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下有鹤
礼部照常操办了李贵妃的治丧仪式,清蕴和王宗赫一同进宫,看到了红着眼眶的大长公主和淑妃。
李琪瑛把清蕴单独引去了承乾宫,察觉到她的沉默,低声道:“放心吧,至少承乾宫这儿都是娘的人。”
清蕴仍没开口,等周围无人时才问:“陛下那儿?”
李琪瑛摇头,“我不知道,娘不告诉我,也不让我打听。”
她也不在意建帝生死,更在乎的是从小像另一个娘亲一样对待她的长姐去了。
李琪瑛感觉这几年已经把生命中的痛苦都经历了遍,想伏在清蕴肩头痛哭,意识到她已经不再是自己大嫂,又是一阵难过。
突然,她注意到屏风后有熟悉的衣角闪过,立刻看过去,“次奴。”
没人出声。
李琪瑛直接起身走去,果然在后方看见了一道小小身影,被发现了也不慌乱,而是仰脸看她,“姨母。”
李琪瑛:“你身边的奶娘嬷嬷呢?”
“她们以为我睡了。”
所以又是自己偷跑出来。李琪瑛看着自己的小外甥没法说重话,尤其是他那张脸,每每看到,就让她心中倍感内疚,哪里舍得责怪。
把人牵出来,李琪瑛道:“外祖母在忙,等夜里她就会来看你。”
说完转向清蕴,“这是次奴,嫂……你没怎么见过他吧。”
大名杨翊、乳名次奴的小皇子,当初诞生时要了李贵妃半条命。
最关键的是,年仅四岁的他,竟长了一张和李秉真七分相似的脸。
即便外甥肖舅,这也太像了。
清蕴一时晃神。
小皇子仰首静静看着自己的模样,让她有种李秉真转世重新站在面前的感觉。
第78章 小殿下和世子生得很像
杨翊:“我知道你。”
清蕴“嗯?”了声, 俯下身和他对视。
随即被这个孩子鸦羽般的睫毛攫住目光。
四岁孩童的面庞尚带着初雪般的软糯弧度,精致骨相显出一种贵气。眼睛大得惊人,眼尾却斜斜飞起道幼狐般的弧,瞳色较寻常孩童更浅几分, 像浸在琉璃盏里的雨前龙井, 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凝望她。
雪青衣袍裹住他单薄的肩头, 颈边戴着一道金色长命锁。
杨翊:“你的传言很多。”
不用问, 清蕴也知道宫中关于她会有什么样的传言,就像大皇子曾经对她的复杂态度, 年仅四岁的小皇子也懂那些吗?
“什么传言?”
杨翊摇摇头,“那些不重要。”
他道:“你喜欢我。”
顿了顿继续,“所以我也喜欢你。”
清蕴没说话,李琪瑛上前,“这也是你姨母, 当然喜欢你了。怎么说话还是一句一句地蹦, 就不能说长点么?”
杨翊选择性无视了那句话,问她,“母妃呢?”
神色僵住, 李琪瑛说:“她还在养病呢。”
杨翊耷拉下脑袋,发间的发间束着明珠的银丝绦便扫过腮边尚未褪尽的婴儿软肉。这个本该稚气横生的动作,却因他抿得平直的唇线与绷紧的下颌显出几分执拗的庄严。
他不出声了,好像什么都懂, 只是不愿揭穿。
李琪瑛伸手替他拢了拢衣襟。
对这个早慧的外甥, 她向来当琉璃捧着, 不忍欺骗, 更不忍告诉他真相。
过了会儿,杨翊又看向清蕴, 唤她姨母,“带我去看母妃。”
这是一人不成,就换个人,李琪瑛对清蕴暗暗摇头。
可面对这样的小皇子,谁又忍心拒绝呢。
清蕴问他:“你喜欢画画吗?”
杨翊眼神微微亮起来,显然喜好也和已经离世的舅舅很像。
清蕴:“姨母难得进宫,陪陪我好吗?我们去学会儿画画,等晚些再去看母妃。”
杨翊被说动了,任清蕴牵着往里走,李琪瑛松了口气,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和外甥说这件事呢。
清蕴在承乾宫消磨了大半天,凭她对作画的了解和温柔耐心的陪伴,杨翊已经对她这个名义上的姨母依赖非常了。在王宗赫来承乾宫外接人时,依依不舍地跟到了外面。
王宗赫见到这一大一小的身影,瞳孔微缩。
看到清蕴牵着小皇子,有种妻子正带着和前夫所生孩子的错觉。
杨翊出生时难产,前三年都泡在药罐里,被李贵妃养在承乾宫几乎没怎么出过门,这就是俩人都没见过他的原因。
杨翊却从周围人的谈话中早就认识了两人,不仅知道王宗赫娶了自己曾经的舅母、如今的姨母,还清楚他是讨厌的皇兄的先生,所以一见他,就把头埋进了清蕴怀里,“姨母,我舍不得你,今晚在这留宿,好不好?”
