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引 第81章

作者:松下有鹤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正剧 古代言情

  夫妻俩心头微沉,都想起了老翁口中的诗。

  宫墙柳,宫墙柳,遮天蔽日龙垂首。昨夜东风卷地来,金枝跌进臭水沟。

  与其说诗,不如说是便于口口相传的民谣,直白易懂。

  正是太直白了,当其传入清蕴和王宗赫耳中时,他们都意识到作诗人的用心和他可能的下场。

  柳太后和她背后的柳家人,听到这首诗定然大怒。

  王宗赫看向那书生,知道他不过是颗棋子,这诗背后肯定有人推波助澜。但能够推波助澜到这地步,证明民间谣言已经满天飞。

  这场本来作娱乐之用的垂钓,因着这一幕,夫妻俩都没能放松。

第83章 这小子,还是这么张狂

  朝堂权柄可凭一人独断, 但历史洪流从不屈从于谁的掌心。纵使柳太后垂帘听政,大举提拔同支族亲,终究压不住九洲沸反的讨逆声浪。

  内有同宗异梦的柳阁老掣肘朝纲,外有数十万铁骑虎视眈眈的齐国公。北境狼烟未熄, 东海倭寇又起。更致命的是先帝暴毙留下的悬刃——文昭帝继位的正统性始终不明, 四海皆疑。

  在这种内外交困的危局里, 柳太后把权柄攥得愈发急切, 导致乱象频生。

  这把火经由幕后人操纵,越烧越大。王宗赫已经尽量明哲保身, 但身处朝堂,还是不可避免被波及了。

  柳家人负责修缮黄河护堤,在押送修缮用材时,推车不慎翻倒,石块掉出来, 被人认出修缮护堤用的竟是遇水膨胀的青石。

  黄河护堤向来用糯米灰浆浇铸铁榫, 唯有柳家经营的采石场才产这种遇水膨胀的青岩。他们用青石,对户部报账时用的是花岗岩的价,无非是想偷工减料, 从中牟取利益。

  起初被检举,他们还编出前朝治水用书,说青石遇水则固,是神石。被人用事实揭穿后, 就立刻说是工部其他人擅自伪造账目, 从中受贿。

  审讯中, 有人受不住牢狱之苦自尽, 刑部搜查其家时,发现了工部受贿官员的名录, 其中王宗赫就在首位。

  王宗赫有没有受贿,自家人最清楚,他根本不缺银子,也不可能收这种钱。但柳家人铁了心要拉王家下水,根本不可能轻易放过他。

  最重要的是,河堤已经修建得差不多了,即使现在重修,也注定晚了。

  这个道理,清蕴明白,王贞、王维章等人更明白。

  郑氏则更操心儿子的安危。

  王宗赫被单独押在刑部大牢,因他的案子,作为大理寺卿的王维章也被暂时停职在家,朝堂上能够明面走动的王家人就剩王维清一人。

  王宗赫被关押的第五天,清蕴在书房听长辈们商量,话说到一半,郑氏忽然开口,“陛下不是很听清蕴的话么?让她去找陛下就是。”

  王维章皱眉,“慎言!”

  郑氏:“我说的有什么问题?谁不知道小皇帝对她喜欢得很,为她能够顶撞太后。年纪再小,那也是皇帝,一言九鼎,难道连放个人的权力都没有?”

  随后继续不阴不阳道:“三郎为了娶她得罪先帝,处处受排挤,要不是他自己有本事,早就被罢官了。如今好不容易挣出些局面,又叫人平白连累,说到底,祸根在哪儿还未可知。”

  这话是在暗喻九岁的文昭帝也对清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连王贞也听得刺耳。

  清蕴:“祸根在哪儿?母亲不妨说清楚。”

  郑氏冷笑,“你能问,我却不好意思说。”

  她认定面前人是红颜祸水,一次又一次祸害儿子。早知如今,当初她拼死也要拦着儿子娶陆清蕴!

  清蕴没有动怒,“母亲既然要论祸根,不妨摊开算。去年太后强征陇右军田,三哥在奏疏里用朱砂圈出柳氏私铸兵器图样,柳尚书可是当朝骂三哥为‘竖子’?”

