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鸣筝
楚懿低下头,黑沉的瞳仁深不见底,静静地看着她,仿佛能将她的情绪一寸寸剖开,片刻后?道:“今日是我说错话了,抱歉。”
他的神情一贯冷静克制,眉宇间少有波澜,可这一刻,那双总是带着漫不经心笑意的眼眸里,隐隐透出郑重和认真。
容今瑶指尖微蜷,眼睫轻轻颤了一下,被他突如其来的低姿态弄得一愣,但很快又压下心绪,唇瓣微张:“我要回?府了。”
楚懿不答,只定定地看着她,眸色里无声坚持:“我骑马送你回?去。”
“不用。”
容今瑶极力控制自己?上扬的嘴角,忍着心底那点莫名的情绪,轻轻甩开他的手,径直往前走。
楚懿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她腕间的温度,垂眸,心头涌上一丝无奈。
她刚才的神情、语气,包括那不加掩饰的怒意,的确是在生气,可她的步伐又未免走得太?快了些,像是故意赌气,又像是在等着他来追。
楚懿眯了眯眼,盯着前方那道纤细的身影,轻笑了一声。
他知道她是在故意生气,可还是不受控制地跟了上去,“等等我。”
容今瑶步子迈得极快,裙摆翻飞,仿佛并不是在走,而是在逃。可即便如此,她依然能听见身后?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稳稳地跟着她,不远不近,像是刻意保持着一个不会让她感到?不适的距离。
容今瑶忍不住瞥了他一眼:“你跟着我做什么?”
楚懿神色如常,语调一如既往地理所当然,微微一笑:“送你。”
容今瑶不想理会:“……随你!”
周围人来人往,信徒们?手持香火,虔诚叩拜,缭绕的烟雾在阳光下弥漫开,氤氲出一层淡淡的金光。
她穿行其中,裙摆掠过石阶,耳边尽是人声鼎沸,唯独身后?那道脚步声沉稳如初,如影随形。
至寺门前,容今瑶四处张望,寻找着马车的踪影。她的脚步微微放缓,边走边思索马车停靠的位置。
突然,视线天旋地转,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便双脚腾空,被楚懿拦腰抱起?。
“楚懿!”容今瑶惊呼出声,本?能地抓住了他的肩膀,难以置信:“放我下来!”
楚懿置若罔闻,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容今瑶挣了挣,却被他轻轻一抬,轻而易举地安置在了马背上。
他翻身上马,单手握住缰绳,另一只手则顺势落在容今瑶的纤腰上,将她牢牢扣住。
落日西沉,天色渐晚,余晖从天边倾洒下来,柔和的光晕落在他的侧脸上,轮廓深邃清晰。
少年歪了歪头,眉眼含笑,如春日湖面漾开的潋滟波光,他凑近至她耳畔,仿若轻叹:“这回?,你还是进我怀里了。”
第40章 “晚上要不要到卧房睡?……
温热的吐息擦过耳畔, 容今瑶心跳似乎漏了一拍,猛地回神,后肘抵在他的胸口, 试图推开?一些距离, 咬唇道:“你?放我?下来。”
“不放。”少年垂眸看着她纤白的脖颈, 以及慢慢红温的耳根,“是你?说?的‘随我?’, 那我?选择送你?,有何不可?”
他漫不经心地控着缰绳,臂弯稳稳将她环在胸前, 没有半点要松手的意思。
容今瑶杏眼圆瞪, 瞠目看着他, 忍不住道:“强盗。”
楚懿低笑出声, 像是听见什么趣事,意味深长地道:“强盗?”他顿了顿,咀嚼这两个?字,眸光微敛, “那你?怎么还抱着我?这个?强盗不放?”
容今瑶一噎, 立时发现自己下意识地攥住了他的衣襟,整个?人?几乎贴在他怀里。她脸色一僵,急忙松手, “我?那是怕摔下去。”
“嗯,我?知道。”楚懿笑道:“那就抱紧些,小?心真摔了。”
容今瑶无言片刻:“你?……”
话未说?完,楚懿忽然一抖缰绳,马匹轻快地踏步向前。少女身形不稳,猝不及防地又撞进他怀里, 重新攥住了他的衣襟。
风自耳边呼啸而过,气流带起?容今瑶鬓边的几缕碎发,轻轻拂过他的颈侧,他唇角一弯:“怎么又抱上了?”
容今瑶索性不说?话。
“看吧。”楚懿低眸,目光一闪,“还是逃不过进我?怀里。”
容今瑶撇开?脸,抿了抿唇,道:“我?还没说?原谅你?。”
楚懿粲然一笑:“记着呢。”
马蹄声踏碎余晖,少女的发丝被风带动,轻柔地扬起?,又悄然落下。拂过少年的肩头,似有若无的触感搅得人?心神微动。
天幕之?下,二人?相拥共骑,身影与暮色交融。
分明?只有半个?时辰的脚程,容今瑶却觉得很久很久。
久到她甚至产生?了一丝错觉,仿佛这条归途可以无止境地延续下去。
一个?时辰后,将军府门前。
楚懿利落地翻身下马,正要伸手去抱容今瑶,怎料她自己轻盈地跃下了马背,丝毫不给他机会。
容今瑶径直往院中走去,未曾停顿半步,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楚懿的手还悬停在半空,微微一顿,若无其事地收回,唤道:“青云。”
青云候在一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小?心翼翼地开?口:“主子,公?主这是……生?您的气了?”
