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下有鹤
信中只有寥寥数句,大致是告诉她,陛下服用丹药日渐增多,不放心把她留在京城,所以最终决定带她一起去。等秋闱结束,两人还能有时间在浙江游玩一番。
浙江离江苏很近,两地风土不会有很大差别。如果是后者,清蕴不会想再去,浙江的话,除去陪他,还能够顺便看看彭掌柜在那边扩大的生意。
因此,即便心中因王宗赫的“欺骗”有小小恼怒,清蕴也没置气,转身吩咐白芷把必需的东西收上。
走水路要看风向,顺风的话和骑马几乎同等速度,逆风则要慢五到十天。王宗赫骑马是要赶着去和浙江学政商议考题。与此同时,他也有意去探探那儿到底是什么情况。
清蕴坐马车容易晕,乘船倒没什么。
带上白芷和另一名懂药理的女使茯苓,随行护卫八人。一众人赁了条客船,紧随往杭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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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十景秋意正浓时,船只在码头靠岸,早有人在候着,把清蕴引去落脚处。
杭州知府给王宗赫备了座三进宅院,就在贡院附近,他早五日抵达,里面一应仆从也安排好了。
管家捧着钥匙,目光在清蕴一行人身上逡巡,然后道:“大人提前安排好了,夫人住在东厢。”
白芷代问:“大人呢?”
管家笑了下,“大人住西厢。”
白芷愣住,她本意是问人在哪儿,没想到意外得知两位主子住处不在一块儿。
以三公子对主子的感情,竟会安排分房住?
清蕴从进门起就注意到这名叫朱明的管家,看他待人接物的从容,不像临时找来的,八成是哪个官员府里的管家,这几月帮忙打理这间宅院。
朱明一直在暗暗打量他们,那目光中蕴含的意味,不止是对即将照顾几个月的主人家的好奇,更别有深意。
清蕴猜测,表哥提前到达的这几天,应该发生了什么。
她作出毫不惊讶模样,平静道:“那就去东厢吧,我累了,先歇会儿。”
白芷止住好奇心,立刻在朱明带领下往东厢去。
相较京城,浙江气候更加湿润温热,这会儿没什么寒意,来往仆从都穿着轻薄布衣。东厢景致好,院子里有两棵枝繁花茂的木槿,从屋内看过去,木槿一角入窗,与白墙蓝天相和,描成一幅绝佳风景画。
朱明笑呵呵看着这位从京城而来、身份不凡的夫人,“夫人对这儿可还满意?”
清蕴淡淡扫过周遭,矜持颔首,“尚可。”
“江南小意,自然比不得天子脚下的豪气风光,能让夫人说出‘尚可’二字,就是小人的福分。”朱明道,“小人暂且退下,夫人若有吩咐,遣人来说一声就是。大人一般在酉时前回,您还能歇会儿。”
朱明退下,清蕴先让白芷和疏影在屋内检查了遍,确认干干净净,没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再取出了两三件要用的衣物,剩下的依然放在行囊里。
她对二人嘱咐,“到这儿,入口的东西都要谨慎,睡觉时也要保持警醒。总之防人之心不可无,处处小心。其他护卫那儿,就由藉香你提醒。”
可能不至于用上那些手段,但谨慎些总没错。
快到酉时,下人来报消息,说王宗赫回了。
清蕴已经重新沐浴梳妆,对镜看过自己,往前院去。
王宗赫不止是一人回,随行的还有杭州知府夏宁,浙江学政周显。
两人都是四十左右年纪,前者大肚便便,后者相貌普通,目中精光闪烁。
夏宁一见清蕴,大为惊艳,待清蕴对他们微微一笑,更是看痴了。心道怪不得陛下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不顾陆氏的寡居之身也要强纳进宫,怪不得王侍郎宁愿得罪陛下,也要把人娶回家。
如此风流之姿,引起争夺简直不足为奇。
周显轻咳几声,恨铁不成钢地瞥夏宁。这厮平时好色也就算了,到王贞和柳文宗调教的小狐狸面前,也敢目露痴态,冒犯人家夫人。
周显刚才也有瞬间惊艳,很快就收敛了。在他心中,美人固然珍贵,可那只能是一切顺利时的锦上添花。这会儿有要事办,怎么能有心思想那些。
夏宁回神,果然见王宗赫不悦地看自己,立刻掩饰地抚须,“这位就是尊夫人吧,贤伉俪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王宗赫微微颔首,不发一言,显得颇为冷漠。
清蕴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得知二人身份姓名。
等上了饭桌,夏知府才发现,王侍郎冷漠可不止是因自己在门口的失态,似乎对自家夫人也有不满。
他默默和周显交流眼神,等清蕴先行离开后忍不住问,“尊夫人远道而来,只为陪伴照料大人,大人为何如此冷待?”
王宗赫:“我不喜她抛头露面。”
意思仿佛是,此行是清蕴自己非要跟来。
夏宁想了想,觉得能够理解。两人婚事的来由,官场上消息稍微灵通些的人都知道,不管王宗赫是心甘情愿主动求娶,还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娶,恐怕都不希望陆氏经常出现在人前。
一来容易引起议论,二来再碰见陛下如何是好?
这么说来,陆氏还比较任性,行事随心所欲、不服夫君管教?
