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下有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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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旬,云阳长公主在别庄举赏荷宴,邀了京中许多人,齐国公府也在其中。
李秉真本没兴趣,思及近日清蕴情绪平平,便应下来,作出门散心。
宴会定在临近酉时,不至于炎热,亦能在晚霞中欣赏菡萏葳蕤。
“夫人要戴哪对耳坠?”白兰手中捧着一对八珠环和一对金丝玉兔耳坠,笑盈盈问道。
清蕴选了前者,白兰赞道:“我先前也想着这副最衬您的气质,端庄雅丽,和今儿的紫袖衫正相配。”
白兰惯会讨人欢心,一番妙语连珠,让白芷忍不住看过去,多少是有些佩服的。
那天主子询问陈危,白兰明确听到陈危对她无意,沉寂了一晚上,第二天就恢复神采,和往常一样侍奉主子。
白芷稍微问了几句,白兰道:“没事啊,我早知那小子没开窍,拒绝了也不稀奇。本想着主子开口,他兴许会多考虑下,现在看来还是那个木头性子。幸好我在主子身边服侍,月俸丰厚,家里那边不敢轻易催我成亲,也不必急这事。”
听她言语,似乎有继续慢慢打动陈危的意思,白芷不着痕迹劝了几句,不知白兰听没听进去。
妆扮好,夫妻二人乘马车悠悠至云阳长公主的京郊别庄。
这儿离国公府有半个时辰的车距,两人早已决定好,宴席结束后就在自家的庄子里歇息。李秉真正逢休沐,还能在外游玩几日。
别庄占地极大,毗邻山峰,便将山峰一角的湖水划入其中,传闻中的万里芙蕖正栽种其中。
仆役引二人往青烟湖去。
尚未接近,已嗅隐隐荷香。湖畔有料峭山峰,溪水顺岩壁坠落,形成飞瀑奇景,引得湖面水汽氤氲,荷花在其中若隐若现,宛若仙境。
“尚未开宴,客人可要乘船近观?”仆役笑着提议。
湖面确实有不少精致小船,和飞瀑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观赏,伸手便可触碰娇荷,极为惬意。
离得远,看不清具体容貌,但看得出既有年轻夫妻,也有结伴同游的男男女女。
这样看,倒有些仲春宴的感觉。
来之前,清蕴就听说这场赏荷宴确实有为年轻男女牵线搭桥的意思,云阳长公主的女儿今岁十六,也许想让她看看如今京城的各式郎君,从中择婿。
索性无事,夫妻俩也要了一艘船。因都没有撑船的经验,另要了个船夫帮忙划船。
越靠近飞瀑,湿润感愈发明显,船夫适时停下,任小船在水波中轻轻摇晃。
抬眸望去,银河倒泻、飞珠溅玉之景映入眼中。茫茫湖面中,万里芙蕖盛开,田田荷叶蔓延至天际,上下一线,美不胜收。
身处如此壮景间,和面对狂风骤雨、满山飞雪其实很相似,能感受到人之渺小,也能感受到和天地、和自然万象无限接近。万事都能暂时搁置,唯余静静赏景。
好半晌,李秉真道:“山青卷红烟,此前总听说青烟湖之美,这还是第一次来。”
清蕴轻嗯了声。
船夫回首看了眼两位气度风流的贵客,道:“每逢夏日,青烟湖就有许多闻名而来的文人雅士。殿下从不会拒绝外人造访,还特意修建了一排房舍供游人歇脚。客人们若喜欢,可常来赏景。现在时候其实还稍微早了些,到七月中旬,荷花开得更好。”
又建议,“庄子里还有闲散画师,客人若有需要,可出资让画师留相。他们的画技通常和银子一样,付得越多,画得就越好。不过以夫人的容貌,怎么画都是仙子。”
朴实的赞美之词让清蕴不由展颜一笑,刹那间绽放的容光令船夫微怔,转向李秉真,真诚道:“公子真是好福气。”
李秉真笑回:“多谢,在下深以为然。”
话语间,船身忽然微微震荡起来,几人同时偏首,见一只小船不知何时飘来,和他们船身相碰。定睛看去,上面坐姿随意,捏着酒壶的,不是李审言又是何人?
