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下有鹤
昨夜暴雨引得溪水涨宽,钓都不用钓,走过去,鱼儿就窝在溪流附近的浅浅沟壑中,随手就能抓起来。
放生十余条,仍有小半桶。
藉香等人围石子搭灶准备烤鱼时,李秉真就带清蕴在附近闲走漫步。
晴光潋滟,山林间清露未晞,二人沿着溪水徐行百步,见前方溪水深处卧着一方奇石,大约是成年男子双拳大小,通体青玉色,样式奇特,宛如青色祥云,很是雅致。
山风穿林而来,裹挟着草木清香。
李秉真忽然说:“在这等我。”
不明所以地看他褪去鞋袜,等他走近那块奇石时,清蕴才明白过来,好笑道:“你是李元章吗?”
米芾米元章见奇石而拜,李秉真则是见了要取回收藏。清蕴不知他还有这喜好,也不顾衣摆会被溪水浸湿,上前几步去扶人。等上了岸才发现,他退下的鞋袜也同样浸湿了。
为着这一块石头,夫妻俩都湿了半身,回到搭好的石头灶边烤火。
此行相当于郊游踏青,白芷藏翠把能用到的东西几乎都带上了,还有国公府少见的馒头片,烤起来很香,不贪口腹之欲的李秉真都吃了好些,评价它比烤鱼更美味。
吃完烤鱼,让人把多余的东西收走,夫妻俩继续往山林里面逛。
暴雨过后是采蘑菇的好时候,由毛老伯带领,夫妻俩见识了一番如何在山里寻找蘑菇,辨别可食用品种,由此尝遍了鲜菌的煮、炸、炒吃法。
不得不说,比在国公府和酒楼里吃的还要鲜美许多。
连着三天,清蕴就在这种轻松惬意的吃吃喝喝中度过,不用思考太多,累了就铺毯子躺下,困了也可以原地扎帐篷休息。
且她感觉,李秉真的精力也比以往好了很多,游玩途中基本没有另外服药,还亲自去溪水了采了一篓石子,说是要回去后亲手打磨成棋子。
尽兴而归的时候,李秉真在马车上不经意问:“心情可好了许多?”
虽然清蕴之前就对这次游玩有所猜测,真正听他问出口,胸口还是暖了下,“前阵子来了月事,有些浮躁,已经好多了。”
李秉真笑着点头,没有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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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国公府没几天,就到了一个极其特殊的日子,威武大将军陆博行的忌日。
即陆清蕴的父亲。
李秉真原本不清楚,见白兰白芷准备香烛纸钱等物,询问一番才知道是什么日子。
白兰说,每年这时候清蕴都会去寺庙为双亲祭拜祈福,风雨不落。
“为何会是三份?”
白兰解释,“好像是给夫人的弟弟。”
清蕴曾有个弟弟,在父母离世后也染了天花早夭,李秉真是知道的,也感念于她的孝诚,决定主动陪清蕴前去。
两人来到云间寺,这儿有清蕴常年供奉的三座牌位,庙中僧弥早就认识清蕴,熟练地引他们去祭拜。
殿前的青铜香炉腾起袅袅青烟,清蕴跪在莲花蒲团上,左右设经幡,案前置长明灯,檀香混着纸灰的气息萦绕在经阁梁柱间。
李秉真注视着三座乌木牌位,最右侧那座未刻名讳的灵牌映着烛火,在青砖地上拖出细长的暗影。
这实在有些突兀,但他旋即想到,清蕴弟弟离世时年纪太小,供奉起来恐怕有不同讲究。
随同清蕴一起燃香、烧钱、祭拜,李秉真头次知道,清蕴原来也会背诵佛经,且熟练程度不亚于祖母。
见她双手合十,神情平静地闭目诵经,李秉真就在旁等待,直到结束后两人踏出供奉牌位之处才道:“夫人很敬重岳父。”
他觉得,清蕴祭拜时的神色其实不像儿女的缅怀,倒更像是寻常百姓祭奠圣人、仙师的敬仰。
