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春山 第13章

作者:曲小蛐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相爱相杀 复仇虐渣 正剧 古代言情

  “不曾。”

  “为何,”剥葡萄皮的手指一停,云侵月似是玩笑,“你并不全然信任他?”

  “账本只是猜测,尚未验证。即便存在也下落不明,告诉他,对案情并无益处。”

  谢清晏回身,转向房内。

  灯火间,那双漆眸乌润,透出温和而叫人心安的光泽。

  若非见过他以滚油烹刑敌间而目不瞬,云侵月就真信了。

  不过云侵月还是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从蕲州到上京千里之远,你的亲兵动起来阵仗太大,让绯衣楼的暗探来查吧。”

  “莫漏风声。”谢清晏默许。

  “懂。”

  剥好的葡萄被云侵月扔进嘴巴里,谈完了正事儿,他吊儿郎当地靠上房柱:“你一向不理闲事,今日为何主动帮戚家大姑娘,总不能是为了卖好给戚世隐吧?”

  谢清晏停在落地铜灯旁,半侧着身,闻言似笑:“帮?”

  他抬手,温柔地拢住了其中一盏风中摇曳的残烛。

  “你真认为,她是来挽回的?”

  “你的意思是她演了一出戏?”云侵月轻嘶声,“不能吧?闺阁女子最重名声与清誉,她这样一闹,恨嫁丑名遍京城,若还不肯入平阳王府,以后也没人敢要了。”

  “怎么不能,”谢清晏声线散淡,犹笑又冷,“她连蒙骗玄铠军的胆子都有。”

  云侵月一愣。

  电光石火间他想起之前谢清晏那句古怪的“耳熟”,不由地站直了身:“你是说、戚家大姑娘就是那个救人后入了京的医女?!”

  谢清晏不语,像是望着烛火出了神,唯有灼灼两点烛火映透他眼底墨黑,却不暖,只叫人觉着清冷而遥远。

  “嗤。”

  一声火焰灼烫过皮肤的轻声后,谢清晏神情温润平和地直身,垂回了雪白广袖。

  而原本拢在他掌心的那支烛却已灭了。

  “你改日寻个事由,钓她离府。查明长相,便知结果。”谢清晏温声道。

  从震惊里回神的云侵月难得拧了眉:“如若真是她,那这位戚家大姑娘不简单啊,她认出玄铠军的可能性,也就极大了。”

  “…是生是死,”

  那人回身,烛火从身侧映过,将他眉眼神容自挺鼻分作明暗两处。

  谢清晏低垂了眸,抬袖,随意碾去指腹间灰烬。

  眉眼淡然出尘。

  “就看她造化了。”

  -

  上京繁华千里,最是人言是非地。

  庆国公府大姑娘与平阳王府嫡次子在招月楼外的一番热闹,果然不出两日,就在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

  人人都赞定北侯谢清晏清正无私,圣人心肠,即便对平阳王府亦毫不偏袒。

  至于余下两位,眠花宿柳的浪子与貌似无盐粗鄙失礼的乡野村姑,自然便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笑谈了。

  连带着在护国寺作焚香祈福礼的庆国公府女眷都听闻了此事,于是只有老夫人留居寺中禅院清修,大夫人带着两房女眷匆匆赶回。

  看声势,是要狠狠给“不识礼数”的戚白商一番教训的。

  可惜了,没成——

  戚白商病了。

  且还是大病一场。

  这次倒真不是她装。大夫人宋氏起初不信,派大夫过来看了两日,日日都是高热,最后一位大夫更声称戚白商大约被拒婚才伤心过度,是失魂之下被魇着了,得招魂——最后这位“神医”是被府里嬷嬷拿笤帚打出去的。

  “神医”都无法,大夫人也只能暂时忍了。

  由此,戚白商多得了几日清静。虽然这几日清静里,她都没清醒过几时。

  等病过第五日,戚白商终于精神些了。

  过正午后,刚用完她自己给自己调的药膳,婉儿就同前几日一样,例来造访。

  “阿姐,你怎么起来了?”戚婉儿进到院内,把手中带来的物件递给连翘,就快步走到院子南角的戚白商身旁。

  她不放心地打量戚白商:“当真好了?”

  “嗯,我的医术,你还不放心么。”戚白商慢慢吞吞地推着养气太极,收势。

  戚婉儿责道:“那是哪位神医,刚入京就累得自己大病五日?”

  “先天不足嘛,慢慢调理。”

  戚白商也不觉被拆台,接过布巾,擦了擦额角薄汗。

  递布巾的连翘在旁边小声咕哝:“分明是姑娘离乡前连续为流民义诊数日,又舟车劳顿,路上还被刀箭胁身,受了险些殒命的惊吓,回京头日就排演大戏,能不累垮了吗……”

  戚白商轻瞥她。

  好在戚婉儿今日心思不属,也并未听见这点动静。

  两人回明间落座,戚白商叫连翘与紫苏出去了,这才开口问:“怎么了?”

  戚婉儿回神:“嗯?”

