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吉利丁
“我不?会再伤害旁人。”
“不?会再动任何一个与你相关的人。”
——我会把所有的欲念、疯魔、恶意。
——全都留给你。
第84章 不似惩罚,反倒像是在赏……
他嗓音诚恳,一字一顿,和她对视。
一双眼却黑得像井,沉沉地?望着她,像是要将她吞进去。
钟薏移开目光,神情没有一丝波动。
良久,她问:“我走之?后,太妃、红叶她们呢?”
卫昭声音压得很低:“太妃……冬天走的。”
“她身子不好,你是知道的。走的那日雪极大,白茫茫一片......”像是在回?忆。
卫昭语气带着近乎悔意的温柔,“我没动她。”
“红叶她们都还活着。那只猫也还在,好好地?喂着。你若不信,我可以让她们过来,当面让你看。”
“你走了之?后,长乐宫没动一砖一瓦。桌上的茶盏、落下的簪子、穿过的衣裳……都还在原处。”
——一切都不敢变,怕你回?来看见会觉得陌生。
他声音贴着落下来,像夜里退潮的水,慢,冷,咸得发?涩。
钟薏没什?么反应,只垂了下眼睫。
她一直担心那些?人会出?事,听?他说得如此?笃定,也算是松了口气。
她又问:“你还有没有瞒着我的事?”
卫昭看着她,眉眼深邃:“没有,我如今已?诚心悔过。”
屋内烛火摇曳,跳在他伏跪的衣摆上,像要顺着将他一寸寸烧尽。
她没说话,只俯视他,许久,才道:“你可以留下,留下来赎罪。”
“每日清晨,去他们的牌位前磕头。一日不落。跪得不诚,就重新磕。”
“白天干活,砍柴烧水、洒扫喂狗,都是你的。夜里藏起来,别让我看见,别发?出?一点声。”
她语气极淡,“从今往后,不许多靠近我一步,不许出?现在任何?人面前。”
“你不是想当狗?那就好好当。”
她每说一句,卫昭眼里的光就晃一下,始终没有出?声。
她语气越发?冷下来,每个字都带着刺:“若是有一日你敢出?现在人前,让旁人看见,敢插手我与谁说话、管我嫁给谁——”
“就立刻滚。”
烛火颤了一下。
半晌,卫昭低低开口,嗓音里透出?一股压抑道极致的痴念:“……那你会跟我说话吗?”
“骂我也好,吼我也好,要我当狗……可狗总得有个主人吧?”
他抬起头,目光一点点攀上她的脸。
“狗若没主人,它活着做什?么?”
“漪漪,”他轻声唤她,“别不理我。”
钟薏深吸一口气,嗓音冷若冰霜:“卫昭,你现在留下,算是苟活。”
“别得寸进尺。”
卫昭跪在地?上,影子投在墙上,高大、扭曲,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应了一句:“……好。”
钟薏不再看他,转身走了出?去。
他伏在原地?,静静望着她的背影。
等那道身影完全隐没在门后的夜色里,卫昭才慢慢伸出?手,指尖和脸颊一点点贴上她方才站着的地?面。
——凉的。
*
钟薏又去找了王秋里。
她知道他一直待她真心,也敬重他温厚的性子。可她心里清楚,自己?对他没有半分情意。
那日对着卫昭说要嫁给他,不过是一时气话。
事实上,若王秋里不是借着母亲病重试探她底线,而是将这份心意藏得更深一些?,再慢慢靠近,或许她真的会考虑。
可惜不是。
她站在门前,王秋里亲自来开了门。
人比前些?日子又瘦了一圈,眼下浮着淡淡的青色。见到她时,眼神是抑制不住的惊喜。
她没多说什?么,只递过手中?的药,跟着他进了屋。
王母今日难得醒着,见到她,拉着她的手连声道谢。
她一一应着,神色温和,语气柔软,待老人安稳睡下,才将手抽出?
来。
屋内静下来。
王秋里站在她对面,听?完她的拒绝,低下头,嗓音压得很低:“我那日……确实是太急了。你赶我走,也正常。”
他有些?迟疑,不死心地?问:“那我……以后呢?”
钟薏笑了笑,只温温看着他:“我现在没打算成亲,也不想去想这些?。伯母还在病着,你先照顾好她。”
屋外天光泛白,雨落得细,像是刚下不久。
王秋里还想留她坐坐,钟薏抬手撑伞,回?头瞥了他一眼,语气平稳:“别站在这淋雨了,回?去吧。”
*
卫昭在十方镇留了下来。
钟薏不明白他一个身为帝王,如何?能这般日日无所事事,但?她并不关心。
多一个仆人干活,她乐得清闲,接待来药坊的客人时,他便?藏在院子里干活。
她每日盯着他给三个牌位磕头,看着他一板一眼地?俯身,跪得越发?稳当,语气越发?温顺地?跟他们请罪忏悔,拿着帕子给他们擦去灰尘。
家中?砍柴、挑水、洗锅刷碗的活全被他揽下。他在青溪时便?做惯了这些?,如今再做,也不显生疏。
只是手上早已没了当年练出?的薄茧。
初时劈柴,一刀下去,虎口被震得发?麻,血泡很快鼓了起来,皮薄得仿佛一点就破。
他没吭声,只将袖子挽上去,重新握紧斧柄,一下接一下往下劈。
钟薏起初并没注意。
直到他给她盛饭时,那双手露了出?来。
掌心红肿一片,水泡泛白,几?道冻裂的血痕交错在骨节上,像是被刀细细剖开的痕。
连盛着饭的瓷碗也被他的指节蹭脏了,碗沿染上一点淡红。
她眉头狠狠一皱:“你恶心谁呢?”
次日再看,他手心已?起了整整一层水泡,破开的地?方还在渗血,皱皱巴巴地?贴在肉上。
她不置一词,照常让他烧水煮饭,毫不心软。
小院不大,卫昭活干得越发?顺畅,才三日,他便?早早落了空,在院里无事可做,只一双眼跟着她走来走去。
午后天暖,钟薏坐在药坊里捣药,忽然又察觉那道目光悄无声息地?贴了上来。
她握着药杵的手顿了一下。
像一条蛇。
隔着帘子,顺着缝隙钻进来,缠着她脖颈,爬进她后颈,一寸寸往下游。
她从未见过谁的眼神能像他那样,直白得近乎淫靡。
钟薏咬着牙,忍了半刻,还是没忍住。
起身,回?屋找了盆衣裳,径直走到他面前,砰地?一声放下。
“洗干净。”
她知道他的脾性,没让他碰过她的衣裳,可院中?实在没事可使唤他了。药坊里倒是有不少活,但?那意味着得与他多说话。
她不愿意。
卫昭低头应声,坐在井边开始搓衣裳。
春日刚过,水仍透骨地?冷。他没戴布套,十指泡进去没两下,关节便?冻得通红。
水光一层一层打在他掌骨上,皮肤因寒意绷紧,骨节一根根突起,在水光下泛着锋利的白,显得苍白又脆弱。
钟薏搬了个凳子,坐在檐下,小口小口地?喝茶,眼神一直落在他身上。
她不是怕他偷懒——她是怕他偷衣裳,拿去做出?什?么龌龊的事。
卫昭高大的身子伏在井边,睫毛垂下,神色安静得近乎恭顺。
他动作极认真,透红的指节一点点按过衣料。
直到那件不小心混在衣堆里的贴身小衣被他捞出?来。
钟薏心口一紧,却没开口。
水太冷,布料又薄,在他指间一搓就褶皱起来,像是软得快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