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下有鹤
李审言不计较这些,淡淡掠过她一眼,径直去内室。
两人擦肩而过时,衣摆不经意相触,李审言腰间掉落一枚香囊。
李审言脸色微变,在宫人反应过来前先一步捡起香囊,也没对人发难,把东西往袖袋一揣,就走了。
李琪瑛长舒一口气,好在他没故意刁难人,要她对李审言行礼低头,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如果不是祖母病重,她根本不想进宫。
“他没为难你吧?”李琪瑛关心清蕴。
清蕴摇摇头,李琪瑛唔了声牵着人往外走,小声嘟囔,“好在有你,不然我都不知该怎么来。”
清蕴:“你也是陛下的女儿,即将受封公主,在宫中行走不用太拘谨。”
李琪瑛笑,“陛下愿意封我公主,是他对我还有仁爱之心,但娘已经与陛下和离,我不能真把自己太当回事。”
她没说出口的是,李审言如今是太子,日后如无意外还会登上那个位置。他性子阴戾,有仇必报,以母女俩和李审言的关系,要提防的是他秋后算账。所以她和母亲商量好,等过段时间,就带着杨翊离开京城,去别处生活。
具体时间和地点都没定,所以她没告诉清蕴。
李琪瑛换了个话题,“听说陛下很重用王……你夫君,准备让他入阁?”
清蕴:“也许吧。”
王宗赫很谨慎,不是铁板钉钉的事,不会随便说,因此这件事,清蕴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
李琪瑛眨眨眼,看出她也不想聊这个话题,识趣地说起其他。
等清蕴归家时,发现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柳晚。
柳晚等候许久,一见她便迫不及待迎来,“清蕴。”
随手解开披风,清蕴好奇她的来意,吩咐人退到门外。
柳晚没有太多寒暄,几句话后直入主题,咬咬牙,“我来,是想请你,帮我们柳家姐妹向王大人求情。”
“求情?”
柳晚颔首,“我们和柳太后同宗同族,有些罪避无可避,这些我都认了,可……”
她眼中隐隐冒出泪水,“王大人他铁面无私,主张严惩柳太后亲族,所有人都要清算,连女眷都不放过。我有尤衡护着,暂时还可安然无恙,可族中其他姊妹也同样无辜,要我眼睁睁看着她们被发卖教坊司,实在做不到。所以……”
柳晚在清蕴面前跪下,“清蕴,我只能来求你了。”
第93章 有几个人能像他那样不顾礼义廉耻!
街巷灯火稀疏, 行人渐无,慢慢到了宵禁时间。
新君登基,宵禁制执行得更为严苛,时辰一到, 不许任何闲人在街上游荡行走。一旦犯夜, 轻则打板子, 重则就地正法。
王宗赫刚在宵禁司夜巡队的帮助下解决了一桩麻烦事, 如今重新坐上马车往家去。
车夫虽然察觉他神色不虞,还是犹豫着开口, “大人,小的看那对孤儿寡母也没别的念头,就是纯粹去买药。”
刚才在路上,王宗赫透过车窗看见路途有抱着稚儿行走的妇人,打量妇人形容后, 忽然让车夫拦住他们。略问了两句话, 得知母子俩果然为柳家族人,便立刻叫来夜巡队,让他们把偷偷上街的母子押回家。
看夜巡队作风, 那妇人肯定少不了一顿罚。
车夫觉得大人行事未免太不近人情,妇人因稚子生病才入夜出来求医,即使夜巡队看见,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偏偏大人开口, 他们没法讲究人情。
即使是罪后族人, 也不至于连孤儿寡母都罪大恶极。
这话堪称冒犯, 王宗赫淡淡瞥他一眼, 没作答,也没出声斥责。但车夫已经从那眼神中感受到威严, 即刻缩了缩脖子,冒出的勇气荡然无存,心道经历过入狱又改朝换代后,大人官威更盛了。
官威很大的王宗赫回到家中,发现清蕴还没有上榻,在内室书桌旁看着什么。
她应是洗漱过,长发披散,脸蛋素净,中衣外披了件袄衣,身前摆着熏笼。
暖香四溢,屋内带着王宗赫熟悉的宁静,眉眼瞬间放松下来。
在官署待了一天,素爱洁净的他自觉浑身灰扑扑,先去沐浴了番,再回来找清蕴,坐在她身旁。
“在看什么?”