他简单打了声招呼,没有投来过多视线,船身相碰看起来似乎也是偶然。
清蕴先想到的是,他如今随侍天子,难道那位也来了这儿?转念意识到,如果建帝当真驾临,他就不可能悠闲地乘船游玩,应当只是应邀而来。
倒不奇怪。
齐国公和大长公主和离后一段时日,太夫人就有意为李审言谋亲事,若非兄弟俩关系特殊,她又年少,太夫人恐怕还要对她交托重任。
今日他赴宴,恐怕多少有太夫人的推动。
两方不曾寒暄,李审言站起身,撑杆在水面轻轻一拨,船身瞬间淌出丈远,引得船夫忍不住赞了声,“好俊的功夫!”
这道在湖面上的潇潇身影,也引起周围小船注意。
从前低调的李审言,如今倒是越发肆意了。
夫妻俩收回视线,都没把小插曲放在心上,慢慢赏景,待时辰差不多了,再回庄内参宴。
云阳长公主和建帝并非一母同胞,却是他唯一一位留在京中的姊妹。其他的,若非和驸马一起去了别地,就是早逝。
这位长公主在京中出名的性子好,在建帝面前也有些地位,所以受到邀请的,大都不会拂她脸面。
宴席所在处,亦是水榭环绕,风景绝佳。每隔几步,便置明角灯照明,宾客如云,衣香鬓影。
李秉真作为表弟,带清蕴去向长公主问好。
“这儿风景如何,可还满意?”云阳长公主问。
“不负盛名。”
“以前我多次邀你,都说没空,今儿怎么突然有空了?”
她话是问李秉真,双眸却在瞟着清蕴,笑盈盈地打趣表弟。
说了几句,见表弟媳似有些羞涩,便适时止住,“永平也来了,正和福宁一块儿玩呢。你们若是无事,不妨就待在我身边,不然待会儿开宴,他们认错人了可不好。”
凡举这种宴会,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对哪家公子或姑娘有意,可让身边仆从赠去绢花、手帕,双方若彼此有意,家世也合适,指不定就成了。
云阳长公主觉得,以弟弟、弟媳的样貌气质,若是被人错认,各收到一堆礼物,那可就有的笑了。
李秉真从善如流地应下,在附近落座。
主座旁边视野好,也是此时,清蕴才看见王宗赫也在场中,且座次和李审言极近。
他作为今年的新科状元,自是备受瞩目,相貌有种极为端正的俊美,稳重自持,是长辈们一看就会很满意的郎君人选。李审言虽然同样样貌出色,但他举止过于随性,看起来颇有种玩世不恭的浪荡子模样,兼之他传出的事迹也让众人的看法褒贬不一,投在他身上的目光明显比王宗赫少许多。
清蕴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觉得还挺有趣。
云阳长公主很贴心,没有让众人吃冷菜,菜肴大都是一道道上,且大都与荷花有关,美景美食同赏,既有口福,也不失风雅。
席间有各式活动,观舞过后,便是宾客们对诗、行令、作画、填文,热闹不止。王宗赫似乎不欲出风头,全程表现中规中矩,倒是有些人似乎故意针对李审言,几度提起他,都被他轻松化解。
清蕴不曾参与其中,但看得很尽兴。以往在王家,她基本是随大舅母郑氏和表姐赴宴。
郑氏不喜欢她出风头,她就很少参加这类宴会,大都是平淡地吃吃喝喝就归家。
宴至一半,她和李秉真打过招呼,带着白芷去更衣。
女客更衣处置于湖畔,解决所需后,还可在周围漫步赏景。正好坐得久了,清蕴就走慢些。
到岔路口时,前方传来一阵声音,靠近了,才听出是道男声,在大发牢骚。
“什么李校尉,不过是个媚上的佞幸,竟也敢作出那副傲气模样,对人爱答不理,真是小人得志!”