  “心不在焉,定有事,”不等戚婉儿否认,戚白商轻飘飘叹,“思虑不通,最伤神,你若不说,可怜我今夜大抵难入眠了。”

  戚婉儿无奈失笑:“我看天理殊为不公,阿姐国色是天生,拿捏人心难道也是天生?”

  戚白商轻眨眼,斟出药茶来饮。

  “其实也并无大事,只是我心坎难过,”戚婉儿一顿,笑意微苦,“自从离了护国寺归京之后,母亲便日日要我陪表兄二皇子殿下,去长公主府递帖拜见。我屡次拒绝,她已有怨言了。”

  长公主府?

  戚白商拿起药茶的指尖轻敲盏边,意有所指地轻声:“为谢清晏?”

  “是。准确些说,是为了我的表兄,二皇子殿下。”

  提及此事,戚婉儿不由地皱眉:“如今圣上年事已高,仍未立储,且已有多年少勤朝政,一心谋长生之道……上京皇城内风起云涌,争储夺嫡之事,我实在不想置身其中。更不希望自己的婚事,被当做争储的筹码。”

  戚白商微微一怔:“争储与你有何关系?”

  “瞧我都忘了,姐姐未在京中,不了解这些事,”戚婉儿苦笑叹道,“大胤朝堂中,二皇子与三皇子早已争储多年。二皇子乃皇后所生,背靠宋家,三皇子乃贵妃所出,有安家助势。”

  “……”

  “安家”两字一出,戚白商拈着的茶盏像是不慎一颤,晃出来滴药茶。

  苦褐色浸入桌布。

  而无意识捏紧了茶盏的戚白商抬眸,望向戚婉儿。

  可惜戚婉儿并未发觉:“朝中文官士族也多以宋、安两家为首,分庭抗礼,但在兵权上……”

  戚白商回神,了然:“谢清晏冠绝大胤。”

  “是。所谓军功累累,天下归心,并非妄言。两位殿下忌惮他,更忌惮他在镇北军乃至天下臣民心中的盛望。”

  说到这儿,戚婉儿有些嘲弄道:“然而昔年裴家虎将尽诛后,大胤苦边境已久,如今西宁虽灭,北鄢未除。国战不休,便没人动得了他。何况他本就是长公主独子,圣上的亲外甥,还有什么人比他更适合作为夺嫡倚仗?如今朝野公认——两位皇子中,谁能争取到谢清晏的支持,谁便能成为东宫之主。”

  “……”

  戚白商想起了那日在招月楼下,隔皂纱望见的身影。

  还有那人要为她下聘赐婚的清声。

  刚好些了的头疼好像又回来了。

  戚白商轻叹,扶额:“我记得,大夫人是当今皇后的胞妹。”

  “是,皇后是我的亲姨母啊,”戚婉儿嘴角勾起一抹笑,却有些凉,“若宋家有适龄女子,我还能逃过此劫,偏偏并无。”

  戚白商蹙眉:“一定要通过姻亲来拉拢?”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姻亲与血缘更能稳固权力的纽带了,”戚婉儿黯然地落回眼,“三皇子亦然。但他有一母所出的胞妹,征阳公主。”

  若说谢清晏在上京城中有爱慕者无数,那征阳公主就是其中地位最高的。

  即便戚白商远居乡野,也早有耳闻——这位殿下对谢清晏有多痴心不改,纠缠不休。

  “之前关于你们三人的流言,”戚白商有所通悟,“便是两相抗衡的结果?”

  戚婉儿道:“没错,表兄、姨母、我母亲甚至整个宋家,都属意以我为筹码,与征阳公主相抗。即便定北侯娶了征阳公主作正妻,二皇子也定会令我做谢清晏的侧室。”

  “…他敢。”戚白商冷淡了眉眼。

  戚婉儿一怔,回神,对上戚白商温吞含凉的眼眸,不由笑了:“也只有阿姐疼我了。”

  她虽这样说,但显然不信阿姐能做什么。

  戚白商并未解释:“若我是谢清晏,定两不相帮。”

  “两不相帮?”戚婉儿顿了下,无奈摇头,“将上京比作一片广袤之海,皇宫便是最无底的漩涡。临近权力中心,没有一人能置身事外。即便是来日的镇国公,亦不能。”

  “那,圣上就没有其他皇子了?”

  “还有一位四皇子,可惜他年纪尚小,母妃又只是个宫女出身,毫无外戚帮扶,朝中更无人脉,不可能出头。”

  戚白商问:“既有二三四,便该有一,大皇子呢?”

  “…!”

  戚婉儿听完却像是惊了一下,几乎要抬手上前来捂戚白商的口。

  等回过神,她惊悸未定,压低了声:“阿姐,答应我,只要你在上京一日,就绝不能在任何外人面前提什么…大皇子。”

  戚白商听得出,婉儿在说“大皇子”三字时,声音都是放轻且微颤的。

  她不由好奇了。

  “为何?”

  戚婉儿踌躇片刻,才拉近间距:“阿姐可听说过,昔日外戚第一世家裴家,因贪赃谋逆、获罪灭门之事?”

  戚白商迟疑:“似有耳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