  郑氏怔住。

  “您总说三哥因我触怒先帝,却不见他执意清查禁军空饷时,有人往御前递了十几道弹劾折子。”清蕴看着她,“真正要他命的,到底是小儿女情谊,还是挡了别人百万雪花银的财路?”

  平时郑氏挑刺为难,清蕴可以视而不见,也可以圆滑周旋,但她不会一味柔顺。

  “母亲此刻逼我入宫求情,是要让陛下看见王家与柳氏撕咬,还是提醒太后该灭谁的口?”清蕴突然抓起案上几张纸,泛黄纸页放在郑氏面前,“这供状里夹着柳氏钱庄的兑票存根,三哥若真受贿,怎会用柳家商号过账?”

  “您比谁都清楚三哥不会碰脏银。”清蕴的声音陡然转轻,"可您对事实视而不见,而是在这里为难于我,甚至要借我挑起太后怒火,到底是怕三哥死,还是怕他活呢?”

  郑氏哑口无言,她那些话确实有大半在发泄怒火,没想到会被一条条地驳回,又怒又怔,脸色青青白白。

  王贞失望地看着儿媳,这么多年了还是没长进,喜欢钻牛角尖,遇事就冲动。

  他对儿子道:“明天你拿我的玉牌进宫,不必求情,只管问陛下和太后讨要三司会审的恩典。”

  起码得要个相对公平的裁定。

  王维章应是。

  王贞再转向清蕴,“你单独随我来。”

  清蕴:“是。”

  王贞交待的什么话,其他人不得而知,郑氏转头被丈夫训斥了顿,不甘心道:“就算我冤枉了她吧,三郎是她夫君,现在有难,她去求求人怎么了?还是说她的面子比三郎性命还金贵?”

  王维章:“……”原来刚才说了那么多,她压根没听进去。

  心中有了成见,确实难以保持理智,王维章也没继续责怪妻子,只道:“这事我们心里都有数,他少不得要吃点皮肉苦,一味埋怨清蕴也没用。你实在着急,就陪母亲去礼佛吧。”

  郑氏犹豫会儿,还真陪秦夫人礼佛去了。

  **

  清蕴没打算进宫,就算文昭帝愿意帮她,也没多少用处,他根本做不了主。

  她进刑部牢狱去看了王宗赫。

  刑部大牢深处飘着腐草与血锈的气味,清蕴跟着狱卒转过三道铁门。

  最里间的牢房里,王宗赫正借着高窗漏下的天光在墙上写算,听见锁链响动时指尖微顿,石灰墙上留着半道未写完的堤坝截面公式。

  “三哥倒是清闲。”等狱卒退到远处,清蕴才开口,手指拂过栅栏。

  她今天特意穿了暗纹不起眼的雪青襦裙,鬓边珠钗换成银簪,在王宗赫眼中,像支误入幽暗处的玉兰。

  “这里潮气重,该穿件披风来。”

  “没那么凉。”清蕴从食盒底层取出温着的药盅,“母亲很担心你,在广济寺供了长明灯,父亲前日面圣,提了三司会审。”

  她把家里的消息一一道来,目光扫过他手腕,那里留下了几道结痂的伤口,果然有人对他用了私刑。

  王宗赫接过药盏,忽然握住她欲缩回的手,看起来像是久违见面的小夫妻亲昵。

  “青石遇水膨胀的周期是六个月左右。”王宗赫声音很轻,拇指摩挲着她掌心薄茧,“算着日子,秋汛该到开封府了。”

  清蕴微顿,“你的意思是……要决堤了?”

  王宗赫低声,“很多人就在等这个。”

  其中最有势力的一方,也是她最熟悉的那个。

  等溃堤之日,恐怕就是“清君侧”檄文传檄天下之时。

  王宗赫入狱以来,慢慢理清了接下来局势走向。如果可以,他其实想保住黄河护堤,但柳太后不容他,其他人也不敢补救。

  一旦溃堤,影响的是几十万百姓和万亩农田。朝堂间的争斗,要牺牲这些百姓的性命,无论于公于私,王宗赫都不忍。

  也是因此,王宗赫认为,即使齐国公夺位,也不见得比先帝、柳太后仁慈多少。

  相识十几年,又作为夫妻共处两载,清蕴看得出他的想法,“三哥想做什么?”