清蕴:“这于礼不合,我明日再来看你,好不好?”
杨翊:“那姨母把我带走。”
他不想待在承乾宫,在这座宫殿生活四年,早就没了新鲜感。
王宗赫:“……”
摸摸手下毛茸茸的脑袋,清蕴示意奶娘把人接过去,温和却不容商议地拒绝了他。
俩人走出好长一段距离,似乎都还能感受到身后视线。
王宗赫观察妻子神色。
清蕴主动道:“小殿下和世子生得很像,是不是?”
王宗赫嗯了声。
清蕴:“性情也有些像,他如今是大长公主和郡主仅剩的家人了。”
其实相处下来,清蕴就知道内里还是很不一样。李秉真外热内冷,在乎的东西极其少。小皇子聪慧内敛,非常敏感,每个人对他的情绪转变他都能感觉到。
王宗赫再次应声,心道,和大皇子及陛下倒是区别很大,看起来更像母亲和舅舅。
夜色笼罩天幕,马车抵达王家,王宗赫去寻了父亲和祖父,清蕴就先回春诵堂。
接连发生太多事,她睡不着,沐浴后随手拿了本书,对着其中一页出神许久。
烛光忽然晃了下,被来人带起的风惊得左右摇曳,清蕴肩头落下毯子,“当心着凉。”
抬首看向他,“祖父他们怎么说?”
王宗赫:“没人能见到陛下,局势不明,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
朝堂能正常运转,那是因为大多数政务本就是内阁在处理,不需要陛下那儿批红,但时间一长定要出问题,起码官员的任命、罢免都必须要盖玺印。
听他的意思,清蕴问:“陛下……伤得很重吗?”
“应该是。”
夫妻俩看着彼此,都知道下一步的问题是什么。
东宫未立,两位皇子都有权继承大统。假如建帝真伤重而亡,留下了遗旨还好说,没有旨意的话,就看背后扶持的人哪方更占优势。
大皇子生母已逝,如今养在柳阁老侄女柔妃膝下,可以说和柳家捆绑在一起。二皇子背后则站着齐国公和大长公主,在朝堂上武将不占优势,可如今内乱频出,谁都不敢小瞧齐国公的分量。
王家没有皇子,和两家都有利益牵扯。真到那时候,他们的站队极其重要。
但王宗赫还有个忧虑,齐国公所谋甚大,难道陛下去了,他就会安安心心辅佐自己外孙吗?不一定。
大长公主和齐国公曾为夫妻,他们俩却不一定能同心,恐怕会一个想推外孙为帝,一个只想挟外孙而令天下。
当然,这些都是王宗赫结合多方面情况的揣测,事态如何发展,他也控制不了。
夫妻夜话时,谢云天趁着幽暗溜进柔妃宫中。
宫人早就被遣出寝殿,柔妃听到暗号后直接开窗,迫不及待地问,“陛下怎么样了?”
谢云天:“娘娘是希望陛下好转还是病危?”
柔妃斜他一眼,回位上坐着,“还不是你没用,陛下受伤的原因都找不出来,人也救不醒,如今这不上不下的,我能有什么想法?”
她怀疑陛下突然受伤是大长公主或淑妃所为,苦于没有证据。但凡陛下醒来,就能弄清楚真相,可偏偏人一直昏迷!
要不是谢云天万云等人也一直守在边上,她都觉得是大长公主那边用药了。
谢云天:“陛下虽然无法恢复神智,但每天可以仍可以灌进药汤,按这情形,可能会保持很长一段时间。”
柔妃:“能痊愈吗?”
谢云天摇头,“我私下问过太医,痊愈的可能微乎其微,最多吊着一条命。”
他心底其实是庆幸的,即使自己炼制的丹药大部分是用药材制作,也架不住陛下当糖豆吃。长此以往,身体吃出问题,首当其冲的就是他。
柔妃皱眉,“齐国公人在西南,一时不会回来,但时间长了,等他们意识到陛下不会再醒,就怕……”
柳阁老是她大伯,提到立储之事却总含糊其辞,不肯给确切答复。指望他出面帮自己和大皇子不太可能,如果趁齐国公回来之前平定局面,迅速把大皇子扶上去,到时候大伯不想帮她,也得帮。
谢云天,“娘娘的意思是?”
柔妃不满,自己的意思难道不明显,非要说出口?
谢云天故作不懂,她只能轻声道出担忧和想法。
谢云天低应一声,“齐国公也是我的仇人,我可以帮娘娘,但事成之后,娘娘必须答应我几个要求。”
想到父亲递的话,柔妃看着谢云天狭长的眸子,开口时宛如毒蛇吐信,暗暗打了个寒颤,最终还是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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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宫中,清蕴正握着小皇子的手勾勒,墨汁在宣纸上晕开恰到好处的弧度,慢慢形成一片幽幽兰草。
不知不觉中,四岁杨翊抬首看她,清蕴含笑,“怎么了?”
“姨母好看。”杨翊依旧是慢吞吞的说话风格,“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