原来是被李审言下了面子的人,大约是找他说话,却被敷衍了事。
清蕴听到此人身旁另一道声音在连连附和,两人三言两语间,简直把李审言说成在皇帝面前摇尾乞怜的小狗。
从几句话中,就能知道这两人成色,不过是自己不得志,就嫉妒成狂。对于他们的话语,她不以为然。
世上谁不想得到权势,李审言能够以这样的方式亲近天子,那是他的本事。以他的处境,能够想到这种出路已经算不易。如果旁人有他的机会,能够凭此得到皇帝欢心,恐怕会比他更加谄媚。
“不急,稍后我去找他敬酒,然后再……”二人开始近身耳语,隔着花木,清蕴听不清内容。
但他们的谋算还未完成,便伴随着“哎哟”两声结束。
收回脚,李审言叉手拢袖,“两位大人怎么如此不当心,摔进了池子里,莫不是喝醉了?”
那两人面如土色,哪能不知背后算计都被正主听在耳中,顾不得身在水中,出声赔罪。
李审言扯了下唇,竟没再说什么,抬脚径直掠过了两人。此举让他们心中惴惴,疑心对方已想出报复自己的方式。
这厢,冷不丁对上越过来的李审言,清蕴心中惊了下,面色如常,对他点头示意。
李审言同样没说话,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了她几息,再迈步而去。
第41章 别庄夜雨
清蕴目送李审言离去, 他那捉摸不定的目光让她有些疑惑,但并未多想,继续沿着湖畔小径往回走。
转过月季丛,快到宴中时, 白芷忽然道:“是三公子。”
抬头望去, 王宗赫面前站着一位端庄妇人, 正含笑与他交谈, 其后作未出阁妆扮的少女有几分眼熟。
少女百无聊赖地游走视线,忽然看到清蕴主仆, 目光相接时,两人心中都泛起涟漪。
是之前在珠宝阁遇见的柳晚。
当时柳晚与身侧青年举止亲昵,清蕴以为二人已经有婚约,但看这情形,柳家长辈似乎有意撮合她和三哥。
柳阁老势大, 想和他家结姻的人不知凡几, 能够主动找上王宗赫,要么是十分看重他,要么是看中了外祖父王贞。
清蕴几乎立刻想起那枚信的内容, 不由想,外祖父究竟是何时起与柳阁老有联系的?
官场上的事,有时候确实令人难以捉摸。
随着柳晚动作,王宗赫和妇人也看了过来, 前者动作一滞, 与妇人说了句什么, 朝清蕴走来。
他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 站定几息才道:“怎么不见世子?”
“他在席中,我出来走走, 马上就回了。”
“嗯。”王宗赫微顿,“我奉令来参宴。”
清蕴微微一笑,并未对“奉令”二字多做追问,也不欲打搅他们几人谈话,简单对话后,很快就回到坐席。
袖间沾了几片细小绿叶,李秉真为她拂去,推来食盘,“这道炸荷花不错,香甜而不失清新。”
炸荷花是济南府的特色甜食,清蕴略有了解,大致是由面粉、白荷混合油炸而成,撒上糖粉,简单而不失风味。茶楼那边就引进了这道点心,很受欢迎。
她略微品尝几口,再看了会儿旁人对诗,就感觉回到席间的柳晚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似乎欲言又止。
果然,没过多久,柳晚便找了个借口,请她到一旁说话。
“陆夫人,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柳晚的声音压得很低,内容虽是恳求,语气倒和那日珠宝阁相差不大。
看得出,她是个很傲气的女子。
余光从她腰间的虎形玉佩掠过,清蕴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柳姑娘请说。”
“那日在珠宝阁的事,还请你和世子不要对外人说道。”
本来撞见就撞见了,柳晚不信这两人能闲得去柳家告密。但刚才的偶遇让她忽然意识到,这位世子夫人和状元郎是表兄妹,且在王家相处近十年,感情可能比同胞兄妹差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