虽然少了通过她来拉拢王宗赫的机会,但也能够利用这点来打探消息。
前提是,这不是夫妻俩在故意做戏。
大致有了想法,夏宁和周显离开后,都各自去做了番安排。
临时居住的宅院这儿,王宗赫正如他自己所说,对清蕴颇为冷淡。夫妻俩不仅没有住一个屋,日日见面仅限于打招呼,某日中午,清蕴去书房给他送汤时,两人还起了争执。
附近的下人隐约听到争吵声,随后是汤碗碎裂声,陆夫人气冲冲地离开。
再进去收拾时,王大人脸上添了道明显的掌印。
当日下午,王宗赫带着这掌印去夏宁等人面前转了一圈,立刻引得他们轻嘶,心道这美人着实不好消受,不听话不说,还要被打?
哪个男人能忍住这种屈辱做戏?看来两人是真的因浙江之行闹矛盾了。
当天回住处时,王宗赫明显感到,暗暗盯着自己的人松懈了许多。
月明星稀,他趁着这点光芒,在亥时正出了西厢,悄然翻进东厢的主屋。
守门的藉香几乎立刻察觉到动静,低唤了声“主子”,里面传来两声间隔的敲桌声,他定了定神,知道并无意外。
心中大致有猜测,他守远了些。
屋内,王宗赫半坐在床边,手还握着清蕴的脚,刚才可是毫不留情地踹了过来。
他低道:“真是心狠。”
他眼神意有所指瞟向自己的左脸。
清蕴:“……还没敷药?”
当时他强烈要求打重些,最好能留痕,她当然没收力道,事后手还微微泛疼。
王宗赫:“等动手的人来敷。”
清蕴取了药膏过来,指尖才沾上凉沁沁的碧玉膏,就被他攥住腕子往床帏深处带。
察觉他意图,清蕴挣了挣,轻声,“松手,仔细明早肿成寿桃。”
“不怕,反正他们今天也看过了,左不过明天再议论你的狠心。”多日忍着没抱她,王宗赫今晚来,就没打算说两句话走。
他偏头,舌尖卷过她指尖药膏,“夫人白日里耍了威风,夜里还请多施舍些雨露。”
清蕴本就知道他的想法,但听到这句过于下流的话还是忍不住脸色变红。
要不是双手都被攥着,她恨不得往他右脸也来一道。
以前那个老成持重、不苟言笑的三哥到底去哪儿了。
…………
更漏到了丑时,王宗赫把昏昏欲睡的人裹进被褥,收拾好床榻,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没有立马入睡,而是召来疏影,询问他最近所探。
疏影说浙江这边还没有查出具体动作,但随行的四名锦衣卫倒是有不寻常之处。
“哪里不寻常?”
如果仅仅是皇帝的探子,还不至于用上这个词。
疏影眼神复杂,“人经不住拷问全交代了,主子自己看吧。”
接过疏影递来的纸,王宗赫一目十行翻过,目色愈冷。
原来如此,这名唤吴三的锦衣卫表面为天子近卫,实则暗中为远在西南一带的李审言效力。
说起来不奇怪,李审言曾为旗手卫校尉,和锦衣卫的人自然熟悉,暗中收买几个不算难事。
让疏影神色复杂的,恐怕是吴三交代出,在王宗赫和清蕴成婚当天,李审言私自回过京城。且他们到浙江后,吴三还传过一些消息去。
即使吴三不清楚他进京后是为了何事,即使不知清蕴守孝三年中叔嫂二人发生过什么,王宗赫也猜得出他当晚到底去了哪。
定是去见清蕴。
无怪那晚,他始终觉得清蕴神色有些许异样,恐怕是见过了李审言。
脑海中想得明明白白,胸中隐约有火焰燃烧,很快就被王宗赫强行压了下去。
他平静道:“人不能再留,找个方法处理了。”
齐国公一去西南,就迅速掌了兵权。看西南传回来的战报,基本可以肯定战况都在其掌控之中,王宗赫对这位国公爷的意图早有揣测。不管齐国公是不是他想的那样,不管李审言遣人是不是为了打探清蕴的消息,他都不会把隐患留在身边。
况且……
王宗赫抬首,望向西南天际,似乎和千里之外那双鹰目隔空对视。
李审言此人狠辣莫测,如果他当真存了那种心思,但有机会,他也不会留其性命。
第75章 他是我的人
李审言连夺三次登城首功, 在一众将领求情下,终于再次得到重用。齐国公没让他再领骑兵,而是进入先锋军,凡有两军对峙, 都必须冲在最前。
齐国公对亲儿子都这么狠得下心, 其他人实在没什么好说。
此时离李审言私自进京已经过去了三月。
军中沐浴不方便, 大多数人都是等驻扎时找附近的河流、湖泊或井水洗一洗。西南一带气候偏热, 往深秋走也不见寒,李审言一连忙了五六天, 闭眼的功夫都没有,感觉浑身都被腌入味儿了,终于抽空提了几桶水冲洗。
随手抹把脸,浑身湿漉漉地回帐,里面早等了一人。
瞥一眼他, 李审言毫不奇怪地到桌前喝水。懒得一杯杯喝, 直接提壶灌。
来人摇头,“李统领行事太过豪放,在军中还行, 来日离了军营可不能再这么不拘小节,寻常姑娘看见都要被吓跑。”
他姓孟名嘉,和兵部尚书孟集同族,勉强攀得上关系。但自家早就没落, 科举也一直不顺, 就趁这次出兵, 谋了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