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幕幕
只好替他解释道:“我们能看这么多遍,那黄龙寨自然看得更多,这檄文若写得不好,黄龙寨也不会愿意。”
这话倒确实是这样,只是郭振齐觉得,大丈夫死便死,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这秦穆言为了活命,连这种大逆不道的檄文都写得出来,还真是置气节与秦家一世忠名不顾,实在枉为秦家子孙!
事情一时陷入僵局,许琦与郭振齐不确定要不要继续在秦谏这条线上下功夫,还是直接不管秦谏,按其他计划剿匪。
又看一遍檄文,许琦道:“以己度人,若我是秦公子,看到朝廷的招安书,又知道是程夫人执笔,一定会猜到这招安书明是给黄龙寨看,暗中却是给我看的,我一定会想办法回复。
“回檄文是个机会,我会拿到这个执笔的权力,但怎样让檄文写得好,又要传递消息,还要不被黄龙寨发现,却是个难题。”
他踱着步,思忖道:“所以我会谨慎起见,只写程夫人能看懂,所有人都看不懂的信号,以证明我收到了信息。”
他这样一说,程瑾知觉得有理,再次看手上的檄文,却仍看不出有什么玄机。
无奈间,她说道:“只有一点微不足道之处,他的字潇洒恣意中带着刚正,在书法上不算特别出彩,却也不俗,但有几个字却略差一点,这里的一个中,和这里的一个未,还有这个秋……”
她指着字迹道:“差的原因便是此三字中皆有一竖,且这一竖占主要地位,而他却正好将这一竖写歪了一些,因此整个字便不那么好看了。”
她这样说,许琦与郭振齐才意识到果然如此,只是他们都去注意言辞了,没注意文字,但程瑾知是练书法的,且在书画院教人写字,对字形便尤其敏感。
郭振齐道:“可是‘中’、‘未’、‘秋’又代表什么呢?”
许琦也不明白,他看向程瑾知,程瑾知也皱眉摇头。
这也正是她早就疑惑这三个字,却又没说的原因,因为实在想不出代表什么,只能觉得是巧合,他就是手抖,就是写偏了那么一点。
郭振齐叹息道:“若说中秋倒还有那么一点可能,但中未秋什么也不是啊!”
许琦突然道:“‘未’有‘无’之意,是不是障眼法,他要说的就是‘中秋’?”
郭振齐一愣,随即道:“有可能。”又马上问程瑾知:“中秋是何意?”
许琦问得更细致:“夫人与秦公子可有什么关于中秋的特殊经历或约定?”
程瑾知回道:“中秋对我们来说确实有不寻常的意义,但我不知道和黄龙寨有什么关系。”
“什么意义?”许琦立刻问。
问完觉得这是人家夫妻的私事,也许太过冒昧,便又道:“我是觉得,兴许玄机就在这意义里。”
程瑾知也觉得秦谏一定会在这檄文里递消息,自己也要尽一切办法将答案找出来,便说道:“六年前,我与他是在中秋日订下婚约,但他不在京城,我没见过他,婚约是长辈订下的,之后我就离开京城。”
许琦沉默,订婚和黄龙寨确实八竿子打不着,毫无干系。
郭振齐则直接问:“然后呢?还有吗?”
程瑾知倒觉得更有意义的是两人度过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中秋,既使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说了出来。
“再就是两个月前,他要自京城来岳阳,却有意绕道江州,我们见了一面。”
这也听不出来有什么。
许琦问:“是否有其它细节?他与你说过什么?你们经历过什么特殊的事?”
“那时我哥哥正好回了洛阳,他却来了江州,说要游横江,问我是否有空作陪,我便带他乘船游了横江,之后去吃了横江鱼,又逛了晚上的中秋灯会,当夜大雨,我们淋了雨,就回去了,第二日他就走了。”
程瑾知说得简略,许琦与郭振齐听得认真,听着听着,就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两人不是和离了吗?且早就不在一起住了,闹得人尽皆知,结果呢?
谁家和离夫妻绕道几百里去见一面,又一起游湖,过中秋佳节,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分明是爱侣、是夫妻,和什么离!
所以两人根本没和离,反而还腻歪得很!
难怪程夫人要不远千里、不顾凶险跑来岳阳呢,原来不是什么表哥,不是什么和离的夫君,就是情人!
