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方海
骨头酥麻的女子把脸埋进他颈窝,双手也搂紧了缠上他劲瘦的腰。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雨来,雨声噼里啪啦敲打着屋顶。
这一夜断断续续下了几场雨,直到四更天,裴珩望着怀中沉沉睡去的女子,低下头在她哭红的眼角轻吻一下,用身上的衣袍将她裹得严实,抱着她出了屋子。
桥上漫了水,裴珩扫了一眼地上的碎瓷片,眼眸里闪过一抹厉色,停顿片刻后大步朝禅院走去。
回到禅院时,裴珩刚把怀中的小妻子放在床上,她就睁开眼睛,睡眼朦胧地望着他,“裴叔叔……”
裴珩陪着她躺下,“时辰还早,再睡会儿。”
她把脸埋进他的心口。
直到她沉沉睡去,今日要朝会的裴珩才起床更衣。
廊庑下的书墨连忙端着热水上前。
裴珩盥洗过后,吩咐淡烟,“她今日若不想去法会便不去。”
淡烟知晓这是姑爷体恤自家小姐,忙应了声“是”。
*
纾妍醒来时,屋子里暗沉沉。
守在一旁的淡烟柔声立刻上前。
纾妍见便宜前夫不在,“我怎回来的了?”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厉害。
淡烟笑道:“被姑爷抱回来的。”
纾妍这才模糊想起昨夜与老狐狸叙旧情之事,把滚烫的面颊埋进被窝里。
淡烟以为她不舒服,“时辰不早,姑爷说小姐今日若是不想去法会便不去。”
昨夜吃醉酒倒也不觉得,纾妍这会儿身子酸痛得厉害。
若是别的她必定不去,可法会是对逝者的尊重,她虽任性,也不会在这上头。
用完朝食,她沐浴过后还是去了法殿。
她去得最晚,刚到做法事的佛殿,在场所有的眸光齐刷刷朝她望来。
这李素宁瞧她的神情像要吃了她也就算了,怎孙氏看她的眼神也格外地瘆人。
她正觉得奇怪,赵氏出言讥讽,“大嫂嫂来得真早!”话音刚落,一旁的裴瑄扯了扯自己妻子的衣角。
纾妍反问:“我可是迟了?”
一旁的裴珏笑道:“时辰刚刚好,大嫂嫂来得极巧。”
他生得过分漂亮,一张嘴巴又跟抹了蜜似的甜。
纾妍心想,怪不得自己从前总爱借他钱。
可赵氏眼中,这个小叔子嘴巴歹毒,人也骄矜得很,帝都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唯独婆婆以为他这个幼子是个乖宝宝,放在心眼里疼。
听说婆婆压箱底的宝贝都留着给他娶妻。
赵氏见云阳县主正一脸不悦地看向她,只好闭上嘴巴。
云阳县主看向跟沈星移站在一处的长媳,道:“站到我身旁来。”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神色各异。
纾妍虽是长媳,但是因为云阳县主不喜欢她,从不允许她站在自己身旁,眼下却主动唤她过去,这说明如今认可她长媳的身份。
李素宁幼时在云阳县主养过几年,对这位表姑母的性情最了解不过。
她为人规矩大,人也严肃,但也极端地护短。
一旦在她心中认可沈氏,别说自己妄图做表哥的妻子,便是这个妾也未必做得稳当。
她的心中顿时升起浓浓的危机感,看待沈氏的眼神里流露出嫉恨。
纾妍哪里懂得她们那些复杂的心思,慢吞吞挪到云阳县主身旁。
云阳县主见她一脸不情愿的模样,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
若不是看在沈氏兴许怀了裴家子嗣以及给亡夫折船祈福的份上,她才懒得理!
好在这时超度法事已经开始,众人的心思再次回到法事上。
纾妍身子实在疲软得厉害,强撑着精神熬到晌午结束时,腿都在打颤,只想赶紧回去好好睡一觉,被云阳县主叫住。
纾妍只好站住。
云阳县主本来还想问一问她子嗣一事,无意中瞥见她雪白耳朵后的几抹红色痕迹,微微蹙眉,“你回去吧。”
纾妍立刻告辞离去。
直到她走远,云阳县主低声问陈嬷嬷,“昨夜九郎同她一起?”
陈嬷嬷红了一张老脸,“昨夜大娘子去了湖心小筑,直到快天亮时被公子抱着出来的。”
云阳县主一听这话,表情一言难尽,半晌,轻哼一声,“佛门净地,简直是胡闹!从前难道在府里有人拦着他去后院了?每年都跑到寺庙里胡来!沈氏年纪小不懂事,他都多大了!”
