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下有鹤
随着官府派船来搜查,三人自然被留下来问话。大长公主算是隐居此处,无人知晓她和李琪瑛杨翊的身份,清蕴和陈危也没有特意表明身份,对所见所闻都如实回答。
他们算是意外发现死者的路人,因暂时不知少女身份,官府做过记录,就让几人离开了。
本以为此事与他们无关,会到此结束。但就在两天后,杨家大门被敲开,官府的人来访。
大约是见他们穿着气度不凡,衙役举止还算有礼,言语堪称委婉,不过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怀疑他们和这桩凶案有关,要带他们回衙门查案。
陈危起身,“我随你们去。”
衙役:“当时在场的另一位公子和姑娘都要去。”
彼此对视一眼,清蕴两人都没拒绝,她们还挺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让门房告知大长公主,三人跟着走这一趟。
清蕴擅长交际,大方随和,凭借男子的身份,路途很快和衙役熟起来。从他们口中,她得知原来那日船上死者是钱塘县新上任知县的小女儿沈明云,小船为她所租,而船本是系在岸边,她也仅在上面小歇片刻而已,结果莫名死在船上,船还漂到了远处。
此案疑点重重,涉及到一位知县之女,审案的人当然要把所有相关人员都传来。
主审官一见前后而来的三人,有瞬间惊艳,心道这对兄妹当真相貌非凡,尤其是兄长,怪不得见过的人都记忆深刻。
他没打官腔,直觉对这几人也没用,开口道:“有人指认你们为此案凶手。”
陈危沉声,“谁?”
主审官荀垣眼神瞟向另一侧,陈危一看,立刻认出是那天在湖上被他们捉弄的几个浪荡子。
荀垣显然也不怎么信那几人的话,所以对他们还客气,“劳烦几位再把当日经过说一遍,此为急案,在下赶时间,就暂时把三位分开询问,可行?”
清蕴立刻想到王宗赫提起审案时,常用这种方法。若有合伙作案的可能,就把有嫌疑之人分开审问,一是寻找他们交代的事实是否有漏洞,二则是令他们心中不安,在无形的压力下更可能吐露真相。
这位主审官看起来很擅长审案,清蕴一笑,“好。”
荀垣意外,寻常百姓就算没做恶事,被官府用这样的架势对待,多少都会露怯。这三人,一个谈笑自如、一个沉稳无波,一个面露不耐,都不是常人的反应。
他亲自审清蕴,不在公堂,也非牢狱,仅仅是衙门中单独隔出的小房间。桌上甚至摆了壶热茶,有种友人谈心的平和感。
仔细回忆一番,清蕴把所有记得的细节都讲课遍,看着面前人陷入沉思,忍不住问,“大人能否告诉在下,沈姑娘的死因是何?”
荀垣回神,“仵作最初检验,是死于自缢。”
“……自缢?”清蕴神色古怪,“在船上自缢?”
“只要有工具,在船上自缢未必不能做到。”
看他毫无波澜的神情,清蕴继续问:“最初检验为自缢,第二次呢?”
她道:“如果我没记错,当时沈姑娘的船上还燃过安神香。一个准备自缢的人,怎么会为自己点安神香?”
荀垣微怔,盯住她,“陆公子很懂香?”
“略知一二。”
荀垣精神大振,原本漫不经心的坐姿变得笔直,“那你可知道,安神香能杀人吗?”
清蕴:“单独的安神香自然不能,顶多让人睡得沉些。”
荀垣点头,“我也这么想,但在船上实在找不到其他证据,只有香和自缢的绳索。最开始看起来是自缢而亡,但后来仵作断定是中毒身亡,只不知是如何中的毒,谋害她的人到底用的什么方法。”
说起案子详情,荀垣眼神发光。似乎是觉得有可能从清蕴这儿得到真相,几乎恨不得和她仔细讨论每个细节。
前后大变的形象让清蕴讶异,暗暗打量的眼神被荀垣察觉,他毫不在意一笑,直截了当地问:“陆公子,请问你家世如何?家中可有人入仕?”
