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方海
老狐狸就算是输,想来也不会输得太难看。
两个身量相仿的男人你来我往,很快过了不下百招,也未能分出胜负。
在场的人哪里见到过如此精彩绝伦的比拼,眼睛一眨也不眨,生怕错过任何精彩的瞬间。
一向爱热闹的纾妍却只想着赶紧结束这场比试。
随着乐声越来越高昂激亢,傅承钰一剑刺向老狐狸的心口,老狐狸向后倒去,傅承钰乘胜追击,再一剑刺向老狐狸的腰腹。
纾妍蹭地站起身来,捂着嘴才没叫出声来。
其他人也都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她以为老狐狸输了,谁知他一个转身,接下来她几乎未能瞧清楚他如何出手,傅承钰的剑刃在距离他的腹部一寸之时,他手中的长剑横于傅承钰的脖颈前。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傅承钰输了。
他刚才故意卖了个破绽。
裴珩收回剑,道:“这些年你进益极大,但你太过急于求胜。”
傅承钰喉结滚了又滚,缓缓地垂下手臂,被震裂的虎口鲜血溢出,顺着银白的剑身蜿蜒成一道血线。
傅承钰从不怕输,大不了下回再赢回来就是。
但今夜他在心爱女子的面前,输给自己的情敌。
输给心中那道永远都不过去的坎。
裴珩看向自己的小妻子。
她双手捂着嘴巴,水润乌瞳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她方才是在担心他吗?
他嘴角微微上扬。
这个坏东西,算她还些良心。
席上的纾妍在便宜前夫的注视下坐回位置。
老狐狸居然赢了……
宁王:“侄媳妇是不是很意外?”
纾妍木然点头。
确实很意外。
宁王在一片叫好声中笑道:“小七的身世你也知道,他幼年时过得不容易,十二岁时跟在怀谨身边,跟了好几年,就连剑法也是怀谨所授。小七为人太过孤傲,就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也不放在眼里,但却很听怀谨的话,两叔侄的感情极好。”
感情极好……
纾妍仔细回忆,他们相熟后,有一段时日,她总爱在他面前说老狐狸坏话,他从来都是静静地听着,一句也不帮腔。
所以,如果不是她,他们今夜也绝不会比试……
宁王还在唏嘘:“怀谨很崇敬自己的父亲,自幼便立志要做大端的大将军,剑法也是父亲所授。只可惜我那位表姐夫年纪轻轻就走了。我表姐,也就是你婆婆,不肯让自己的儿子重蹈覆辙,以绝食逼着三个儿子立下誓言,此生都不许做武将,打那以后,怀谨从文,不过他那样的人,学什么都跟玩似的,旁人学一辈子,有时也不如他学一个月,让人又敬又妒!”
纾妍不由地看向自己的便宜前夫。
如星辰一般耀眼的俊美男人已经行到她跟前,那对漆黑如墨的眼眸似望到她心里。
“可有丢霓霓的脸?”
他丢什么脸呢?
他出尽了风头。
对面那位秦姑娘还在盯着他瞧呢。
枉她还在担心他会输……
而真正输的人……
纾妍看向傅承钰。
他薄唇紧抿,眼神沉静如水。
可纾妍了解他。
他很难过。
她看向他还在滴血的手,不自觉地上前一步,这时七公主拎着曳地的裙裾跑到他面前,一把捉住他的手,眼睛都红了:“裴将军无事吧?”
纾妍仿佛看见过去的自己,低下头去。
今夜她终于明白,她与傅承钰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
裴珩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回去?”
纾妍点点头,向前一步,好似一脚踩在棉花上。
裴珩眼疾手快,长臂一挥将她圈进怀里,大手抚摸着她的后脑勺,低骂了一句“傻瓜”。
眼眶泛酸的纾妍在心里骂他:你才是傻瓜!
裴珩微微弯腰,当众将醉醺醺的小妻子打横抱起,向宁王告退。
纾妍没想到他竟然当众抱自己,羞得不知所措,想要下来,他已经抱着她大步向园外行去。
傅承钰目送他二人消失在园中,冷着脸抽回自己的手。
头一回被人拒绝的金枝玉叶一时愣住。
宁王见自己的妹妹一点儿也不矜持,蹙眉:“你今夜怎会来这儿?”
七公主回过神:“不是皇兄邀我来此赴宴?”
宁王惊讶:“我几时邀你?”
七公主:“他说是你这园子里的人,还说今夜你今夜邀了裴将军来。”说这话时,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傅承钰。
傅承钰几乎瞬间明白。
是他的好九叔安排了这一切。
他特地让她瞧清楚,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问题。
宁王只当七公主打着自己的名义故意来瞧傅承钰,“夜深了,这是你一个姑娘家该待的地儿?还不快回去歇着!”
