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绯砚台
休息一晚,待至翌日。
耐不住的卫氏便一早来到南秋斋,她坐在主屋的茶桌前,说道:“昨儿派人问过,齐王殿下隔日要去画舫游湖,只要珞儿你去求他,以往日的情谊,齐王殿下定不会拒你。”
容珞看向卫氏,久久未语。
卫氏已为人妇,深谙人情世故,怎会不知容珞若去求齐王殿下,其中的暗意。
李家失势,一来为了救出诏狱中的李棹等人,二来再傍上齐王府这棵大树,稳固李家。
卫氏伸手揽她,苦口婆心:“我们本是一家,李家的兴盛亦是县主的兴盛,不能见死不救啊。”
此前,李棹曾对太后疯魔修道和萧家的作为所不屑,夹在其中总是不上不下的,卫氏只怪公公太固执,不肯牢牢傍着萧家。
如今出了事,果不其然萧家没一人相助,李夫人又病着,卫氏忙前忙后,劳苦奔波都是为了李家,照她说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我知道您养尊处优惯了,这种低三下四的事情做不来,可事到如今,还能要什么颜面,府上的男人们都在诏狱里关着。”
容珞深深吸气,把手从卫氏的掌心里抽出来。
齐王的母亲和她同辈,且是萧阁老的女儿,想起太后待她的种种,对她的厌恨。
自幼学琴弹曲儿,这般培养着她就是为了取悦男人,她是长公主之时尚且如此,要是进了齐王府,可不就随意践踏。
容珞思忖道:“皇上的御旨没有徒刑这一条,北镇抚司本就该放人,大不了便去敲登闻鼓。”
卫氏赶忙说:“北镇抚司可未说那是徒刑,说的是刑拘盘问,非大冤案和机密重情,皆不可敲登闻鼓,否则敲鼓便是重罪。”
容珞目中沉沉,认真道:“既然是刑拘便关不了叔父多久。”
卫氏道:“刑拘一关三个月,你怎知在狱中你叔父他们不会受刑,北镇抚司有的是法子对他们。”
听此,容珞低下眉头,不禁自道:是的,齐王若想逼她有的是法子,不是这次就是下次。
“不好了!”
门外传来府中小厮的声音,他喘着粗气跑进来:“娘子不好了,咱们在西市的布匹铺子被人给砸了!”
卫氏登时站起身,“什么,何人如此猖狂?!”
那小厮连喘几口气,说道:“是萧阁老之子萧绍元,说咱们的铺子拖着租钱,若不把钱还上便把咱们十二间铺子都砸了。”
听到此,屋中二人皆一惊,卫氏再顾不得容珞,直直走出南秋斋。
容珞把小厮拉住,询问:“萧绍元不是在户部就职,怎砸得了咱家铺子?”
小厮解释道:“此前萧大人因太后巫邪之罪被关在北镇抚司受刑,出来之后为了避讳,萧阁老将他调到万赁行任职。”
万赁行管的就是官地商铺。李家西市的十二间铺子正是李夫人租官地的,这么久来府里的钱财散尽了,铺子拖着半年的租钱。
容珞沉思片刻,命照莹去把她的体己钱拿出来,照莹不情愿:“主子…这点钱哪儿抵得住…”
这可是之前太子殿下给的月钱攒下来的,她们出宫就没拿什么值钱的东西。
容珞道:“快去拿。”
在容珞的执意下,照莹不得不回屋拿钱,随后主仆三人跟着小厮一同走出南秋斋。
此前就听到萧绍元在北镇抚司受刑,险些被打断胳膊,还是齐王把他从狱中脱罪。养了一个多月都未痊愈。
容珞晓得萧绍元刁难的不是李家,而是她,就算她在府里躲着,用不了多久便会来请她。
赶往西市的路上,乘着车。
翠宝苦着个脸,从出宫到现在就没一件好事,压根就安稳不下来。
她轻轻嘟囔:“主子要不去找太子殿下吧,殿下定不会不管咱们的。”
翠宝不懂,明明上个月两人都好好的,怎么就形同陌路了,姐姐也不准她问。
容珞望她一眼,眸光黯了黯。
最后什么也没说。
-
西市街坊人满为患,百姓皆围堵着一处坊间铺子,铺里的布匹被扔了出来,扔在街道地上。
商铺前摆着一把太师椅,一张茶桌。
萧绍元身着宝蓝衣袍,大马金刀地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
他右臂还缠着夹板和绷带,身旁的丫鬟唯唯诺诺地喂着喝茶,随旁几个健壮的打手。
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
萧绍元出了名的暴戾霸道,仗着父亲是内阁首辅,百姓之间皆言他上一任妻子便是被他亲手打死的。
卫氏下了马车,便急急忙忙地从人群中挤进去,见满地狼藉,心都凉了一半。
她上前躬身行礼:“萧大人您这是何故啊,我家铺子都是正经做生意的,李家现在有难处,万赁行的人不是说可以通融一两个月吗。”
萧绍元懒散地看了一眼卫氏。
说道:“你们李家有难处,我就没难处吗,上头催得紧,我只是在奉行公务。
他转而不耐道:“把租钱补上,否则收拾收拾东西走人,这十二间铺子可抢手得很。”
卫氏将装着数贯钱的袋子呈过去,萧绍元仅看了一眼就扔了回去,“这点钱,三个商铺的租钱都不够,想糊弄谁呢!”