清蕴嗯了声,“他击退外敌,保家卫国,我确实很敬重。”
同出身江苏的大将军,她怎么可能没听过。由于曾经深受倭寇侵扰,她更懂得这些为国征战的将士的珍贵之处。所以那天在听到李审言的事迹后,她意识到,不管他目的为何,他都切切实实为建朝百姓出过力,那些因李秉真而生出的成见顿时就淡了许多。
最敬佩的,毫无疑问还是陆博行,没有他,蒙古那边不会那么快败落,百姓恐怕还要多受许多苦楚。
可惜他这颗将星陨落得也快,迅疾到昙花一现,如今好些人已经不记得他的姓名。
两人阴差阳错有了“父女”缘分,清蕴便每年不落地来祭拜他们夫妻,第三个牌位,自然是为原本的陆清蕴所设。
她不知如果他们有在天之灵,会不会怨怪自己夺了陆清蕴的身份,但她除去最初担心被人识破以外,其余时候,并没有太多因这件事生出的愧疚。
陆清蕴并非她所害,她只是利用了摆在面前的机会让自己过得更好、更安稳。
重来一百次,她依旧会这么做。
唯一有点对不起的大约只有陆清蕴,因为自己到现在也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去为她移墓,只能让她躺在无名孤坟中,躺在悬崖下。
看她说完那句话后就沉默,李秉真以为自己触及她的伤心事,内心感到抱歉,直到离开寺庙都没有再多问什么。
云间寺离得不远,当天就能来回,刚过堂前,就发现齐国公和李审言站在那儿说话。
父子俩都穿着绯色官服,想来下值不久。看神态,谈话不大顺利,齐国公像是在强忍怒气,见到长子和儿媳便缓和了脸色,“在外可用过饭了?”
李秉真应是,齐国公沉声道:“你母亲那儿刚刚派人传话,说娘娘下午发动了,她要连夜进宫。”
就发动?清蕴惊了下,算日子,李贵妃怀孕才七月多,这应当算早产了,怪不得公爹满脸愁容。
“母亲可是要我一起?”清蕴主动问。
“不曾。”齐国公缓声,语调下竟暗藏几分恳求,“但若是得空,就陪你母亲一道罢。”
女儿已是后宫嫔妃,纵然他作为父亲,这种时候也没法陪在身边。
他了解大长公主,遇到其他事都没问题,唯独儿女受难,她最是扛不住。女儿如今早产,定是险象环生,他没办法安慰,只能寄希望于儿媳。
清蕴当然不会拒绝,二话不说就简单收拾东西,到隔壁去寻了大长公主。
正是傍晚,大长公主取了令牌,正准备和女儿李琪瑛一同进宫。她神色还算镇定,没有过于慌乱,李琪瑛就红了眼眶,见到清蕴竟破天荒主动喊了声“大嫂”,泪水就要掉下来。
李秉真皱眉,训斥还没出口,大长公主先道:“不许哭!”
李琪瑛被训得一震,忙坐好,瘪瘪嘴,就听清蕴温声道:“有好些人就是七个多月生产,娘娘这情况也算不上很特殊,太医医术精湛,定能安然无恙。”
“当真?”李琪瑛愣愣问。
“就是这样。”大长公主冷声,“总这么经不住事,再大惊小怪,就不用随我进宫了。”
李琪瑛噤声。
爹娘和离后,娘就不知为何对她严厉了许多,明明只有一墙之隔,都不许她去找爹爹。她只是担心姐姐,娘不安慰就罢了,还要凶她!
李琪瑛满腹委屈,清蕴则注意到大长公主一直藏在袖间的手,便知道她也是强装冷静。
“你先回去歇息罢。”清蕴对李秉真道,“今夜应该不会回,有消息我们会及时叫人传回来。”
大长公主也点头,她心急如焚,实在没心思交待什么,匆匆进了宫。
进承乾宫时,天色已暗,宫女内侍步伐匆匆,来不及对三人行全礼,即便手里没差事,也不敢做出悠闲模样。
大长公主进了产房,清蕴和李琪瑛则被留在外面。
本以为会听到长姐痛呼的声音,但不知是隔音太好还是如何,李琪瑛发现竟出乎意料得安静,只是隔段时间会有人端着血水倒出来。
她心中难安,随手抓了个人,“陛下呢?娘娘生产,陛下怎么没来?”