清蕴顺势将厚厚一叠类似账册的东西递给他,王宗赫接过,越翻,神色越平静,“柳晚来过了。”
是陈述而非疑问,清蕴颔首,“她不方便找你。”
王宗赫思索片刻,“尤衡会护好她,她不必担心。”
尤衡很适合任一地主官,治理民生,如今已经从知县升任知府。镇安帝登基,大部分要清算的都是京官,地方官员只要没有和柳太后一党勾结,能够做出政绩,基本不会受影响。
柳晚随尤衡去任上后,这还是第一次归京,就是因柳家的事。
严格来说,曾经的柳阁老和柳太后不能算真正一党,但两人关系太近,兼之柳阁老和曾经的齐国公如今的镇安帝为死对头,清算柳太后时,当然会不可避免地牵连到他。
如今柳阁老闲赋在家,门庭冷落,作为他学生的王宗赫备受重用,不仅没有对未牵扯其中的柳家人网开一面,反而如此无情,是清蕴没想到的。
清蕴清楚三哥在官场上有野心、有手段,但总觉得他大体而言是面冷心热之人。不然,当初不会冒着前程尽弃的风险娶她。
柳晚带来的事,让她有些许惊讶。
因此听到话后,她轻声道:“柳晚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其他人。”
王宗赫目色微沉,“这事我们管不了,也不该管。”
虽然他得了镇安帝青眼,可在其面前最受信任、说得上话的绝不是他。柳家女眷这事,是有人故意要针对他们,打着为曾经被柳太后打压的人家出气的名号。王宗赫知道后没有阻拦。
抚了抚清蕴长发,他劝道:“我知道你心软,但他们行事不算出格,也有法可依,即便说到陛下面前,也是占理的。”
生为女子,清蕴天然对那些无辜受牵连的柳家女眷有怜惜之情,但王宗赫所言亦有道理,不可能为了其他人,让三哥罔顾自己和王家,去行此一善。
沉默会儿,她道:“我听三哥的。”
等这段时间过去,没有那么多人盯着柳家女眷,再寻机看看能否把她们转到织经堂吧。
王宗赫把她抱到膝上,似乎有话想说,但还是没出口。最终只无声抱了会儿,再转到榻上,随意聊了会儿家常琐事,拥着她睡去。
清蕴能察觉到三哥有心事,且和她有关。不过他不愿说,她也不想追问,等他何时想倾诉再听。
柳晚请求的事没有结果,她托人告诉了柳晚一声,没有把下一步的想法说出。那毕竟是无法保证的事,清蕴不想给人虚无缥缈的希望。
大概是明白不能强人所难,柳晚没再登门。
镇安帝登基一个半月,太后身体状况好转,他终于腾出时间,开始大肆封赏。
令清蕴意外的是,竟有对她的额外封赏。
“咨尔陆氏清蕴,沉敏多智,襄赞枢机……今特封文襄夫人,赐九章玄衣、玉叶冠,领开明渊阁行走。凡军国要务,皆许密奏,用彰女中张良之才。”
听内侍高声宣旨,清蕴能感受到周围投来的目光,面色不变,俯首谢恩。
宣完旨意,内侍将圣旨交给她,一并交来的还有黑木盒,盒中装有鎏金令牌,笑道:“皇权特许,文襄夫人今后可持令牌,自行在宫中行走。”
清蕴目露感恩,“多谢陛下。”
白芷奉上荷包,内侍一捏,就知道里面是银票,心道文襄夫人出手就是大气。他没过多推辞,说两句客气话就收下了。
像他们这等随侍天子的人早成了精,懂得该对谁客气。这种银子也不是谁的都收,要看人。
清蕴问他们,“请问明日可方便进宫?我想当面向陛下谢恩。”
内侍道:“陛下早有吩咐,文襄夫人若要去,随时都可。”
说完,笑盈盈回宫。
王家都没想到镇安帝对他们如此宽待,夫妻二人都有封赏不说,且都不是虚职。尤其是清蕴,以女子之身行走明渊阁,遇事可单独密奏,这种权力,比得过许多官员。
众人有各种猜测,王宗赫倒是接受得很快,道:“不拘一格用人才,不因男女之别有所区分,正彰显了陛下圣明。”
不论镇安帝出于什么原因封赏,王宗赫知道这应该很合清蕴心意。
他想得不错,清蕴确实很喜欢这道圣旨,比赏赐她金银珠宝要远远好得多。虽然她依然不能和男子当官一样每日参政,但已经拥有了不可小觑的权力。
与其他人无关,仅属于她自己的权力。
翌日,清蕴就持令牌进宫,求见镇安帝。
镇安帝在御书房接见的她,见她奉上的香料,面露怀念,“我还记得这香,于酒后用极佳,第二日不会头疼不适,是不是?”
清蕴说是,“陛下嗜酒,臣妇就又备了这种香。”
镇安帝摆手,“不必守这些虚礼,称呼你我就好。”
他身形伟岸,玄色龙袍加身时,皇帝之威尽显。但从他的眼神中,清蕴看到的仍是之前那个宽和慈爱的公爹,便也笑了下,“是。”
镇安帝问:“我赐你那道旨意,王家可有说什么?”
清蕴答:“家中人都很感谢您,让我要守礼知恩,不可恃宠而骄。”
镇安帝哈哈笑起来,不管王家人说没说这话,总之是他想听到且喜欢听的。
他道:“本来我只想到了赐你封号,密奏和令牌的主意可是……”
突然意识到什么,他重重咳了两声。
正好方才那句话声音也轻,清蕴没听清楚,见他似乎被茶水呛着,下意识想帮忙拍背,随即意识到不合适,瞬间停住。
镇安帝停了咳嗽,转移话题,拿起她送的另一种香,“这又有什么功效?”
“是为您处理政务时备的,用于提神醒目,还可以解乏。”清蕴道,“您现在不妨试试?”
得到应允,清蕴便走到铜炉边准备熏香。镇安帝好奇之下,到她身旁观看。
香气尚未散发,两人正说着话,突然一个脑袋横插了进来。
“说什么悄悄话?”是李审言的脸。
镇安帝:“……”好在他没有心疾,不然迟早被这小子吓出病来。
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没有传召就进来,规矩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话是斥责,内容透着亲昵。清蕴也不意外,经历了丧子丧女后,镇安帝对李审言纵容得很,面上嫌弃,内心恐怕没什么底线。
按李审言的性子,本来必会呛声,这会儿竟意味深长道:“嗯,可能确实到狗肚子里去了。”
视线都没往这边瞟,清蕴却感到一阵耳热,想起差不多要忘了的那个荒唐要求。
李审言继续问:“请问陛下和文襄夫人在商议何等大事?”
镇安帝把铜炉往他手上一塞,懒得搭话。
李审言看了看,终于明白过来,竟是隐隐松了口气。镇安帝看着,忽然意识到这小子刚才突然出现是什么意思。
竟是担心他对清蕴存在不该有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