七公主颇为不舍地看了一眼傅承钰,起身告辞。
秦姑娘也起身告辞。
席上全是男子。
一向好风流的宁王击掌,很快便有舞姬入园伴酒。
佳人在怀,宁王终于有了些许宴会的感觉。
傅承钰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只一味吃酒。
宁王想起方才之事,“啧啧”两声:“若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敢相信方才那个肉麻至极的男人是你九叔。不过你婶婶那个人也够可怜的,当年你不在帝都,不晓得那些事。”
傅承钰手指一顿:“何事?”
宁王殿下叹了一口气:“当年沈大将军落难时,你婶婶四处去求人,一个还未及笈的姑娘家,孤立无援,连个住处都无,听说还在寺庙里住过一些日子。有一回我打大理寺门前路过,瞧见她跪在大理寺卿跟前,苦苦哀求大理寺卿重审此案。可那案子是先帝敲定的,说沈大将军通敌叛国,这不扯淡嘛,若是沈大将军都通敌卖国,那大端怕是早就被易主。就连你九叔据理力争,也只能勉强保住沈家一家子的性命,只判了流放之刑,她去求大理寺卿有什么用呢……”
宁王自顾自说着话,浑然没有察觉傅承钰面色大变。
他嗓音沙哑:“殿下是说,她并非一入帝都就嫁给九叔?”
“当然不是,”宁王见他神情有异,但也未多想,“她来帝都时,你九叔在外地巡视,都还不曾见过她。彼时定远侯家最宠爱的孙子贪图她的美貌,还拿话哄她,说是可帮她向先帝求情。许是走投无路,她听信那小子的话,差点被哄去做了外室。我跟你九叔赶去时,那小子正喜滋滋地哄着她拜堂呢。那一次我还是头一回见你九叔那般生气,若不是我拦着,你九叔当场就把那小子给废了。不过为了你婶婶的清誉,此事只有我同皇兄知晓。”
“此事过去没两日,你九叔向天子请求赐婚,说与你婶婶打小就定了娃娃亲。明眼人一听就知是瞎话,你九叔年长你婶婶许多,怎可能定下这桩娃娃亲。且皇兄有意将六皇妹许给你九叔,六皇妹又早就倾心你九叔,为这事闹得天翻地覆。不过皇兄最终同意赐婚。”
傅承钰不由地攥紧酒杯,眼眶发热。
这些事她从未与他提过。
他赶回帝都时,她已经准备要与九叔成婚。
他想要带她走,她是怎么同他说的。
“傅承钰,我喜欢的人本就是他,同你在一起,不过是因你生得与他有两三分相似罢了。”
“傅承钰,只有他能给我想要的一切。”
“傅承钰,我求你了,你若真为我好,就当从未认识我!”
“你九叔那个人看似什么都不在意,一旦计较起来要人老命。婚后没两日,他揪出定远侯家里那小子强抢民女,并且弄死好几个女子的证据,亲自坐镇大理寺,判其流放之刑。定远侯在皇痛哭流涕地求情,哭得皇兄都心软了,想要你九叔网开一面,但你九叔咬死不放,还因此事与定远侯结仇,至今不睦。”
“因赐婚之事,六皇妹对你婶婶一直都怀有敌意,有一回皇嫂生辰,你婶婶去赴宴,我刚好也在,亲眼瞧见六皇妹趁人不备,将她推入荷花池。你九叔闻讯赶来时,她一脸歉意地对你九叔说,她是自己不小心跌入水中,性情极其地温婉柔顺。不过打那以后,她再也未入宫赴宴。如今得了离魂症,倒向是变了个人似的,怪可爱的……”
不,她从前便是如此。
如骄阳,似烈火,是那片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最耀眼的存在。
是所有人甘愿捧在掌心里的明珠。
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冲出胸腔,犹如火烧的傅承钰站起身来,“微臣还有事,先行告退!”言罢,头也不回地出了园子。
宁王抿了一口酒若有所思,随即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想来这世上的人大多都有这爱不能,求不得之苦。
身旁美艳多情的舞姬依附过来,柔柔地唤了一声“殿下”。
宁王将她搂在怀中,笑:“你叫什么名字?”
那歌姬眼波流转:“奴唤诗诗。”
“诗诗,真是好名字……”
醉意氤氲的宁王抚摸着她雪白柔软的面颊轻声呢喃。
*
裴珩倒了一杯水喂到小妻子嘴边。
连吃了两杯水,她终于清醒些,抱膝坐在榻上,神情有些萎靡。
裴珩抚摸着她柔顺的青丝:“小七并没错,只是霓霓不了解男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