“一个时辰前就派人去请了。”小公公低声道,“许是在忙。”
李琪瑛再不关心朝政,也知道这阵子建帝其实上朝都上得少,哪来的忙碌?她内心同情长姐,也为建帝的做法感到齿冷。
以前陛下对姐姐的那些爱护宠爱,都是做出来的样子不成?
她目光四转,感觉偌大的承乾宫变得陌生,身边竟唯有大嫂还能让她感到些许安心。
“嫂嫂。”李琪瑛出声。
清蕴一直在关注产房里进出的动静以及宫人神色,被她一唤,回头就瞧见小郡主红通通的鼻头。
应该是记着“不能哭”的教训,她努力抑制住情绪,“我能握你的手吗?”
清蕴一言不发地伸手,转瞬就被李琪瑛用力握住,像是要从她身上汲取力量。
忽然,李琪瑛看向她小腹,“嫂嫂不会很快也要生孩子吧?”
她知道女子生育艰辛,以前只是听说,今天却在姐姐这儿感到了真切。姐姐身为贵妃,周围有上百号人伺候,吃穿用度无不精心,还有太医随时候诊,都能出现这种状况,其他人可想而知。
大嫂和姐姐很像,看着都美丽却柔弱,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应该不会。”
成婚前,清蕴告诉秦夫人自己有旧疾,子嗣艰难。这话半真半假,她没受过重伤,但确实不易有孕,这是大夫当初的诊断。
大夫说,她是天生如此,可以调理,但要和寻常女子一样会比较难。这对身体没影响,她就放平了心态,加上嫁给李秉真后,谁也不会在子嗣上催她,她就更不在意了。
李琪瑛松了口气,继续专心看向产房。
给李贵妃准备的产房位于承乾宫偏殿,这儿没有住嫔妃。但李贵妃执掌凤印,宫内大大小小的嫔妃都不敢在她生产时若无其事地待在住处,纷纷赶了过来,不敢高声喧哗,就在位上窃窃私语,猜测贵妃安危。
李琪瑛无意间扫过去几眼,发现竟有妃子在此刻妆扮得格外用心,当即脸色铁青,意外得没有当场爆发,而是暗暗记住嫔妃模样姓名,准备择机再让母亲出手教训。
又过小半时辰,建帝仪仗姗姗来迟。
他下了辇,对一众请安的人摆摆手,步履匆匆,倒真像是忙碌国事而来,“贵妃如何?”
女官被唤出来,回他话,“娘娘虽然发动得早,但太医说腹中皇子安好,如今产婆正在推腹助产。”
“怎么没有声音?”
女官道:“还未到正式产子的时候,太医说不宜叫喊,免得后继无力。”
建帝虽有了三个儿女,但女子生产的事,他依旧不大清楚,点点头,就坐到一旁等待。
同样听到这些话的嫔妃们也跟着松了口气,至于内心是庆幸还是失望,就只有她们自己清楚。
陛下很少临幸后宫,宫中有孕者极少。原本她们还在庆幸贵妃也一直膝下无子,今天她要是生下一位皇子,不会被当场册封为后罢!
这些心思,建帝自然懒得琢磨,他内心其实有些复杂。
李贵妃是他的表妹,也伴了他十年,再怎么不喜外戚势力过大,他也不会希望她一尸两命。可当初太医也说过,这胎是皇子的可能极大。
朝堂本就有人在催他立太子,大皇子生母地位低微,如果贵妃诞下二皇子……
如今齐国公势头稍降,若是立了贵妃之子,之前那些功夫岂不又化为灰烬。
想到曾经看过的那则预言,建帝眯起眼眸,各种情绪在胸口()交织。
第43章 窥视
建帝登基五年时, 钦天监有人夜观天象,观出荧惑守心之象。十年之内,天子驾崩,杨家江山将会易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