清蕴中规中矩地回答,“尚可。”
听在荀垣耳中,就是没那么好惹的意思,他喔了声,道:“实不相瞒,这个案子的真凶应该是不能找到了,但我实在好奇那作案的手法,才会多问这几嘴。”
“不能找到?”这个说法很有些意思。
荀垣点点头,无所谓道:“估摸犯案之人背后有些靠山吧,就在昨日,已经有人告诉我们此案要么以沈明云自缢结案,要么赶紧‘找’个凶手出来。陆公子若家世不凡,自然不会成为这个倒霉鬼。”
清蕴:“……”她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如此坦白官场阴私,而且是和他自身前途相关。
说他和那些人沆瀣一气吧,他能坦诚交代事实。说他正直勇武吧,他又根本不在乎真凶是谁,好奇的只是作案手法。
被牵扯进来,清蕴既好奇手法,也想知道真相,对荀垣此人性格的奇异之处就没什么探究的兴趣了,想了想道:“大人不如带我回船上看看,也许能有发现。”
荀垣拊掌,“甚好,我这就——”
他的话被叩门声打断,下属似乎颇为急切,荀垣只能起身出去。
不知他们碰到何事,清蕴只听见很低又快速的声音。不多时,荀垣回来,再看她的眼神已经大变样,“你是女子?”
清蕴:“……我以为大人已经看出来了。”
不然怎么会连和她靠近一点都要躲避。
荀垣:“……”他只是不喜欢和人碰触,无论男女,所以始终隔着一段距离。
他瞥几眼清蕴,又飞快收回眼神,“那些话倒是我献丑了,你夫君为你做主来了,再不放你,恐怕我这衙门都要被拆。”
“……我夫君?”清蕴先是不可置信,三哥难道跟来了?不对,她并没有说明去向,三哥就这么肯定,她会来找大长公主么,而且,他怎么这么快得知她在这儿?
带着满腹疑问,清蕴随荀垣往外走。
坐在人家衙门主位,面无表情看着知府陪笑的,不是李审言又是谁?
第113章 你是幼稚鬼吗?
踏进客厅的刹那, 荀垣就看清了主位上的人。
着玄色长袍,身形挺拔,四肢修长有力,腰佩长刀, 似乎是习武之人。面上覆有半块面具, 遮住左侧脸颊, 看起来极为神秘。
知府在旁连连陪笑, 堪称乖顺。
青年站起身,看向自己身边的“陆公子”, 声音沉而有力,“可有事?”
清蕴略作停顿,没有拆穿他,“没事,这位大人只是例行问话。”
知府忙道:“正是, 下官也是为查明真相而传人, 绝不敢随意冒犯。”
他突然现身,应该是这案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好在杭州这一带的官几乎都换了个遍,当初同时见过她和三哥的人应该寥寥无几。
李审言颔首, 看向知府,“另外两人呢?”
“马上就到,马上就到。”知府疯狂给荀垣使眼色,叫人一看就明白, 此人背景雄厚无比, 能把堂堂杭州府知府压得死死的。
荀垣暗自撇嘴, 在官场上没有倚靠就是如此, 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就得胆战心惊。知府好歹有个岳丈撑着,他连知府都不如, 更是只能服从。
好在荀垣不管这些,他只对审案感兴趣,尤其是那些奇案怪案,只要查出了真相,管它们事后会如何结束,他都不在乎。
知府了解他这怪性子,才敢把案子都丢给他,也不避讳谈及官场阴暗。
清蕴走向李审言,等他们俩真正站在一时,荀垣终于意识到自己眼拙,这人分明是个眉眼极其明显的女子,刚才怎么会没分辨出来?
他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
李审言视线掠过兀自沉思的荀垣和战战兢兢的知府,没有继续开口。
他此行借用了孟嘉名号,已足够唬人。之所以如此急匆匆现身,是因为听说此案涉及水师总兵之子,知府急着找替罪羊结案,怕他们吃了暗亏。
再者,关于这位刚调来的水师总兵韩猛,他略听过些名声,作风蛮横,胆子极大,且极为护短。如果案子真涉及到他的独子,光凭陆清蕴他们,韩猛不一定会买账。
至于夫人一说,并非他主动提出,只是知府如此猜测,他没有否认罢了。
趁陈危和李琪瑛还没来,清蕴示意李审言走到一旁,第一句话并非问他为何现身此地,而是道:“脸上的斑痕还没好?”