“嗯?”楚懿挑眉,转头将缰绳递给青云,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没听说?过床头吵架床尾和吗,这是夫妻情趣。”
他笑了笑:“你?不懂。”
青云:“……”
好一个?夫妻情趣。
他也是第一次见一个?人?被娘子甩在身后,连个?眼神都没得到,还能笑得这么心满意足。
青云看了看自家主子,又看了看公?主的背影,硬着头皮劝了一句:“公?主脾气那么好,若是生?气了,那一定是主子的问题。”
“她就只会与我?生?气。”语气理所当然。
青云:“啊?”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楚懿耸了耸肩,“不会与你?,不会与旁人?,只会与我?。”
在他面前,皱眉、怼人?、不顾忌地甩袖走开?,动怒、任性、嗔怪、不轻易退让……仿佛回到凌云堂时他们二人?言语机锋、针锋相对的那些时日。
这些情绪是她一点点卸下“防备”与“面具”后的另一面,抛却了故意撩拨,心有成?算,而是最本能的少女心性。
如果换做旁人?,她断然不会如此。
楚懿不由得想起?陆玄枫所言:“有所图又如何?无非图你?的钱、权、色、心。钱和权,六公?主自己都有,图你?的色和心还差不多。”
图他的色和心,谁吃亏、谁受益,都还未有定论。
青云微微一愣,满脸不解,不过很快他便被楚懿手里拿的东西所吸引,忍不住询问道:“主子,这是什么?”
楚懿垂眸,落在掌心,装着生?死树种子的木盒静静地躺在他的手中,盒沿已经被他反复摩挲,带着些许温度。
他盯着木盒看了半瞬,灵光一闪,突然道:“想到了。”
青云不明?所以:“想到什么了?”
楚懿眸色一沉,径直往府中走,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想到该怎么赔罪了。”
……
子时一刻,月色如洗,府中大部分的灯火都已熄灭,唯有主院尚留着一抹微光。
卧房内,容今瑶侧躺在榻上,枕着手臂,眉心微蹙,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回府之后她仍旧没理会楚懿,一如平常地沐浴、更衣,临睡前还喝了一盏安神汤,未曾有半点动摇的迹象。
心里头却思忖着,这场僵持起码也要延续过今夜,待明?日再松口缓和。
以楚懿的敏锐,他定然能察觉出自己有一半的脾气是在欲擒故纵,所以不能冷战太久,适当就好。
容今瑶盘算完毕,翻了个?身,正准备重新调整睡姿。忽然,一阵极轻微的声响从窗外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
“咔擦——”
她眉心一跳,心头微微一紧,顿时清醒了几分。
夜已深沉,府中侍从早已歇下,这个?时辰,不会有人?在卧房附近走动。更重要的是,那声音既不像风吹树叶,也不像虫鸣夜鸟,而是……像有人?在地上刨土?
容今瑶揣着好奇心起?身下榻,衣袖微滑,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她悄然走到窗边,屏住呼吸侧耳细听。
窗外的声响断断续续,似乎有人?在院子里翻弄着什么,隐约还能听到些许翻土的闷响。
她抬手挑开?窗纱的一角,借着月色朝院中望去——
这一看,她瞬间愣住。
院落里,夜色清冷,洒落一地银辉。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立在庭中,衣袖挽至手肘,露出结实流畅的小?臂,骨节分明?的手紧握着铁锹,正姿态专注地翻着泥土。
他低着头,一铲、一铲地掘开?地面,翻出的泥土堆成?一小?座土丘,分明?已经挖了许久。
容今瑶有些怔然,目光顺着他落锹的方向往旁边一撇,看到了一旁石桌上的小?木盒。片刻后,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楚懿是在挖坑种树。
她睫毛微颤,心绪不由得翻涌起?来。
白日里她在云林寺买下生?死树的种子,不过是想借着这个?由头破冰,没指望他真的会和自己栽树。后来又与他争吵,直接把装着种子的木盒砸向他,一时忘却了此事。
她原以为楚懿把种子捡起?来之?后便会随手丢置在一旁,却没想到他深更半夜偷偷挖坑。
容今瑶定了定神,手指轻轻收拢,捏紧了窗边的纱帘。
正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推门出去看看,却见院中的少年忽然停下动作?,似有所觉,朝她的方向微微侧首。
他们的目光在夜色中不期然地相撞。
四目相对,楚懿握着铁锹的手顿了一下,眉梢微扬,冲着窗边人?勾唇笑了笑,语气漫不经心:“醒了?”
夜色如墨,庭院寂静无声。天幕上星辰点点,映着淡淡月光,微风轻拂,院中的树影随风微微晃动。
容今瑶撑着窗沿,静静望着院中那道挺拔的身影,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道:“我?还以为家中进贼了。”
“贼?”楚懿玩味道:“有我?这么勤劳的贼吗?”
楚懿侧身站着,脚边是刚刚挖好的树坑,泥土松软,四周规整,显然不是随意挖出的,而是经过细细考量,挑了个?最合适的位置。
他想了想又说?:“不过你?说?的也对,我?的确是贼。”
容今瑶微微一愣,刚欲开?口,却听楚懿慢悠悠地补充:“偷心的贼,算吗?”
这句话太过于直白,容今瑶倏地怔住,耳根微微发烫,旋即睨了他一眼,古怪道:“吵个?架而已,你?怎么像是喝多了一样,胡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