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昔在野
四月就要办响云和荀令远的婚事了,大婚前,皇帝还为她举办了出阁宴。
薛氏没什么亲戚在江左,故而只邀请了周氏一家上下,和一些文武大臣,宴会设在了华林园,皇帝与夫人、太子皆出席了宴会。
这宴会是办的家宴,故而也没那么多规矩,唤春陪着女眷们坐在偏殿亲亲热热地说话,周老夫人和孔夫人、朱夫人以长辈的身份给响云做了规诫,王容姬和谢蕴雪也以表嫂的身份对其勉励,偏殿娘儿们自得其乐,一时笑声不绝。
周老夫人拉着两个外孙女的手,笑道:“如今你们姊妹两个的终身大事都解决了,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日后见了你们母亲,也算有个交代。”
响云颔首道:“都是托外祖母的福,孙女感谢外祖母。”
周老夫人慈爱地抚了抚她的头,托她什么福呢?这一大家子,真心为她打算的,也只有她的姐姐了。
众人正说笑时,唤春见姊妹们都来了,却独不见尚柔,便问舅母三妹妹怎得没来?
朱夫人因笑道:“先前参加完令婉的婚事后,她便也留在了吴郡小住,姊妹俩每日在三吴游山玩水的,早把父母给忘了。”
唤春点点头,道:“说来三妹妹和四妹妹还都比云儿大一岁呢,云儿都要出嫁了,她们的婚事怎么还没定下?舅母们也不着急?”
这话戳中了孔夫人的痛处,她正在为女儿的婚事做愁呢,遂叹道:“三丫头自小就有主见,倒也不让人操心,可惜我们徽华不似她那般有主意,还是得快些找人嫁了,互相帮衬着过日子,只是至今还没寻到如意的。”
唤春若有所思,望向徽华道:“那四妹妹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婿呢?”
徽华沉默不语,今日入宫后,她看到响云在宫里吃的、穿的、用的,心中是又羡又恨的,难免涌起不平之意。
想当初原本是薛氏姐妹寄人篱下,只能捡她们姐妹挑剩下的男人。如今倒好,薛氏姐妹一个比一个嫁得好,反倒周氏的女儿给剩下了。
徽华原本就心气高,如今处处不如人,心中也是颇不服气,一定要让父亲给自己寻个顶顶好的,位高权重的人家。
被唤春压一头她认了,怎么能让响云也比她过得好呢?
她情愿一直拖着不嫁,也不甘心嫁的不如她,可位高权重的人家就那么几个,也不是谁家都有适龄的郎君,嫁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徽华心里颇不如意,沮丧道:“父亲一心想让我嫁个北方士族,可像云妹妹嫁的荀氏,人家都只愿意娶北方士族的女郎,根本看不上我。看得上我的,我又不愿意。”
唤春了然,今时不同往日了,皇帝登基后,朝堂上掌权的多为北方士族,北方士族为了巩固家族利益,自然还是倾向于联姻北方士族,周氏这样的南方士族,如今想嫁个声望显赫的北方士族确实不容易。
响云听了这话,便劝她道:“好儿郎难得,你也别指望一步登天,年轻的世家公子,哪个不得慢慢熬资历?就算我那郎君,起家也不过是个六品秘书郎,年纪合适就好。”
她说这话原是想安慰徽华,不想徽华听了这话,只当是她得了好亲事在自己跟前卖弄,心里愈发不乐了。
唤春给响云递了个眼色,只含糊笑道:“回头有合适的青年才俊,我也帮舅母和妹妹留意着。”
孔夫人感激不尽,忙道:“你大舅舅原想撮合一下徽华和王抚军儿子的,可王抚军那边态度暧昧不明的,屡屡推脱儿子年轻气盛,不宜早婚,始终不给回应。”
唤春一笑,原来大舅舅攀附王氏之心依旧不死啊。
王容姬和谢蕴雪对视了一眼,都对婆母有些无言,在这个时候说这话,不就是想托唤春的面子去帮女儿说亲吗?
可南北世家通婚苛刻,响云一个孤女能嫁去荀氏,就是因为荀氏与薛氏同为北方士族。周氏能娶到王容姬,那是因为王氏兄弟渡江后急于在南方站稳跟脚,才下嫁了女儿。如今皇帝登基,王氏已经站稳跟脚,肯定更偏向于联姻北方士族,绝不会再联姻南方土著了。
周大舅就是看不清,他的二子二女,长女嫁了南方士族,长子娶了北方士族,次子娶了南方士族,他便总觉得小女儿得嫁个北方士族才算圆满,以至女儿的婚事迟迟没有定下。
他们自己搞不定的事儿,就想托皇帝的面子办成,在这种时候说这话,不是让唤春为难吗?