  王宗赫:“陈危手中有兵,他是你的人,之前凭借‘捐输筑堤’得到漕运专权的背后,也是猗猗你,对不对?”

  他这样敏锐,清蕴一点也不意外这些事被他察觉,点头。

  “我知道猗猗你有抱负,有决断。”王宗赫静看她,“所以有件事,现在恐怕只有你能做,你会做。”

  …………

  仲夏的暴雨来得又急又猛,黄河水裹挟着泥沙奔腾而下。彰德府的堤坝在第七个昼夜的冲击下轰然溃决,浊浪如脱缰野马冲向下游三州十八县。

  像王宗赫预料的那样,溃堤来得既迅速又猛烈,黄河两岸农田尽毁。

  千里之外的云南军营里,齐国公捏着最新线报霍然起身:“开封到归德全淹了?”

  马青点头,“柳氏用青石筑堤,遇水膨胀反而加速溃坝。现在百万灾民堵在徐州官道,柳太后竟下令...”

  他的声音突然顿住。

  “下令什么?”

  “射杀流民。”

  帐外惊雷炸响,把齐国公双眼照得雪亮。他抓起佩剑大步流星往外走,召来麾下所有将领,把京城的事一一道来,问道:“柳氏祸国至此,诸位怎么看?”

  帐外暴雨如注,火把在风中明灭不定,十余名将领分列左右。

  马青率先道:“请将军即刻发兵!柳氏用青石筑堤在先,屠戮灾民在后,天怒至此,正应檄文所书——诛奸佞,正天纲!”

  齐国公抚抚须,没说话。

  参军赵镇接着道:“徐州流民已聚七万之众,可效光武昆阳故事,以‘代天抚民’为旗号。只要放出‘李’字帅旗,三日之内必成燎原之势。”

  眼见齐国公沉默不语,似在犹豫,其余人立刻七嘴八舌说起来,有拿天意相劝的,有让他为李氏族人考虑的。

  齐国公最后看向难得沉得住气的儿子,“你怎么想?”

  他想知道李审言的看法。

  李审言横刀倚在灯台边,闻言嗤笑一声:“黄袍都备好了,还要演这出三请三让的戏码?”

  帐内霎时死寂,暴雨砸在牛皮帐顶如擂战鼓,将领们面面相觑、尴尬至极。要是孟嘉在这儿,估计恨不得跳起来捂住李审言这张嘴。

  李审言可不管别人看法,拔出剑,剑锋扫过沙盘里象征京城的木雕,“人要杀,檄文要写,但我可不是给泥腿子打头阵的丧家犬。今夜取道汉中,七日破潼关,柳氏那些裹着绸缎的禁军够我磨刀么?”

  齐国公冷笑,“狂妄!”

  “您当初杀京城来使的时候,不也是顶着十二道金令箭?”李审言反讥,“如今倒讲起什么名正言顺了。”

  他突然站起身,“将军不肯定主意,那就在这儿等着,等属下告诉您什么叫改天换日。”

  齐国公眼角抽搐了下,这小子,还是这么张狂,要不是这么多人在场,高低得抽他一顿。

  他觉得儿子不懂藏锋,却有的是人欣赏李审言的作风,“小将军说得不错,将军顾忌那么多做什么,妖后挟持幼主,暴施无道咱们做的是匡扶正统的事,犹豫什么?”

  至于打进京城以后要怎么扶,正统还在不在,那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这些话,其他人没说出口,可眼底分明是同样的意思。

  齐国公终于定下主意,“好,传令各军,把存着过冬的土豆全发给灾民。马青带轻骑走太行陉,七日内把童谣唱到紫禁城下,诛妖后,清君侧,开粮仓!”

  布置完这一切,李审言回到住处,抓起刚送来信,一字一句看过去,随后忍不住笑了下。

  陆清蕴什么时候做起了大善人,宁愿自己出人又出钱,就为了帮那些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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