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方海
淡烟正要收拾东西,裴珩已经在桌前坐下,拿起那张名为忘忧的方子。
只见十几味香料过后写了几句话:一分相思,两分愁苦,三分喜悦,四分希冀,五分忐忑,六分无措,七分茫然,八分悲戚,九分绝望,抵不过十分欢喜。
又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此所谓忘忧。
正宗的簪花小楷,显然是过去三年所书。
裴珩盯着那张方子,问道:“你们小姐练了多久的字?”
书法需练腕力,她那样娇气
淡烟不明白姑爷为何会问这句话,想了想,道:“小姐自成婚后就开始练字。”顿了顿,又道:“小姐说姑爷不喜欢她的字,所以写了信也不敢给姑爷寄。”
裴珩蹙眉,“我说过这种话?”作为男人,就算自己的妻子字真写得不好,他也绝不会当面指出来。
淡烟道:“小姐是这么说的。”
裴珩问:“她写的那些信可还在?”
那些信小姐打算和离时就锁了起来,如今小姐失忆,她也不敢贸然拿来给姑爷瞧,只好道:“奴婢也不知。”
裴珩吩咐,“找一找。”
淡烟应了声“是”。
这时换好衣裳的纾妍从离间出来。
她内着了一件雪白的窄袖襦衫,外罩一件橘色坦领半臂,下着石榴裙,明艳而妩媚。
裴珩起身迎上前,眸光落在她额角上。
她注意到他的视线,立刻用手捂住额头,不满,“人家穿那么美,裴叔叔偏偏要盯着不好的地方瞧!”
“我没觉得不好,”他拉下她的手,抚摸着她的额角,“我是想说疤痕淡了许多。”
她一脸欣喜,“真的?”
“自然是真的,”裴珩极其自然地牵着她的手,“时辰不早,走吧。”
*
天香楼是帝都最大的酒楼,平日里只招待贵客,需得提前预定酒席,在帝都很是出名。
纾妍原本以为必定极其奢华,谁知到了以后才发现竟是一座私宅,且外观瞧着平平无奇,甚至都不如寻常酒楼热闹。
书墨介绍,“别看外头普通,里头好着呢,朝中各部官员偶有聚会,也不好在外头酒楼,一般都约在此处。”顿了顿,又道:“是宁王殿下的产业。”
纾妍感慨,“没想到宁王殿下还做买卖!”
书墨又道:“宁王殿下没别的爱好,就喜欢赚钱。”
“想不到宁王殿下竟然是这样一个妙人!”
纾妍眼含笑意地夸赞,“怪不得他第一次见我就要送钱给我,原来是钱多得没地儿花,这爱好真雅致。”
书墨也跟着笑,谁知扭脸见自家公子正盯着自己,心里咯噔一下。
他说错话了?
纾妍倒没在意便宜前夫的神情,入内后才发现这天香楼果然如书墨所言,一路行去,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园中所栽种的花草扶疏全都应了每一间雅舍的名字,且里头服侍的人与外头酒楼的茶博士大不相同,各个人精似的,殷勤周到,却又不过分谄媚,就是瞧见她时,眸光略为一滞,像是头一回见她。
有些疑惑的纾妍小声问:“手札上不是说咱们从前来过这儿,怎他们识得你,不识得我?”
裴珩面不改色,“这儿时常换人。”
纾妍信以为真。
大约行了半刻钟的功夫,领头的茶博士停在一处极其雅致的房舍前,刚推开门,有人恭敬地唤了一声“裴阁老”。
纾妍回头,只见一身形清癯,留有美须,年近五十的老者大步行来。
纾妍有些好奇,“这位是裴叔叔的朋友?”
书墨低声介绍,“是户部刘侍郎。”
这时已经行到跟前的刘侍郎神色颇为激动地向裴珩作了一揖,“您也来吃酒?”
裴珩神色淡然地微微颔首。
刘侍郎又将眸光投向纾妍,眼神里闪过一抹惊艳之色,想起她方才似乎喊了一声“裴叔叔”,迟疑,“这位是阁老的侄女?”
裴珩微微眯起眼睛。
纾妍愣了一下,随即弯着眼睫笑,“见过刘侍郎。”
竟是真的!
刘侍郎没想到裴阁老还有这样大的侄女,且生得如此美貌,居然都没听说过。
他一向嘴碎,问:“裴夫人没来?”
纾妍强忍着笑,一本正经,“婶婶原本是要来的,不过家中临时有事又回去了,让我在这儿陪着叔叔呢。”
刘侍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书墨等人低头憋笑。
眼神有些不大好的刘侍郎并未察觉到不妥,殷勤几句后,恭敬地行礼告退。
直到门关上,再也憋不住的纾妍趴在桌上笑得浑身直颤。
坐在她身旁的裴珩眯着眼。
书墨等人不敢再笑。
过了好一会儿,她抬起一张绯红的面颊,一双被泪水沁润的乌瞳眼波流转,“裴叔叔,我肚子笑疼了,怎么办?”