但这样凝重而正经的时刻,程瑾知一脸担忧苦恼,许琦与郭振齐也一脸冥思苦想,都努力着不露出旖旎神色,假装都没往那方面想。
正经到最后,倒真越来越凝重了,因为这也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
程瑾知看着两人神色,也知道确实没什么干系,却又不愿死心,只好继续说一些细节,诸如秦谏一开始说去庐陵,顺道来江州,最后才说是要到岳阳;两人在湖上看到了载有乐妓的画舫;吃横江鱼是在名叫‘湖心居’的酒楼;晚上灯会秦谏在‘一品茶’门前猜了许多灯谜,拿了人家的招牌牡丹灯笼给她,回去却被暴雨淋湿了;以及秦谏走前送了她一只牡丹发簪,以前他也送过她牡丹,是金陵绒花……
可以说,除了没将两人在程家春风一度说出来,其余都说了,但这事就算不说,谁也能猜到,都到这份上了,程瑾序还不在家,两人回去一定在一起过夜了……
许琦仍是冥思苦想模样,程瑾知不由叹息,她也不知道还能怎样分析,难道一切都是他们空想,秦谏就是写不好那三个字,或者那三个字要表达的不是中秋,而是别的意思?
这时郭振齐突然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牡丹河!牡丹仓!”
许琦与程瑾知都不懂,郭振齐激动道:“横江与岳阳城旁牡丹河都属泾江支流,而朝廷八大粮仓之一牡丹仓就在牡丹河边,秦公子要告诉我们,黄龙寨要打牡丹仓!”
许琦一听,惊了一跳,不由背脊冷汗直下,他竟把这事忘了!
如今黄龙寨不再杀掠,得了人心,却少了物资粮食,所以他们现在最缺的是粮食!若能打下牡丹仓,则人心有了,粮食也有了,这牡丹仓何其重要,他却忘了上书朝廷派重兵把守!
第72章 婚讯
许琦想起这事,也是连连叹息,最后与郭振齐一致决定要在牡丹仓守株待兔,给黄龙寨一记重击。
秦谏只提示了中秋,却没说时间,两人想来想去,觉得就是十月十五,就算不是,也会提前悄悄部署兵力前往牡丹仓。
军机要事,程瑾知不便留下,就先离了房间。
知府衙门在岳阳书院办公,现在两人议事之地也不过是岳阳书院一个讲堂,程瑾知到了讲堂外却没有离开,而是看着渐渐降临的暮色,心口忧虑得喘不过气。
从知晓他有难,到一路来岳阳,她已明白她没自己想的那么断情绝爱、风轻云淡,她割舍不下他,怕他有事。
一路担心,一路想了许多,过来发现他有可能活着,心中大幸,又听闻他成了匪首妹
婿,却又发堵,不知道是真事,还是传言,若是真的,她又该怎么办。
但这种愁绪她只能藏在心里不能表露,无论郭振齐与许琦,都不会在意这些细节,这种事在这种关头也不重要。
她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直到夜幕降临,郭振齐与许琦出来,她在一旁喊道:“郭将军。”
两人意外她还没走,她道:“我有事同郭将军讲。”
许琦便离去,她与郭振齐到僻静处,问道:“将军,若咱们的大军在牡丹仓大败反贼,秦公子会不会被怀疑?”
郭振齐却没想过这个问题,她这样一问,他才意识到自己可是受秦老侯爷所托,要救秦公子出去。
他凝重道:“应是会被怀疑。”
“若是被怀疑,他是否会有性命之忧呢?”
郭振齐思虑一会儿:“不好说,要看情况,一般这种事走漏消息的途径也有很多,秦公子能写檄文代表深受信任,那边不一定就怀疑是他。不过黄龙寨内部是什么情境我们一无所知……或许暂时要靠他自己周旋。”
这意思便是官府虽得了消息,却只能去守牡丹仓,对于秦谏的安危暂时什么也做不了。
程瑾知知道郭振齐的首要任务是剿灭反贼,救秦谏只能顺便,她不便再说,只好道:“多谢郭将军告知。”
郭振齐叹服程瑾知的勇气,能为了一个男人千里迢迢奔赴险境,但秦公子身在贼窝,又另娶他人,谁也不知最后会怎样,她这腔孤勇与痴情怕只能空付。
郭振齐离开后,程瑾知一人去往暂住的学舍,站在庭中,看向天上的明月,想起中秋那日,不由后悔那时候什么都没对他说。
他说过无数次恋她慕她在意她,而她一次也没回应过。
其实……她也是在意他,爱他的啊!
