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方海
前些日子自己刻意哄过她一阵,认定她不过是个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无用的女子,没想到她得了离魂症后却像变了个人一样。
李素宁不由地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小声道:“并未。”
纾妍抿了一口茶,又问:“可是你自己非要站在外头的?”
李素宁闻言,看向面无表情的裴珩,哽咽,“表哥,我——”
一旁的轻云插话,“我家小姐还好心让我送了伞给表姑娘,表姑娘自己非要在太阳底下……”
裴珩道:“只管答是与不是。”
李素宁自幼在裴府待过几年,知晓他虽看似温和,实则最为严厉,声音愈发小,喃喃,“是。”
纾妍摊手,一脸无辜,“大人也听见了,我长这么大没听过这么离谱的要求,拦都拦不住。”
话音刚落,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就连守在门口的书墨也笑了。
纾妍却并未笑话李素宁,见自证清白,弯下粉白的颈,兀自认真翻弄着花绳。
裴珩也没笑,摩挲着拇指的白玉扳指,眼神却落在纾妍细白柔软的手指上。
那双手灵巧如蛇,很快就织出一花伞来。
李素宁从未受过如此屈辱,一张本就在日头下晒得微红的脸此刻红得似血,又见自家表哥的心神全在纾妍身上,眼神里闪过一抹妒意,不由地上前一步。
“阿嚏!”纾妍连打了三个喷嚏,手上的花绳乱作一团。
轻云急忙挡在纾妍跟前,恶狠狠地瞪着李素宁,“你这人怎一回事,我家小姐让你莫要靠近,你还非要靠近!”
裴珩皱眉,“怎好端端忽然这样?”
淡烟拿湿帕子替自家小姐捂住口鼻,回道:“我家小姐对某些香料过敏,表小姐今日用的熏香里恰好就有,我们小姐都已经告诫过她莫要靠近!可怜我家小姐也不知怎得罪了表小姐,表小姐非要如此!”
这话的意思,显然是李素宁故意为之。
李素宁一贯在人前喜欢装可怜颠倒是非,这回被淡烟全用在她身上。是,正欲上前解释,还未开口,就听自家表哥道:“你先回去。”
李素宁愣了一下,眼泪簌簌落下。
这回是真哭。
李素宁捂着脸离开后,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纾妍捂着痒意钻心的鼻子,瓮声瓮气,“既然事情已经了结,请大人离开。”
这是明晃晃下逐客令。
裴珩却并未不高兴,反而道:“云雁南归,相思可寄。你闲暇时可写家书,我命人替你送去给岳丈大人。”
屋子里的淡烟与轻云闻言,皆从对方眼中看到难以置信。
老爷与公子被流放岭南,距帝都千里之遥,这些年小姐可谓日日思念,信写了满满一箱笼,却一封都寄不出去,可见这其中艰难。
如今两人都要和离,姑爷竟然主动提出帮小姐寄信。
丝毫不知情的纾妍高兴得不得了,巴巴望着他,“真的吗?大人真愿意帮我?”
裴珩颔首,“自然是真的。”
“多谢大人!”
纾妍欢喜地从榻上下来,把手里的彩绳丢到他怀里,赶紧去寻纸笔。
裴珩与她成婚两年,从未见她如此高兴过,伫立片刻,悄无声息离开。
刚出澜院,守在院子门口的李素宁迎上前,红着眼刚唤了声“九表哥”,就被他冷冷打断,“你表嫂身子弱,以后莫要再来。”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去。
李素宁痴痴地望着那抹高大挺拔的背影。
明明是她先认识他,明明姑母也有意成全她,为何到头来,他却娶了一个家世还不如她的女子为妻。
而她却嫁了那样一个无用的男人,平白蹉跎年华也就罢了,还落得个寡妇名声……
李素宁想起那张嫩得几乎能掐出水的面容,抚摸着自己的脸,满眼惊慌,“是因为我比她年长些,是我老了,丑了,所以表哥才嫌我?”
“小姐依旧很美!”婢女忙安慰,“也许九公子只是不舍得小姐做妾。”
李素宁闻言冷静下来,眼神里流露出柔情蜜意,“你说得对,九表哥当年就心疼我,帮我良多。”
至于那个鸠占鹊巢的狐狸精如今得了离魂症,只要表姑母厌弃她,早晚会让九表哥休了她!
*
澜院。
纾妍快要写好家书时,才想起裴珩来,有些好奇地问:“他从前也这般和善吗?”