陈嬷嬷想起去年时去给大公子送糕点,听见湖心小筑内传来沈氏哭泣求饶的声音,也不禁老脸一红,“想来是公子吃醉酒的缘故,一时纵情些。”
云阳县主听了好一会儿没作声。
自己这个长子大抵素日里太过克制,只要吃醉酒,难免有些放浪形骸。
她记得有一年,好像是他升任户部尚书那年,他不知为何心情有些不好,席间与人多吃了几杯酒,也不回去睡觉,走到与他父亲昔日垂钓的水榭里坐着。
她放心不下,过去瞧他,却见人前持重端方的长子也不知将哪家的小公子摁在腿上打屁股,说人家是窃玉小贼。
那生得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哭花了脸,大骂他是老狐狸。
云阳县主都不好意思上前劝,直到见那小公子哭着跑了,才赶紧上前让他回屋睡觉去。
后来他清醒些后,她将这事委婉说给他听。
他扶着额头沉默了许久,打那以后再不轻易吃酒。
结果每一年都在寺庙拉着沈氏胡闹!
是家里的床铺不够大,还是不好睡!
也不知是染上什么毛病!
“在佛门净地纵欲,终是大不敬!”
云阳县主觉得自己简直操碎了心,吩咐,“今年再多添些布施,也算抵消他不敬神佛的罪过!”
陈嬷嬷忙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奴婢待会儿去办。”
*
这边,困得都快行不动道的纾妍刚出一道月门,迎面撞上一行人。
为首一头待大帽,身着天青色绣云纹氅衣,大约三十左右,形容儒雅的郎君笑道:“这么巧,又遇见娘子!”
纾妍愣了一下,“宁王殿下?”
宁王颔首笑道:“娘子还记得我。”
她弯着眼睫笑,“自然记得。”
从前在家中,父兄说过宁王殿下虽贵为王爷,但为人处事却丝毫没有皇室中人的骄矜,反而待人以诚,是个值得结交之人。
宁王一听说她记得自己,笑意愈发地深,“前两日我便同怀谨说要来拜访娘子,可怀谨小气得很,竟一口回绝。”
纾妍竟一点地没听便宜前夫提过,澄澈漆黑的眼眸里流露出不解,“为何要拜访我?可是有事?”
宁王殿下道:“上回娘子给我的香我已经用完,不知娘子可否卖与我些?”顿了顿,又道:“若是娘子能够制出真正的忘忧,我愿以千金购之。”
纾妍没想到那一味香竟然这样值钱,心中大吃一惊。
只是……
并不为钱财所动的女子诚恳道:“上回的那些我倒是有,我可赠予殿下。只可惜我并不会制殿下所说的那种。我是个坐不住的人,也没有那样的耐心研制香料。”
她至今都想不通,她怎会学制作香料。
她这个人最怕闷了。
宁王殿下一脸遗憾。
纾妍不解,“那味香料有什么好?”
宁王望着眼前一脸天真的女子,忍不住那些藏于心中的秘密说与她道:“我有一知己,她虽然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却一直都过得不高兴,成日里郁郁寡欢,只有这味香料能使她暂时忘忧,这些年我寻了很久,却始终寻不到能够制作出这味香料的人,唯独碰见娘子,我心里终于重燃希望。”
纾妍没想到他这样位高权重的人,会为一知己做到这一步,简直比戏文里唱得还令人感动,迟疑,“或许我哪天得空时可以试一试,只是我不敢保证能够制得出,不过殿下也不用当作一场交易,我只是为殿下的至情至性感动,想来殿下的知己知晓殿下为她做这么多,只会比我更感动。”
宁王殿下怅然,“我不要她感动,我只想她有一日能够如娘子这般,忘记世间一切烦恼,一生喜乐无忧。不过这是我的秘密,我希望娘子莫要告诉旁人。”
纾妍听得更加感动,正要向他保证,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冷硬低沉的嗓音,
“既是秘密,就不该到处说与人听。”
纾妍回头一看,便宜前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他头戴珍珠檐帽,身上穿了一件鸦青色鹤氅,一张白玉似的面孔似染了一层霜,眉目愈发漆黑,唇也愈发红,唯独那对昨夜染了春情的眼格外地冷,整个人与昨夜“叙旧情”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想起昨夜,心跳都乱了,立刻收回视线,低下头去。
裴珩已经大步行到小妻子身旁,顺其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内子身子不适,怕是不能为殿下制作香料。”
宁王笑眯眯,“娘子方才已经答应下来。
纾妍抽回自己的手,“我自己的事,我会看着办。”
宁王殿下的笑意更深,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裴珩:“早上议会时,陛下问起江南道税务一事,微臣不知怎的想起宁王殿下从前最爱下江南。”
宁王心里生出一种不祥之兆,“所以?”
裴珩道:“于是微臣好心向陛下举荐了宁王殿下。想来江南人才济济,一定会有红粉佳人为宁王殿下制出这味香料,以解殿下多年来求而不得之苦。宁王殿下不必感谢微臣。”
宁王:“……”
裴珩:“若是宁王殿下再不回去,怕是旨意就要送到寺庙来。”
这话刚说完,一向最有风度的宁王咬牙说了句“再会”,很快消失在眼前。
纾妍没想到他竟走得这样急,有些好奇,“听说江南最好玩了,殿下不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