谢蕴雪便打圆场道:“阿姑这话说的,我们不是那轻狂人家,非要攀附权贵不可。这儿女之事只要门第合适,情投意合,自然能水到渠成。”
孔夫人也察觉失言,便不好意思一笑,遂又谈起其他话题,将此事掀过了。
……
与此同时的前殿,萧湛见了周二舅父子,周二舅未曾出仕,故而是以白衣之身见驾。
萧湛见他那小儿子周必正年方十四,生得安静文雅,心中也颇为喜欢,便想让他给太子做个侍书伴驾。
萧恂心中不喜,后宫被周氏的外甥女掌管,如今连东宫都想安排上周氏的子弟监督他,他愈发觉得皇帝是色令智昏了,心中涌起强烈的抵触之感,面上却不曾表露。
还是周二舅看的明白,婉言推辞道:“太子身边自有周公作辅,草民小儿年少,举止粗鄙,实不宜陪侍贵人,望陛下收回成命。”
萧湛点点头,深以为然。
萧恂心里有几分膈应,难以言述的烦闷,他喝了些酒,不多时,便涌起几分醉意,因不想再应付周氏的人,于是起身出殿吹风醒酒。
此地有假山嶙峋,又遍植翠竹,微风一吹,沙沙作响。
萧恂晕乎乎吹着风,沿着竹林小道慢行着,忽而看到假山上的凉亭中,两道曼妙的女子身影若隐若现。其中一个梳着高髻,露出一截粉嫩的颈子,斜倚着阑干,慵懒风流。
他站在那里,悄悄听着她们谈话。
原是响云和王容姬在此处说着悄悄话,响云手指间玩着披帛,王容姬对她道:“荀氏家风纯正,妙女姐姐便是第一等和善之人,等你嫁过去后,舅姑定然不会委屈了你。”
响云道:“他们的家风我自是放心的,可男人嘴上一套,背后一套,成婚前是这样,成婚后还指不定怎样呢。”
王容姬笑道:“这你就不懂了,男人有时候只是选择性装傻,可他们并不是真的傻,他当然能感觉到一个女人是不是真心对他,你年轻貌美又愿意爱他,荀郎恐怕做梦都要乐的偷笑了。”
响云便红了脸,用披帛丢了她一下,“连你也来取笑我,谁爱他了?”
王容姬笑了一笑,不时拿话逗她。
这时,有宫人过来传话,说孔夫人有话要问,请王容姬过去一趟。
王容姬便起了身,响云因着脸上还在发烫,便让她先过去,她再吹会儿风再回去。
凉亭上这就只剩下了响云一人,她脸上红扑扑的,不时抚摸脸颊,似是带着几分醉意,看起来美极了。
萧恂朝她走了过来。
响云听见身后的动静,以为是王容姬又回来了,含笑转头望去。
看到是太子时,她的笑意一滞,微微蹙了蹙眉,下意识就要回避,起身时,披帛从肩上滑落。
萧恂走到了她面前,伸手抓住了她那一截莹白的手臂。
她的手臂凉凉的,和他滚烫的手掌形成鲜明的对比,她在他手心发着颤,目露惊恐。
响云被攥的有些疼,她见太子面色酡红,眼神朦胧,似乎不大清醒的样子,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低声呵斥道:“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你快放手!”
萧恂不放,质问道:“以前在东府的时候,你还跟我笑,还跟我玩儿,为什么现在不肯理我了?”
响云瞳孔大睁,“我是有夫家的人,不好与外男多言,你快放开我。”
萧恂不满意她这个答复,明明那天荡秋千的时候,是她主动招惹的他,如今她倒想撇干净了?
他不甘心。
幼时,他跟着父亲入主洛阳宫,众星捧月,受尽尊宠。后来,父亲战败身死,他的境遇转眼天翻地覆,狼狈流落江左,寄人篱下。
他过惯了被人谄媚追捧的日子,可到了江左后,一朝天子一朝臣,曾经那些因着父亲的权势而奉承他的人,统统都不见了。而他为了生存,还得伏低做小的去讨好皇帝和他宠爱的女人。
他真的是太不甘心了。
他真的是太讨厌薛氏姐妹小人得志的嘴脸了,以为攀附上了皇帝,就可以蔑视他。
他最讨厌她眼里的鄙夷,不知道她有什么好得意的,她也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无依无靠,凭什么还看不起他?