淡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自家小姐的话。
她不知怎的想起有一回撞见姑爷罚三公子的情景来,那场面绝对称不上和善。
而且这满帝都的人谁人不知姑爷出了名的不近人情,一向最不讲情面,听说因政见不合,就连自己的恩师都得罪了,此事在帝都传得沸沸扬扬。
不过他在小姐面前确实称得上和善,只是不大来后院而已。
思及此,她点点头,“姑爷与小姐本就是两情相悦,只是从前太忙顾不上小姐,后来因为纳妾一事伤了情分。”
“原来如此。”纾妍并未多想,接着写家书。
她怕家人担心,并未写自己得了离魂症一事,只写了些趣事儿。
其实她刚醒来,什么也不记得,全都是现编的。看到廊外挂着的彩色雀鸟,便写那鸟儿会唱歌。看到园子里的花儿草儿漂亮,也要尽力夸一夸。总之,就连屋外树下的蚂蚁搬家,也值得赋小诗一首。
纾妍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末了,在信的末了写道:【帝都样样都好可我想家】。写完后,又补了一句:【若七哥哥还在替我问好】
一旁的淡烟见了,忙道:“小姐,这句话不必写!”
纾妍不解,“为何?”
淡烟道:“七公子也许已经不在。不如下回奴婢打听到七公子的消息,小姐单独寄给他。”
谁知这封信送去何处,若是姑爷瞧了岂不麻烦。
纾妍一想也是,在那行字上头虚划了一笔,待纸上的墨迹干了后,找了信封装好,催促她送信。
淡烟见她快活得不得了,心里也跟着高兴。无论这封信送往何处,在小姐的心中,它会穿过层层云端,带着小姐的思念,送到最重要的人手中。
她一时又想起自小姐生病后,姑爷倒是比以前体贴,又道:“反正今日也不便出去逛,不如小姐亲自送过去,向姑爷道谢。”
俗话说,见面三分情,姑爷了解了她家小姐的好处,自然更加舍不得。
毕竟,公子目前是小姐最好的选择。
纾妍一向恩怨分明,此事他确实帮了自己大忙。
只是……
她正犹豫,一旁的轻云也道:“小姐上回不是要看荷花,这会儿天气正好。”
“也好,”纾妍下定决心,“那就瞧瞧荷花,顺便道谢。”
第10章
此刻快要傍晚,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荷花池的荷花开得极好,一群红鲤鱼游于碧波之中,荡起阵阵涟漪。
纾妍正惬意地沐浴着斜阳倚栏赏荷,这时几个婢女簇拥着三个手持团扇,衣着华丽的女子朝荷花池走来,其中两个同李素宁年纪相仿,作妇人打扮。另一个则是十四五岁的少女,粉白团子似的小脸上长了一对黑漆漆的桃仁眼,模样极可爱,就是走路微跛。
纾妍正好奇是谁,左边个子与她鼻梁齐平,容长脸,吊梢眼,打扮得格外娇俏的红衣贵妇冷笑一声,“大嫂真是好雅兴!”
纾妍见她来者不善,眉尖微蹙,“你是何人,管我有无雅兴。”
妇人登时瞪大眼,“你不识得我?”
纾妍澄澈明亮的眼神里流露出不解,“难道你是什么大人物,我非得认识你不成?”
话音刚落,那少女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妇人面色更加难堪。
淡烟低声道:“她是二公子的正头娘子。”
纾妍心下了然。
这两天淡烟与她说过府上大致的情况。
英年早逝的公公与云阳县主伉俪情深,在世时并未纳妾,两人一共育有三子。
嫡长子就是她那便宜夫君,次子也已成婚,娶的是赵祭酒家的嫡女。
幼子今年十八,与云阳县主的娘家一侄女定了娃娃亲。
只是这位表姑娘幼时摔断腿,走起路来走些微跛。也不知是不是三公子不满,两人至今未完婚。
其中赵氏与借助在府上的大房五娘子孙氏素日里孟不离焦,焦不离孟,俩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想来赵氏身边生得风韵十足,笑盈盈望着她的紫衣妇人想来就是大房孙氏。
她还听淡烟说,赵氏因着管家权与她不睦已久,而孙氏见谁都笑盈盈,实则城府极深。
至于那位笑起来十分可爱,有不足之症的少女应是三公子的未婚妻沈星移。
更何况听淡烟说,这位表小姐在她昏迷时,还送了上等的人参来,是个极好的人。
果然,对方向她福了一福,声音如黄鹂一般好听,“表嫂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纾妍一向恩怨分明,弯眉浅笑:“已经大好,多谢表姑娘挂怀。”
她这一笑,眼波流转,摄人心魂,赵氏,孙氏以及沈星移皆晃了眼。
从前沈氏不爱说话,虽生得美,但也跟木头似的沉闷乏味,如今鲜活得让人妒忌。
明明是一张脸,却又完全不同的感觉。
最先反应过来的赵氏轻哼一声,“大嫂嫂还真是养尊处优,既有心思赏荷,却不去婆婆跟前尽孝。”
这种明讥暗讽的难听话赵氏从前常说,纾妍虽是大嫂,却也只能听着。
但那都是从前。
失忆的纾妍压根不惯着她,“我做甚么,同你有何关系?”
赵氏被噎得瞪大眼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