门阀视苍生如草芥,只重视自己家族的传承,为了能让家族一代又一代的繁荣下去,士族也深知鸡蛋不能装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
就像他们荀氏会跟正当权的琅琊王氏联姻,但也会娶皇帝宠妃的妹妹,同时跟皇帝示好。
狡兔三窟,两边下注。
如今皇帝与王氏的矛盾已经很尖锐了,若真到了大难临头之日,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跟王氏割席,保全自己的家族。
荀妙女话锋一转,低声道:“我今日来说这些话,也是想私下悄悄给王妃提个醒,王玄朗轻狂日甚,大将军骄奢擅权,恐野心不小,不可不提防。”
唤春心领神会,笑道:“若将来果然如你所言,我定保全你荀氏一门。”
荀妙女颔首微笑。
第65章 话里有话皇帝身边最妙的棋子
与此同时,徐伯允也来到太极殿跟皇帝复命。
萧湛得知响云与荀氏的亲事已经定下后,微笑点了点头,登基大典之后,他便给二人赐婚了,让响云风风光光出嫁,即便她是个孤女,荀氏也不敢看轻了她。
“对了,薛妃和梁氏那个孩子的事,有眉目吗?”说完响云的婚事后,萧湛忽然问道。
徐伯允回道:“陛下吩咐之后,臣去周氏打听过,原来当初薛妃离开豫章时,是想把那孩子带走的。可梁家人不同意,梁氏虽无显宦,可到底是地方强宗,族中子弟昌盛,富甲一方。薛妃一个孤苦无依的孤女,想从他们手里要回孩子,自是难如登天。”
萧湛若有所思,原来她是真的很爱这个孩子,是被迫母子分离的。
他想了想,于是吩咐道:“既是如此,你暗中派人到豫章寻访一番,看看梁氏宗族中有无人才可用,以朝廷的名义征召为官,带那孩子同来金陵上任,让那孩子入宫做个皇子伴读。”
徐伯允颔首,以朝廷的名义征召,即便梁氏不愿将孩子给薛妃抚养,他们总不能拒绝做官吧?
这样的地方宗族,虽无官爵,可在当地都很有声望,地方官为了便于治理,也要跟他们搞好关系。地方豪强向来是朝廷拉拢的对象,梁氏子上京,有同族的长辈在京做官相陪,梁氏也不用担心薛妃是在以权谋夺他们家的血脉。
“此事要告知薛妃吗?”徐伯允又问道。
萧湛摇摇头,正色道:“等事情办成了再说也不迟,记住,此事千万要暗中进行,不要让更多人知道。”
徐伯允会意,事以密成,薛妃来金陵这么久,都没想过要接孩子,如今陛下即将登基,却突然要接梁氏子进京,必然有人怀疑这是因为陛下宠爱薛妃,爱屋及乌。
若让有心人利用薛妃爱子之心,提前拿住这个孩子,成了薛妃的软肋就不好了。
“臣遵旨。”
徐伯允告退后,萧湛在太极殿又略停了停,得知荀氏已离去后,方又来了显阳殿。
此时已近黄昏,唤春在整理着他登基典礼上会穿戴的龙袍冠冕,见他过来了,便含笑引他过来,要帮他试试衣服。
萧湛握住她的手,微微摇了摇头,然后微一弯腰,就把人给横抱了起来。
唤春讶异一笑,顺势搂着他的脖颈,“陛下这是做什么呢?”
萧湛把她抱到榻上,给她脱了外衣,盖上被子,自己也顺势在她身边躺下。
“你还在月子里,每日都这么操心,不累吗?我陪你睡会儿。”
唤春侧躺在床上,看着他笑道:“今天妹妹相看,我才多陪荀氏坐了一会儿,还要多谢陛下为我们寻的好亲事。”
萧湛拢了拢她耳边的碎发,道:“此事我已知晓,登基大典后我就给他们赐婚,出嫁诸事都由礼部负责,你好好休息,就不用多操心了。”
唤春笑了笑,手臂攀上他,依偎在他怀里,动容道:“陛下待我太好了。”
“你是我的妻子,给我生儿育女,我不待你好待谁好?”萧湛搂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唤春心里暖暖的,嘴角不由抿起,仰起头对他道:“陛下是个善良有责任心的好人,所以我才会过的幸福,我这一生何其有幸,总是遇见好人。”
萧湛看着她那认真的小脸,低头亲了亲她的小梨涡,微笑道:“我不是说过吗?你待人好,人家才会待你好,你过的好,是你自己够好。”
唤春摇摇头,纠正道:“话不能这样说,刚刚荀妙女还跟我说,她丈夫的外妇都大着肚子进门了。王郎终日不着家,冷落妻子,在外养人,难道是因为荀妙女不够好吗?荀妙女都这般贤惠了,也没见王郎珍惜她,可见还是分人的。”
萧湛抚着她的头发,感叹道:“世家联姻有几个是真心的?多数不过是为了家族利益维持表面恩爱罢了,有人愿意装,有人不肯装,个中煎熬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王玄朗以前还会装一装,现在是连装都不肯装了吗?”