只是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和他说自己的心意。
同一轮明月下,秦谏坐在屋前木桌旁,看着夜空,深吸一口气来缓解心中的焦急。
落入山寨没让他着急,看到那一纸招安书却让他心头一震。
她来了,她竟然来了岳阳!
既能写下招安书,她一定和官府的人在一起,倒至少是安全的,而她会过来,他想来想去都觉得是为了自己。
这让他欣喜又激动,恨不得立刻飞奔到她身边问个究竟,偏偏他又困在这山寨中。
而且他已被认定为寨中姑爷,他怀疑外面也这样在传,若是让她听到,不知心中会如何想。
正心烦意乱,一阵脚步声传来,他抬起头,看见何金枝阔步而来,到他身前,将手上喜服扔到他面前桌上,抱起手臂道:“试一试。”
秦谏轻哼一声,没理。
何金枝到他面前,将手上把玩的飞刀突然扎到木桌上,离他手只有一寸远。
他却神色镇定,一动不动,神色仍是冷傲。
何金枝觉得真有意思,就这么个书生,却比许多杀人的山贼都要有魄力。
身材挺拔板正,又生得如此英俊,怎叫人不喜欢?
她道:“这堂嘛,你是拜也得拜,不拜也得拜,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秦谏不屑道:“三娘知道拜堂的意思么?你不过是要找个男人寻欢作乐,拜什么堂,男人嘛,熄了灯都一样,不一定要找我。”
何金枝看着他道:“我知道你觉得委屈,可别人是寻欢作乐,你不是,要不然我和你拜什么堂?你只要好好的,叫我给你生孩子也有得商量。”
秦谏差点就讽刺:“那受不起,你生了我也不知道孩子是谁的。”
但他现在在山寨的地位还没到那份上,他知道对何金枝能惹到什么地步,真激怒了她,她也是会杀人的。
他不回话,何金枝从怀中拿出一只墨绿色竹纹香囊来,秦谏一看,神色微微一怔。
何金枝看出他神色变化,打开香囊,将里面绑在一起的一缕头发挑出来。
“谁给你的?你心上人?”
秦谏抿唇不回。
他知道越表露出在意,何金枝就越对这香囊感兴趣,也就越发不会还他。
当日落入反贼手中身上所有东西都被搜去,要不是何金枝将他看中,他那时就死了。
何金枝把玩着那缕头发道:“这好像是两个人的头发呢,你们两人的?呵……真腻歪。”说着又翻来覆去看那香囊:“绣工好像不错,你们男人是都喜欢这种贤惠的猫儿一样乖顺的女人吧,我最讨厌那种女人了,俗气,能有什么意思?”
秦谏不理睬,她问:“告诉我这女人什么样,我就把香囊还给你。”
秦谏既不信她,也不想和她提瑾知,觉得和这种女人提她的名字简直是侮辱她。
他回道:“一个香囊而已,你想拿就拿。”说完进了屋,不再和她多说。
何金枝看着他的背影既生气,又有些欲罢不能,手上的香囊被越攥越紧,一股征服欲涌上心头。
……
大概是因程瑾知提醒,郭振齐想到了秦谏的安危,但官府也确实无能为力,最后倒想到一点,可以写道悬赏令,不管有没有用,聊胜于无。
于是官府出了一道悬赏令贴到布告栏上,千两白银悬赏黄龙寨撰写檄文之人,就算抓不到人,提供信息也能得三五百两。
很快有人来报,撰写檄文的便是黄龙寨那名新招的谋士,听说是洛阳人,名简程,因被黄龙寨二当家何庆妹妹看中而带上山,没想到既有才学又有谋略,又被大当家看中,成了寨中谋士。
官府于是悬赏活捉黄龙寨简程。
能不能悬赏到并不重要,郭振齐要的只是让黄龙寨知道,那篇檄文激怒了官府,让官府将执笔之人当成了头号反贼,这样也许能让秦谏更少一些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