李审言微怔,“好了许多,仅剩一些较浅的痕迹。”
说完立刻补充,“不会影响相貌。”
清蕴嗯了声,“取下面具,给我看看。”
李审言乖乖取下面具,如他所言,眉头、额角和下颌都还有极浅的黑斑。确实不影响外貌,即使不褪,放在李审言脸上,也仅仅是让他添了丝凶悍,尤其是那双丹凤眼略扫过人,便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此刻,那些凶悍在清蕴面前收敛得彻底,听她继续问:“你从一开始就跟过来了?”
“……嗯。”
即是说,李审言看到了她和陈危在崖底收敛尸骨,且很可能根据白兰之事,推断出她并非真正的陆清蕴。
不知怎的,清蕴竟没什么紧张不安感。这是她最不想被第三人知道的事,连亲姨母都可以一直瞒着。如今可能被李审言发觉,却很平静。
这时候不是讨论的好时机,清蕴低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此案有什么特别?”
李审言飞快答:“和水师总兵韩猛的儿子有些关系。”
韩猛。清蕴听说过这人,因当朝水军很少,擅长带领水军在湖面、海面作战的将才更少。在镇安帝夺位途中,韩猛立过不小的功劳,因其特殊性,很受器重。
脑海中立刻闪过几种猜测,清蕴点头,默不作声地走回去。
陈危和李琪瑛都被客客气气送来了,得见李审言,陈危目露了然,李琪瑛纳闷一阵,随即大惊,质问即将脱口而出时被清蕴截住,“陈危,你先送姑娘回家,我们在这还有些事,晚些再归,帮我和母亲说一声。”
左右瞧了瞧,确定这儿没人能对他们造成威胁,陈危颔首,把不情愿的李琪瑛暗暗强行带走。
等他们离开了,清蕴问起荀垣姓名,得到回答后饶有兴致道:“我对此案也颇有兴趣,方才大人说要带我去船上查看,不知是否还做数?”
知府疯狂使眼色,荀垣当看不到,只暗暗观察看起来地位不凡的李审言,确定这对夫妻中由其夫人做主,当即精神大振,“当然可以!”
知府案子翻白眼,这小子,总能精准分辨出谁地位更高、权力更大,能不能给自己撑腰。一旦确定无需顾忌,就能盯着案子不放。
内心不禁担忧,他也不知此案真相如何,只知和水师总兵的独子有关。真闹起来,不好办呐。
在场无人在意他的想法,见清蕴感兴趣,李审言毫无异议,权把自己当做长随,紧跟在她身侧。
关于断案审讯,其实是每个走正经科举路子入仕官员的必修技。荀垣当初科举名次不算靠前,分了个偏远地区当县丞,后来因断案能力被赏识,才从山沟沟调到杭州这富庶之地,成为知府的得力助手。
李审言没参加过科举,如今对官场上的事虽然也了解了大半,但查案肯定不在其中。
紧跟两人身后,李审言听着他们讨论什么毒芹汁、安神香、安神丸、刀穗,还蛮有兴趣。
在船上仔仔细细又看了遍,两人似乎又有新发现。
蹲在船头,荀垣盯着清蕴拈出的一小撮泥土,大为惊异,“这土中有荼蘼花粉,你也闻得出来?”
清蕴肯定颔首,“制香偶尔会用到这些花,所以我敢断定。”
荀垣念念有词,“如今这一带只有孤山那边有荼蘼花,可按我们查案所知,沈明云近日根本没去过孤山。表面来看,她是自缢而亡,实则为中毒窒息,这毒来自安神香中暗藏的毒芹根。不过凶手既选择了投毒,为何又要多此一举伪装她是自缢呢?死因只要一查就知,根本隐藏不了。”
是啊,根本隐藏不了的事,这么做不是画蛇添足吗?
但也有可能,这么做的人,根本不知道沈明云是中毒身亡。清蕴把想法说出来时,荀垣灵光一闪,随即高兴地险些蹦起来,猛地拍了下清蕴的肩,“确实,下毒之人和帮她自缢之人有可能不是同一个,那土就是关键!”
“去查和沈明云相识之人近日有谁去过孤山——”他往船下一跃,大步流星地走了,看得清蕴微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