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豆酬她
说完了话,李桃花便拿着抹布沿桌子擦了起来,擦时,她渐渐靠近香炉,将随身带来的安神香投入了炉中,看着袅袅烟丝从中散发而出。烟气里,那两株鲜艳如血的红芍变得更加妖冶。
本就安静的房中变得更加寂静,里间再没传出蒋氏的声音,有的只是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李桃花悄然走进去,到蒋氏的跟前小声呼唤,“夫人?夫人?”
蒋氏睡颜娇美安详,眼睫不抬,一言不发。
确定蒋氏真的睡着了,她隔着屏风朝外间招了招手,小声说:“睡着了。”
许文壶绕过屏风走入里间,双丫髻上的流苏伴随步伐晃来晃去,招摇在两边涂有胭脂的红脸蛋旁边,搭上本就清秀的眉目,可称得上“娇俏动人”。
李桃花看见他的脸便绷不住表情,忍不住扑哧笑出声音。
许文壶不敢看她,眼神都透着难为情,红着脸道:“桃花你……不准笑。”
李桃花更过分了,干脆扶腰去笑,气息都连不成串,“我也不想的,可我真的忍不住,以前没发现你这么标致,好一个清秀佳人许文文。”
许文壶无地自容,鹌鹑似的钻进了蒋氏床底下,李桃花跟着钻了进去,笑过之后气息逐渐沉稳下去,胳膊肘捅了下许文壶,颇有些顾虑道:“呆子,这个办法真的有用吗?这阁楼是陈宅后院最深处,除非是自己人,外人是进不来的,而且我怎么觉得咱俩现在跟小偷一样。”
许文壶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粉嫩的衣裳,碎碎念解释:“小偷是不至于的,只是有些,略显猥琐。”
李桃花刚平复下来的心情顷刻又破功,捧着肚子止不住笑。
笑到一半,她情不自禁便打起哈欠,感慨道:“你别说,这安神香的效果还真不错。”
许文壶:“是吗,我怎么没有感觉?”
李桃花正要夸他句“厉害”,便感觉肩头一沉,侧脸看去,正看到许文壶紧闭的双目和随呼吸起伏的纤密睫毛。
“睡的比我还快,还说没感觉。”李桃花抱怨着,再度打了个哈欠,眼皮越来越沉,忍不住便将脑袋往一侧歪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李桃花感觉到“咯吱——”一声,门似乎被谁从外面推开了。
李桃花瞬间便清醒了,瞪圆双目将许文壶一推,“醒醒呆子,有人进来了。”
“什么人?什么人?”许文壶惊醒过来,正赶上那人往里间走来,步伐匆忙而急促,直奔床铺而来。
二人在昏暗中交换了下视线,不约而同抬头看向床板。
“心肝肉,两日没见,可想死我了。”
男子的油腔滑调传入床下,李桃花和许文壶同时皱紧了眉,大有冲出去将这登徒子当场拿下的架势。
就在这时,蒋氏的声音柔柔飘来,千娇百媚——
“死冤家,你怎么才来。”
第72章 蚕
头顶动静震耳欲聋, 床榻吱嘎摇晃,李桃花许文壶捂紧耳朵不敢去听,掉落的衣衫却一件接着一件, 在二人眼前铺了满地,不看也得盯着。
许文壶只通诗书,从不知男女之事, 但到这份上, 傻子也知道床上两人在干些什么,他捂在耳朵上的手不松, 在心中默念“非礼勿听”,直等过了好一会儿, 他才紧张询问:“桃花,上面……还有声音吗?”
李桃花本就燥红的脸颊更加红透,松下捂耳的手, 怒不可遏地说:“你自己不会听吗, 问我干嘛啊。”
也就在这时,李桃花听到头顶男子的调笑声音,不由得诧异道:“奇怪, 这动静怎么这么耳熟啊, 怎么好像是陈康的。”
许文壶松开耳朵, “陈康是谁?”