唤春点点头,想来荀妙女也是发现丈夫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了,于是彻底心灰意冷,才会跟自己说那番话。
“荀妙女今日还跟我说,大将军骄奢擅权,要早做提防。她私下跟我说这话,有投诚示好之意,荀氏一族将来或许可以为陛下所用。”
萧湛眼神一动,忽而笑了笑,“有趣,一步好棋。”
狡兔三窟,给自己提前留后路呢。大将军若赢了,她依旧是风光的王氏长媳。大将军若败了,她便是有先见之明,已经提前割席,怎么都牵连不到她。
唤春也笑了笑,感慨道:“女子所图,无非是个安稳,王玄朗不给她安稳,她便只能自寻出路了。若王玄朗还愿意跟她装一装恩爱夫妻,她也不会这般绝情。”
萧湛忽然好奇,“都说女人痴心,女人也会这般绝情吗?”
唤春笑他,“女人多情,但又不是傻子,谁爱她谁对她好,她当然可以感受到。她为什么要把感情浪费在那些伤害她的人身上,不是自讨苦吃吗?”
“那我要一直对你好的话,你也会一辈子对我好吗?”
“当然。”唤春毫不犹豫道:“陛下是我一生的依靠,你好我才会好,我怎么可能会不对你好?”
萧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子女,人情世故信手拈来。她就是如此,温柔好气性,嘴甜会说话。无论对喜欢的还是讨厌的人,都是客客气气,只捡好话说,从来不得罪人。
明知她的甜言蜜语只是为了哄他开心,可像他这种权力财富都不缺的男人,就是偏吃她这一套,她的确哄的他很舒服,哄到他有时候都在茫然,她真的爱他吗?爱他有多少呢?
默了片刻后,他猝不及防问她,“那在你心里,儿子和我谁更重要?如果我们都有危险的话,你选我还是儿子?”
唤春脸上笑意一滞,觉得他这个问题很残忍也很幼稚,就给女人问丈夫自己和他母亲掉水里先救谁一样,刁钻难解。
她不想回答,于是就红了眼,转过身子道:“陛下这样问,是辜负我对你的心。陛下和孩子都对我很重要,你们任何一个有危险,我都情愿用自己的命去换你们平安。”
萧湛心中一动,把她身子转过来,抱到怀里安抚着,“抱歉,我失言了,我胡说八道。你和孩子也对我很重要,我也会不惜一切去保护你们的。”
唤春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心里一时乱糟糟的,总觉得他问的怪怪的,似是话里有话。
他刚刚问的是她的儿子,那是她的大儿子还是小儿子呢?
*
另一边,荀妙女归家后,便闻说苏姨娘的母亲来了,今日住了下来。
荀妙女蹙眉,询问怎么回事?
仆妇只回说苏姨娘近来情绪低落,郎君请了太医来看顾她的身孕,太医只说没有大碍,孕期情绪敏感是正常的,家人多关心关心就是了。郎君就派人请了苏姨母过来住几日,让她们母女聚一聚,安抚安抚她。
荀妙女冷冷一笑,可真是个孝顺女婿,什么人都往家里带,现在连便宜丈母娘都给接到家里了。
“不必管他们,让他们自己折腾去。”
荀妙女快步回房,如今大将军容忍他们乱来,所图无非是苏女肚子里的孩子,等孩子落了地,早晚要把这难缠的一家子扫地出门。
……
王玄朗今夜没有到苏灵均房里过夜,独留苏姨母陪伴着她。
夜深时,屋里只能听见母女二人哭诉低语的声音。
“阿娘,在这里就不是人过的日子,王氏的人都看不起我,我就是个给他们家生孩子的工具,一点儿自由都没有。过往我们总想找个高门世家攀附,可真攀附上了,才知道高门大族明争暗斗,人心叵测,日子并不好过。我们出身寒微,根本不懂这些士族的人情世故,勉强攀附上,也只是被他们敲骨吸髓,利用殆尽后就抛弃,根本没有翻身之日。”
苏姨母劝道:“我们做女人的,不都是靠丈夫供养吗?你都这么大了,又不是小孩子,还在乎什么情啊爱的吗?婚姻不就是利益交换吗?我们现在能吃好喝好有人伺候,都是王郎给我们的,你给王郎生孩子,他养着你,这不是天经地义吗?外头世道这么乱,离开王郎,我们要如何生存?你难道要母亲去低三下四的给人做活儿谋生吗?”
她好歹也是吴郡大族出身,当然清楚贵族的规则。在贵族的眼中,女人就是要靠男人供养,女人自己做活谋生,是有失贵族身份的。
苏灵均摇摇头,落寞道:“其实我现在跟妓女有什么区别呢?妓女要卖给很多人,我只是卖给他一个,我每天靠卖身换取他的施舍过活,这样不堪的日子,还不如在外流落的时候呢。阿娘,我们离开他,自己过日子好不好?我会织布、会做饭,我做活儿养活母亲就是了,无非就是比现在苦一些。”
苏姨母当然舍不得现在的好日子,反对激烈,“你现在肚子都大了,离开他你还能去哪里?王氏家大势大,你逃得出他的手掌心吗?何况你弟弟还那么小,他如今在江州府任职,以后还需要王郎提拔他,你离开了王郎,他还会照顾你弟弟的前程吗?你弟弟要是因为你任性丢了官,我们一家才是永无翻身之日!”
苏灵均低下了眼,心里空落落的,知道母亲是不会跟她走了。
……
与此同时的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