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豆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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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不亮,大街笼罩上一层灰蒙蒙的雾,轻纱一样蔓延散开,白色的灰烬被风送来,雪花一样周旋在雾气里,随风起舞,与浓墨般的夜色融合。
“来人啊!救命!救救我们!来人!”少女拼命去拍衙门的大门,因身形太过单薄,每拍一下,身体都要随之颤栗,粘在衣物上的灰烬也随之抖落,掉在地上,形成道道黑痕。
“来了来了,衙役三班是死的,房门也跟着死过去了吗,连个门都不知道开!”
李桃花骂骂咧咧的声音响在门后,待等门被拉出一条细缝,她看着门外少女,惺忪的睡眼立刻便精神了,不可置信道:“小竹?怎么是你?”
第25章 病
少女眼中噙泪, 莹白的小脸上蹭满黑灰,看到李桃花那刻,更多的眼泪自眼中涌出, 泪水和烟灰混在一起凝结成块,更弄得脸上漆黑一片,只看出五官轮廓秀气单薄。
“桃花, 不好了, 我,我家里……”
白竹泣不成声, 李桃花连忙将她迎入门中,用手给她擦着眼泪, 温柔道:“好了小竹,有什么话都慢慢说,别急。”
白竹抽噎着, 自口中艰难挤出句:“我家被人放火烧了, 我二姐为了救我,吸了太多的烟气,昏迷过去了, 我, 我大姐守着她, 让我来找你……”
李桃花听完呆了一瞬,但旋即回神, 将她揽入怀中道:“好, 我知道了, 你别害怕,我马上就过去救她们,但在那之前要先将你安顿好, 行不行?”
白竹摇头,泪如雨下,“桃花,我想跟你一起去找姐姐。”
李桃花道:“可是你过去了她们只会更担心的,你听我的话,在衙门里好好待着,只要接到她们,我就把消息第一时间带给你。”
白竹嗫嚅点头。
这时许文壶揉着睡眼来到,看到里李桃花怀里护了个陌生女子,不由得清醒许多,问道:“这位是?”
李桃花给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许文壶立马闭嘴。
李桃花对白竹说:“你别怕,到了房间你就将门锁好,这衙门不会有人害你,你就安心等我们回来。”
白竹的泪水止不住,小声哭着点头。
去后衙的路上,李桃花见白竹只是穿着一身睡觉用的单薄寝裙,担心她冷,便把自己的衫子脱下来披她身上。
许文壶见状,有样学外,也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想披到李桃花身上。
李桃花吓了一跳,后退一步,看傻子似的看他:“你这什么意思?”
许文壶狐疑起来,好像她才是奇怪的一方。
“李姑娘把自己的外衣给了这位姑娘,那我的外衣自然要给李姑娘。”他理直气壮道。
李桃花忽然很不懂他的脑回路,呆了一下道:“我那是见她冷。”
许文壶:“你不冷么?”
李桃花:“你觉得我像是冷的吗。”
她有一副脂粉都调不出的好脸色,就算是刚醒些许憔悴,脸颊也是白里透红,气血丰盈。
许文壶哑然失语,将衣服讪讪穿好,不再多事。
须臾光景过去,李桃花把白竹送到房中安顿好,嘱咐了她几句话,走时被门口的风吹到,不禁搓了搓胳膊,“嘶,还真有点冷。”不由得折返拿了件衣服。
当她和许文壶赶到三姐妹的家,后屋连带铺面皆成一片废墟,左邻右舍皆被牵连,火势虽灭,留下满地狼藉。
“兰姐怎么样了。”李桃花看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白兰,焦急问道。
白梅正在用手给白兰不停捋胸口好帮她顺气,松口气道:“已经没大碍了,小竹那边——”
李桃花:“你放心,我已经把她安顿好了,当务之急是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让兰姐待着,这里乌烟瘴气的,吸进去的烟太多还会再昏过去的。”
许文壶提议:“去衙门吧,没有比那里更安全的地方了。”话说完他就想到自己遇刺和李桃花被掳的经过,表情顿时有些心虚。
“去衙门倒是可以,”白梅摸着白兰的脸颊,心疼不已,“可要怎么把她带过去。”
李桃花:“这还不简单,找个人背着她不就行了。”
话说出口,两个人不约而同望向在场唯一的男人。
许文壶一脸懵,不懂她俩为何突然看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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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行了,撑……撑不住了。”
汗水聚集在许文壶的额头,好似绷紧之弦,随时可能坍塌下滑。
他的腿弯曲打颤,仿佛背上的不是一位年轻女子,而是一个镇宅石狮子。
李桃花看不下去,将白兰从许文壶背上扶下来,让白梅搀住,自己走到白兰身前弯腰,双手朝后一搂,将人轻松背起,甚至还有余力往上掂了掂,中气十足道:“走。”
许文壶气喘吁吁跟上去,“李姑娘慢一点,等等我。”
……
回到衙门,三姐妹聚齐,白竹扑到白梅怀中哭了一场,哭完筋疲力尽,到榻上搂着她昏迷的二姐沉沉睡去。白梅坐在榻边望着自己的两个妹妹,回忆昨夜细节,对李桃花道:“昨日夜里我见有几个人鬼鬼祟祟在我家院墙外面走动,想到他们会图谋不轨,一直守到后半夜没见动静,方放心睡下。哪曾想他们会选择等我们睡着再放火烧屋,若非是小竹对烟味敏感早早呛醒,恐怕我此时已成一副焦骨了。”
李桃花听着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冷,她忽然按住白梅的手道:“会不会是黑牛他爹找人干的?”