李桃花也顾不得同他置气了,认真解释:“就是管事陈亮的儿子, 驴的那俩……就是被他弄去吃了的。”
李桃花直到此时才恍然大悟, 抬了下头, 看向摇晃的床板,“怪不得需要大补呢,原来用处都在这了。”
许文壶听着头顶激烈的喘息, 沉默片刻,仔细思索一番道:“陈管事是个老实本分之人,教出的儿子应不会如此放浪形骸,桃花你再仔细听听,会不会是听错声音了?”
话音刚落,二人头顶便传来蒋氏的一声娇呼:“康郎,再用力些!”
李桃花:“……”
许文壶:“……”
漫长的沉默结束,李桃花道:“这下可错不了了,名字都喊出来了。”
许文壶无话可说。
床榻摇晃个不停,随时能塌下来一般,直至天亮时分才逐渐消停下来,趋于平静。可也只是床平静,那两个人喘叫整晚,此时竟还有余力你一言我一语说起情话。
“康郎今日晚些走,一不见了你,我的心便发慌。”
“发慌?让我摸摸能有多慌。”
“你讨厌死了,啊嗯,手别乱摸,这新鲜痕迹我又要说成鬼咬青了。”
“鬼咬青就鬼咬青,我这大色鬼,专爱啃你的小嫩肉。”
李桃花恨自己不是个聋子。
一转脸,许文壶正盯着她看。
李桃花:“你在想什么?”
许文壶:“我在想……”想他俩到底什么时候能出去。
李桃花瞧着他发直的眼神和呆滞的脸,一些不堪入目的东西在脑海中飞快闪过,她脸一红,气急败坏道:“不许想!”
许文壶懵了,“啊?想想也不可以吗?”
在这里闷了一整夜了,他真的很想快点出去啊。
李桃花两腮都被气鼓了,杏眸瞪得浑圆,“不可以!想也不行!再想我就把你的头拧下来!”
许文壶感到股无名委屈,却敢怒不敢言,只敢小声嘟囔句:“桃花,你好霸道啊。”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说话间,那二人总算完事,扔在地上的衣服都被捡了起来,之后又是万般温存,眼见鸡鸣声起,二人才一前一后下榻。
蒋氏脚踩绣花鞋,身段如弱柳扶风,晃着腰肢将陈康送到门外,随后门便一直开着,二人没了声音,蒋氏也一直没有再回来。
李桃花等得心焦,撑地的胳膊肘都快麻成马蜂窝了,情不自禁问:“你说他俩去哪了?还不回来。”
许文壶摇头。
又过了片刻,李桃花心一沉道:“算了,趁着不在,咱们俩还是赶紧溜出去吧,否则迟早会被发现。”
许文壶早就在等这句话了,忙不迭便答应。
两个人便手脚并用从床底下往外爬,因是维持了一晚上的同一姿势,两个人的手脚都麻了,动作比乌龟还要缓慢,活像两只刚出壳还走不成路的鸭子。
费了半天劲,二人终于把上半身挪出去,面前便有脚步声传来,他俩抬头,正与走入里间的蒋氏四目相对。
一瞬间,蒋氏呆住了,李桃花和许文壶也呆住了,维持住了手脚并用的乌龟姿势。
蒋氏原本红润有光的脸变得苍白如纸,呆看着他俩,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门被风吹得“哐当”一声合上,她才哆嗦着启唇,声音颤抖地道:“你们俩,是从什么时候进来的。”
李桃花看了眼许文壶,回过脸来小心翼翼道:“我说我们俩刚刚才进来,你会信吗?”
蒋氏显然不信她这糊弄傻子的鬼话,哆嗦着继续问:“你们,全部都听到了?”
“也没有全部吧,也就是从,从……”
李桃花咬紧了舌头,没再往下说。
也就是从开始听到结尾吧。
蒋氏从她的表情里得到了答复,双腿一软便瘫倒在地,浑身冷汗淋淋。
她咬紧牙关,既不哭喊也不求饶,而是毅然决然道:“你们去告我吧,我做的,我都认。”
李桃花愣住了,根本没想到蒋氏的脾气竟还如此刚烈,一时五味杂陈,既是无奈又是可惜地说:“嘴上说出来轻松,可你能不知道后果是什么吗,难道你就不怕?”