卫氏苦涩道:“实在凑不出来,萧大人通融一番。”
萧绍元轻哧:“李家那位丽安县主不是回去了吗,好歹曾是长公主,手里的闲钱不少吧,救济你们李家不是问题。”
街坊间这时又停一辆马车,只见那姣姣身姿的女子从车内下来,正是他口中的丽安县主,近来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人。
她示意身旁的丫鬟把钱送过去。
萧绍元盯着那不远处的人儿,嘴角落了一抹冷笑,把照莹拿过来的银钱袋子,在左手里掂了掂。
海棠样式的钱袋子,似乎沁着一抹馨香,如同他之前闻过的味道,但显然是不够的。
容珞上前说:“三日后,我会把钱全部补上。”
萧绍元冷冷瞧着她,此前他可差点就得到她,太后承诺把长公主给他续弦,至今未想明白,到底谁砸晕了他。
“若三日后拿不出钱来,怎么算?”
容珞紧缩眉头,承诺道:“若拿不出,我们就退了铺子。”
萧绍元道:“不是你一句退了铺子就说了算的,这可是官家的钱。”
容珞:“那你想怎样。”
萧绍元由上至下地打量她一番,言语暧昧:“若拿不出,任凭本官处置。”
容珞眸色颤动,闪过一抹倔强。
曾经养尊处优的长公主,何时受过这种当众羞辱的委屈。
见此,萧绍元侧眸示意打手,“继续给我砸 !”
“别…!”
容珞松了眸,照莹连忙按住她,慌张说道:“主子不要……”
容珞道:“我答应你。”
萧绍元的目光扫到容珞身边的照莹,使唤打手去扯照莹,说道:“这丫头不错,就留在我那为质,三日后自会放她回去。”
容珞和翠宝着急起来,连忙把照莹护在身后,阻止他人的靠近,却被健壮的打手一把推倒在地。
卫氏对着萧绍元怒道:“萧大人未免欺人太甚,欺辱我们几个女子!”
百姓中充斥许多斥骂萧绍元的声音,他顿时黑了脸,从太师椅上站起身,对着众人喝斥:“给老子闭嘴,谁再敢多说一句,统统以聚众滋事押进刑部大牢!”
又见照莹已被抓到跟前,萧绍元怒火冲天,狠狠把她抓起,狠狠一巴掌把照莹打翻在地,吐出鲜血。
顿时,围观众人纷纷噤声,不敢再言。
容珞惊慌地冲到照莹身边,只见她的脸已肿起,当场昏厥过去。
“萧绍元!”
容珞愤怒不已,势要做反抗,卫氏见状不妙,连忙把她抱住。“此乃萧阁老之子,萧家位高权重,我等惹不起。”
容珞眼眸不可抑地泛起水光,“我已经答应你,三日后把钱奉上,为何还要带走我的人!”
萧绍元倒觉得她眼中含泪梨花带雨,甚为惹人怜爱,幽幽说道:“若不是因为你,我怎会在北镇抚司受刑差点断了一只胳膊!如今你这般田地,我自是要从你身上一点点找回来。”
说罢,他便使唤打手要把照莹拖走,容珞几人连忙去阻拦。
“萧大人!”
一道声音从人群之后响起,众人回首,只见身着青色长袍的男子负手走出来,“你这到底是奉行公务还是强抢民女。”
男人面容清俊,仪表不凡。
萧绍元狭了狭眸,一眼认出正是东宫的幕僚,詹事府府丞徐修,不免谨慎几分,“这不是徐大人吗?”
萧绍元暴戾成性,惹出祸事来,常有父亲萧阁老为自己兜底,不乏被父亲骂得狗血淋头。
骂过的话其中便有远离这位徐修大人,切莫惹恼东宫,若不得太子殿下之令,徐修是不会出现在这里。
萧绍元紧张地环顾四周,只有吵闹的街市和人群,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景物,不见太子殿下身在之处。
徐修看向昏厥的照莹,不免蹙了蹙眉。
说道:“按景朝律法不可暴力逼债,恐吓取财,即便欠的是官地的租铺钱,违者,杖刑六十。”
“凡抢夺人财物者,处以杖一百,徒刑三年,罪等加下来,萧大人足以流放,鄙人会上谏明堂的。”
“你!”
萧绍元咬咬牙,转而命人放下照莹,“此言差矣,本官只是见这丫鬟昏厥,意欲送去就医罢了。”
容珞此时插话:“分明就是被你所伤,在场的人都看着,你就是要抢人!”
虽不识得徐大人是何人,但看得出萧绍元对他所有畏惧,于是抹抹眼泪,有了点底气。
“胡说八道!”
萧绍元怒不可遏,抑不住暴怒的脾性,上前欲动手,徐修一把抓住他举起作势的左臂,语气严厉道:“萧大人,这可不是你的萧府!”
萧绍元的怒火憋在胸口中,与徐修直直相视,手臂被牢牢抓住,进退不得。
天色阴沉,将下雨的态势,但市井街坊人头涌动,围聚的百姓却越来越多。
楼阁高台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