裴珩板着脸把她拉坐在腿上,伸手替她揉着腹部。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书墨以为是侍者,一拉开门刘侍郎携全家老小站在外头。
原本要行礼的刘侍郎一眼就看见裴阁老的侄女此刻正坐在裴阁老的大腿上。
而裴阁老的大手还搁在侄女的小腹上。
这,这,这……
他见裴阁老冷飕飕的眸光朝他望来,脑子一抽,结结巴巴地向自己的夫人介绍,“这位是裴阁老的侄女。”
刘夫人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夫君,陪笑脸道:“我家官人吃醉酒,还请阁老与夫人莫怪。”
裴珩淡淡道了句“无妨”。
纾妍站起身来,柔柔一笑,“方才是我与刘侍郎顽笑呢,侍郎莫怪。”
刘侍郎敢怪,赶紧客气了几句,又让全家老小一一见礼后,匆忙告退。
待一家人行远些,刘夫人一巴掌拍在刘侍郎的后背,恨恨道:“说你老眼昏花你还偏不信,那位是裴阁老家里的小娇妻,前沈大将军之女!怪不得你干了一辈子都升不上去,如今连裴阁老也得罪了!”
她就说有谁带着自家侄女来此用饭!
“我哪里想到裴夫人生得这样小,还跟个孩子似的顽皮。”刘侍郎叫苦不迭,“夫人怎认识她?”
刘夫人道:“前年我在皇后的千秋宴上见过一回,很是温婉娴静,打扮得也很老气,跟现在大不相同,我都差点没认出来。”说完又一脸稀奇,“前些日子听秦院首的夫人说她得了离魂症,我原还不信,如今看来倒是真的。我还听秦院首的夫人说,裴阁老还要纳妾呢,不过我瞧着他俩感情好得很,怎么也不像要纳妾的模样……”
她唠叨起来没完没了,浑然没有注意隔壁房舍有人临窗而坐,将她的话全部听了去。
*
纾妍几乎笑了一晚上,就连心心念念的蟹黄包也只吃了一两个。
直至上了马车,她还一边笑一边嚷嚷着肚子疼。
裴珩一边替她揉肚子,一边道:“下回不许在人前唤我叔叔。”
“那唤什么?”一脸天真的女子眨眨眼,“裴阁老?裴尚书,或是裴哥哥?”
她声音温柔缱绻,“哥哥”二字好似带了钩子,勾得人心痒痒。
裴珩想起某次两人行欢时,他稍稍弄得狠了些,小妻子受不住,哭着求他:“好哥哥,饶了我吧!”
也只有那一回。
之后不出半个月她就向他提出和离。
思及此,心情有些烦躁的裴珩道:“总之不许在人前唤叔叔,也不许向今晚这般胡闹。”
一向小性的女子立刻就不高兴,在一旁坐下,“是,裴阁老。”
裴珩伸手去抱她,她不肯让他抱,挪到角落里坐,显然恼了他。
裴珩突然觉得小妻子失忆前后也不是没有共通之处,至少在翻脸不认人这块像极了。
只不过她从前说话委婉,要顾着他的面子些,就连和离也全将错处揽到自己身上。
现在的小妻子骄纵任性,十足十的大小姐脾气,即便犯错,错处也全不在她,她谁都敢戏弄。
可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裴珩都生不起气来。
他强行将她抱在怀里,替她揉着肚子,“还恼?私底下谁你怎么称呼都好,人前,总要避讳些。”
“我方才确实过了些,不该戏弄刘侍郎,”她幽幽叹了一口气,“我从前在家时也听姨母提到过一些要和离的夫妻,老死不相往来都是最好的结局,像大人这样待前妻好的不多,我心里感激大人呢。将来和离后,我一定要与大人保持距离,免得大人待我太好,我又要忍不住唤大人叔叔……”
方才她闹脾气,裴珩都觉得无伤大雅,不知怎么的却被这句感激的话激出了火气。
从前她感激他的方式就是与他和离!
如今她感激他的方式就是与他保持距离!
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的纾妍摇头抬起头来,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眸。
她的心跳得有些急,“大人这样瞧我做什么?”
裴珩伸手捏着她的下颌,粗粝的指腹按压着她的唇,“我在想,霓霓想要如何感激我?”
纾妍感受到腰间的灼热,倏地红了面颊,想要挣脱,可哪里是他的对手。
他稍稍使力,她被迫张开嘴。
他嗓音沙哑,“最近牙可还疼?”
纾妍本以为他要给自己磨牙,谁知他低下头将自己的舌头送入她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