“怕?”蒋氏冷笑一声,美丽的脸上布满决绝的狠意,“从我决定要与陈康相好那日起,我便已料定迟早会有这一天了,无非就是个死而已,我活到这把岁数,该经历过的早经历了,活也早就活够了,难道还怕个死吗?”
李桃花回忆起陈康那个油头粉面的样子,分外不解,“就为了那么个小白脸?只怕大难临头他连自保的本事都没有,为了他去冒这般大的险,你何苦呢。”
蒋氏抬头,直直看向李桃花,盯着她的眼睛发出笑声,“毛芋,你还是太年轻了,你但凡再多吃几年饭,尝过男欢女爱的滋味,便该知道,我做这一切都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你自己?”李桃花开始听不懂了。
蒋氏转过头,看着屏风上七彩丝线绣出的栩栩如生的花鸟,开口,如呓语一般,“我十七岁嫁入陈家,二十岁丧夫,距如今,我已在陈家守了三十年的寡。”
“三十年
啊,他们就让我待着这么个小小的阁楼里,不让我见人,也不让我回娘家,他们说,我既嫁到了陈家,便生是陈家的人,死是陈家的鬼,永远都是他们陈家的媳妇,守寡守的不是寡,而是他们陈家的脸面。于是我就这样一日日熬着过着,不人不鬼过了三十年,我也想就这么忍受下去,毕竟陈家待我不算差,只要我在这里老实守寡,身边永远不缺伺候的人。”
“可我真的受不了了!”
蒋氏眼中忽然涌出大颗的泪来,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控诉着:“三十年了,整整三十年了!从桃李年华到现在的垂垂老矣,我把我的一辈子都给了他们陈家,头上的白发拔都拔不干净,可他们除了能把我困在这阁楼上当块不知悲喜的木头,还能给予我什么?我从二十岁就开始过这样的日子,外面的狂风骤雨我看不到,花开花谢我同样也看不到,我的青春和快乐,我身为人的自由,他们谁能赔给我?他们有谁真正关心过我!”
蒋氏眼底通红如血,死死盯着屏风上华丽的绣鸟,冷笑着吟道:“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我还能算是个人吗?我根本就是那屏风上的鸟,死也死在了屏风上,哪里也飞不去。与人私通,便已是我能想象到的,能给自己的最大的快乐了,起码,它还能让我想起来,我是个有血有肉的女人。”
说到最后,她眼中泪如泉涌,却不愿发出一丝哭声,只是盯着屏风上的鸟看,眼神像刀,像火,也像化不开的满谭苦水。
*
旭日东升,李桃花与许文壶出了房门。
许文壶脸上的胭脂都被汗水融化了,模样狼狈凌乱,加上失魂落魄的表情,活像刚被坏人欺负完的小媳妇。
“坏人”李桃花也好不到哪去,不仅双目迷茫,连表情也透着股无力感,抬头看天,眼中既有对世道的怀疑,也有对自己的怀疑。
说好的上山抓狐狸,怎么感觉现在还要折只鸡进去。
她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反正不是开心。
她转头,问许文壶:“事已至此,你怎么看?”
许文壶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李桃花:“说人话。”
许文壶抬头望天,长舒一口气,语气里是无尽的怅然,“我觉得,我想请青空道长来看看。”
*
“来来来,大家都瞧好了。”
青空身披道袍头戴伏魔冠,将鸟笼里一只叽喳乱叫的花喜鹊绕圈展示,“大家看清楚没有,这就是那只作恶的鬼魅所化形体,夫人身上的鬼咬青便是如此得来,待我将它收服,从此还夫人清净,夫人身上的鬼咬青便会就此消失了!”
陈仲良看着那小小一只笼中鸟,皱着眉头问许文壶,“敢问许大人,您觉得这可当真?我那寡嫂确实只是被这只鸟儿所扰?”
许文壶如霜打了的茄子,瞧着那只人畜无害的花喜鹊,焉焉道:“道长说是就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