他都已经是太子了,他以后还会是皇帝,她再盛气凌人,以后也要在他面前俯首称臣。
别说她不是自己的亲姨母,等他成了皇帝,就算是亲姨母,他也要得。一想到这里,他就兴奋的难以自持。
萧恂俯下身,想把她禁锢在怀里。
“太子殿下,你做什么?”
响云大惊失色,他似乎是醉了,有些神志不清。他虽有时会跟她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可她万没想到这一层,没想到太子竟会对她有这般龌龊心思。
她用力挣扎着,甩开了他的手臂,怒而离去。
萧恂被她推的脚步踉跄,头一下子磕到了柱子上,他脑中恍恍惚惚的,身上那股子冲动也渐渐凉了下来。
响云心乱如麻,落荒而逃,走出不远后,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望了望倒在地上的萧恂,一个念头在心头浮起。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躲过这一回,以后定然还会层出不穷。
他是太子,日后若真让他成了皇帝,自己根本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与其这样,还不如将他的贼心昭告天下,哪怕只有万分之一渺茫的机会拉他下马,以后她和桃符便都不用担惊受怕了,她都愿意一试。
女人唯一可以利用的武器,就是她的贞洁名声,如果她还有其他法子的话,或许她不会走到这玉石俱焚的一步。可跟最后能得到的利益比起来,区区清白名声,似乎显得又那么不值一提。
可能很多人会笑她愚蠢,可那些自诩聪明的人,也不见得有比她更光明的手段来对付太子。
阴谋、阳谋,只要赢了,就是好计谋。
只要赢了,自会有人为她的手段辩护。即便输了,也是她作茧自缚,不怨他人。
想到这里,响云重又回去凉亭,弄乱了头发,解开了衣带。
第90章 焦头烂额那陛下是要废太子吗?
殿内众人依旧谈笑风生,不时笑上一笑。
就在这时,一个宫人急匆匆而来,面色难堪而心急,回禀道:“夫人快过去看看吧,小娘子出事了。”
唤春心里一咯噔,和王容姬对视了一眼。王容姬腹诽着,她刚还跟响云在一起,这才过来没多久,响云怎么就会出事了?
“出了何事?”唤春问。
宫人不好妄做定论,面有难色道:“夫人去看看就知道了。”
唤春心中愈发不安,一言不发地起身,众人一道匆匆往凉亭走去。
此时的凉亭,早已围拥过来一群的宫人内监,地上两道人影纠缠着,小女郎衣衫不整的在哭,太子则是醉醺醺的,手中拉着女郎的衣带,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宫人内监们正在奋力拉开二人。
众人大惊失色。
内监们制住太子后,响云才得以脱身从地上爬起来,她提着快要散开的裙子,哭着扑到了唤春怀里,“阿姐,救我。”
唤春立刻把她搂到怀里,宽大的袖摆遮住了她的身子,一时脑中空白,心乱如麻。
此时,萧湛和一些大臣也闻讯赶来了,百官看到这一幕后,都倒吸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萧湛沉声发问。
宫人内监们扑通跪倒了一地,他们唯恐惹祸上身,也不敢擅自定论二人的事情,只能具实陈述所见,惶恐道:“奴婢们听到小娘子的呼救声,便过来看看,不想一来就看到太子掐着小娘子的脖子,手上还攥着她的裙带,奴婢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先分开二人。”
响云泣道:“我本在此吹风醒酒,太子忽而走入亭中,无故调戏于我,我心中气恼,本欲脱身离去,谁知他不依不饶,将我阻拦,欲行不轨,还想杀人灭口,幸而宫人及时赶来,我才能逃出生天。”
萧湛此时的脸色已经非常阴沉难堪了,太子无行,竟在大庭广众之下逼辱姨母,不由怒火中烧。
“把这个孽障带过来!”
今日在宫中伴驾的太子中庶子张翼,连忙跪下,劝谏道:“陛下,太子只是喝醉,才会举止荒唐,何况实情不明,不宜在此大动干戈。”
响云眸光闪闪,嘴唇颤颤,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扑通跪倒在皇帝面前,痛哭流涕道:“此事事关臣女清白生死,求陛下做主!”
萧湛脸色黑沉,看着那衣衫狼狈,惶恐无助的小女郎,心中对太子是愈发失望,万没想到他竟敢公然行此不伦之事,简直把祖宗的脸都丢尽了!
唤春见状,也连忙在妹妹身旁跪下,把她搂在怀里,神色忧伤道:“此事想来只是太子一时冲动,当有什么误会,请陛下明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