白梅不语,眼中也有怀疑。
李桃花愤恨道:“那个赵大自从死了儿子就跟得了失心疯一样,逮住谁便咬谁,先是哑巴哥,后来又是姐姐你,看来我以后路过他都得绕道走了,谁知道他下一个又要跟谁过不去。”
白梅反过来安慰她:“你也别想太多了,好不容易能有个落脚的地方,我们的事你已经帮了最大的忙了,以后还是自己的事情最该上心。”
李桃花懂得她的意思,点头道:“白梅姐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再回去认那个烂爹的。”
……
出了门,李桃花看到许文壶。
见许文壶面带担忧,她道:“三个人都没什么大碍,缓缓就好了。”
许文壶松了口气。
李桃花看着他的神色,开口有些迟疑,“这案子,还查吗?”
许文壶斩钉截铁道:“查,纵火杀人是重罪,为何不查。”
李桃花:“手头这么大的案子都还没完,再来一桩,你能忙的过来?”
许文壶不说话了。
气氛没僵持多久,许文壶率先开口,语气十分客气:“既说到此处,李姑娘,许某有一事相求。”
“你说就是了。”李桃花恹恹的,有点嫌他婆婆妈妈,也有点嫌他对她太过客气。
许文壶端起双臂对她作揖,恭敬道:“如今衙中人手不够,事务繁杂拖沓,天尽头识字的人不多,能够为我所用更加少之又少,故而,我想请李春生李兄弟前来担任执笔书吏一职,所辖事物便是在堂上抄录口供,闲暇时帮我规整往年旧案,每月一两纹银——”
“我答应!”
李桃花两眼发亮,根本等不及许文壶将话讲完。
她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我一定把他给你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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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去。”
李春生一脸嫌恶,“当官的没个好东西,我才不要和他们同流合污。”
李桃花急了眼,“这怎么就污了?许大人他和别人不一样。”
李春生:“他哪里不一样?”
李桃花想到许文壶那双清澈愚蠢的眼睛,心道:他格外的傻,格外的呆。
话到嘴边,李桃花连忙改口:“他是个好官。”
“好官?你见过好官吗?”
李春生冷笑着看李桃花,“桃花,你也太单纯了,你我出生在天尽头这个地方,从小到大三条腿的蛤蟆找不着,两条腿的狗官到处是。好官?纵然他现在干了几件人事,又能说明什么,难道他以后就不会变吗?”
这话将李桃花堵得一愣。
她还真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似是觉得占据上风,李春生的表情有些神气,虽是仰面看李桃花,眼神里却满是得意自负,正欲开口,李桃花先发出声音——
“好,就算他是狗官!”李桃花闪亮着双眸,“每个月一两银子啊!你知道我过去要卖多少猪肉才能挣够一两银子吗?二狗子,你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为了你奶奶,你也该去干点正事了,你总不能让她老人家到九十岁还要到外面捡柴禾养你吧?”
李春生的脸一下子红透,眼里的得意与神气顷刻消失殆尽,别过脸不去看李桃花,咬牙道:“那也是我们自己家的事情,你管不着。”
“是是是,我管不着,”李桃花改变策略,换了副嘲讽的语气,“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什么不想同什么污,你根本就是胆小懦弱,不敢出去面对外人,也受不了别人对你的议论和眼光。”
她嗤笑了声:“你就是害怕。”
李春生猛然回过脸,通红的双眸怒瞪她,颤着声音道:“是,我就是害怕,我不敢出去这个院子,也不敢去面对别人的眼光,我懦弱,我胆小,你满意了吗!”
“那你就要窝在这个满是鸡粪味的小房子里,窝到八十岁,窝到死吗!”李桃花厉声质问。
李春生气得脸红脖子粗,“我就算在这个屋子里待到死!死了发臭发烂!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李桃花不说话了。
这时,堂屋外传来声音,李桃花转脸看到捡柴禾回来的春生奶奶,望着老人瘦小佝偻的身影,她笑了下,沉声道:“李春生,我以前以为你除了腿脚不方便点,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甚至比他们还要聪明点。”
“现在看来,你根本不算是个男人。”
李春生眼波震了震,眼底瞬间湿润。
他看向李桃花,但李桃花已转身离开,头也没回一下。
院子里,春生奶奶对少女扯出一个干瘪的笑:“桃花来了,吃过饭走啊。”
李桃花忍住鼻头酸涩,强颜欢笑:“不了奶奶,我还有事呢,下次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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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回衙门,李桃花便听兴儿兴奋地说放火的人已经抓到了,还是他亲自抓到的。
不是黑牛爹,也不是小虎娘,是过去觊觎过三姐妹美色的几个街头混子,因记恨她们素日对他们爱搭不理,便故意落井下石,想把她们烧死解愤。
兴儿把附近被火势波及的街坊四邻都盘问一遍,很快便有目击者出来指认,前去抓人时那几个混子还在饭馆喝大酒,对自己的罪行丝毫不怵,估计是喝太多发狂,让他们来衙门,自己就乖乖走来了。
来了就被许文壶关牢里等待发落。
李桃花听完,在李春生那受的窝囊气消散不少,不由得高看兴儿两眼,“你小子可以啊,半个时辰不到就把案子破了。”
兴儿下巴快撅到天上,“那是,有小爷我出马,什么魑魅魍魉都得乖乖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