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曲小蛐
身前无声。
正在戚白商疑惑谢清晏从方才就一言不发,莫不是疼昏过去了的时候,就听那人哑着?嗓音,似笑非笑地问:“戚姑娘说的,倒像是日日见我在你面前解衣坦身。”
戚白商一哽,去拿新药纱的手都顿了下:“不知习武从军之人的嘴,是否都像谢公这样硬?被脊杖敲成血葫芦了,还有心思戏弄旁人?”
“区区二十杖。”谢清晏淡声道。
戚白商眼神见恼,给他上药的手稍稍用力,却不见他反应。
“你再用力些也?无妨,”谢清晏似乎察觉她意图,声线疏慵散漫,“我疼惯了,不觉着?有什么。”
“……”
他这样一说,戚白商反而下不去手了。
她一边慢吞吞上药,一边开口:“这点伤对?谢公?或许不算什么,可陛下罚刑,对?谢公?应是第一回 ?。”
谢清晏未动。
戚白商垂眸上药:“圣心不可违,谢公?应当比我更懂这个道理。”
“圣心不可违……”
谢清晏轻声缓调地重复了遍。
就在戚白商以为他听进去了的时候,却听那人低嗤了声,微微偏首。
一缕细长乌黑的发丝从玉冠垂落下来,拂在他折角凌冽流畅的下颌线旁。许是因失血,愈衬得那人肤色冷白,眸间若覆霜雪。
他俯睨着?她:“若我偏要违呢。”
“……”
戚白商指尖蓦地一颤。
等回?神,她微微咬唇,忍下恼怒:“谢公?便?是不惜性?命,也?该是戍边卫疆,百年之后再谈生死——明知陛下已决意,当真要为了这件事,不惜来日殒命殿前吗?”
她话说得重,却不见他眉眼半分动容。
这叫戚白商的心沉了下去。
“……有些事可以筹谋、退让、从长计议,有些事不可以。”
谢清晏低声转回?去,声音低得近自嘲。
“况谢某终归要死,死在哪里都是赎罪,又有何区别。”
戚白商不由得攥紧了手中药纱。
她蹙着?眉,加快了上药的动作,像是这般就能叫胸口憋闷窒息又麻木的疼痛感?尽数泄退。
谢清晏察觉了,哑声似笑:“我若死了,戚姑娘该觉得解脱才对?。”
“……是!”
戚白商终于忍不住了,将他背上最?后一处伤涂上药汁,她轻咬着?牙扔掉药纱,恨声起身:“谢公?获罪问斩之日,我一定在戚府后院燃上几串爆竹!庆贺一番!”
听出其中恼意,谢清晏转身,擒住了戚白商的手腕。
二人对?视。
只是戚白商的目光忽叫他胸膛前垂坠着?的一抹翠玉色攫去了。
“这是?”
不等戚白商看清,谢清晏面色微变,蓦地松开了戚白商的手腕,一把将今日因她忽至而未来得及收起的玉佩攥入掌心。
戚白商头一回?在谢清晏身上看到如?此分明、近乎慌乱的情绪。
她伸出去的手不由地停住了。
“玉佩而已,”谢清晏背过身,因牵动了伤势,他低低咳起来,哑声透出几分狼狈,“旁人所赠信物,不便?给戚姑娘一见。”
旁人……
戚白商垂手:“看谢公?反应,还以为是什么重逾性?命之物。”
“于谢某而言,确是重逾性?命。”
“……”
戚白商停了几息,侧过身,像是没听到似的,她去一旁桌案后落座,提笔开始写誊写给谢清晏开的药方。
直到许久后,墨汁淋漓,泛起窗外雪色似的光。
戚白商拎起药方,吹干了墨,又抿了抿微涩的唇瓣。
须臾后,她听到自己轻声问:“是婉儿赠你的么。”
“……”
榻上那人肩胛微震,似要回?身。
戚白商却忽然没了方才一鼓作气问出来的勇气,也?不敢再听谢清晏的答复。
她先一步起身,将药方压在镇纸之下。
“请府中按方抓药,煎法与服法皆写在了药方末处,祝谢公?早日康健。”
戚白商整理好药箱,背起身。
她向外走了几步,慢慢停住,与榻上那人背对?彼此:“我与婉儿一样,求的是一心不二之人。谢公?若真想与她有个耄耋情深的美满姻缘,早该绝了赏花弄草的心思。”
“你与她大婚将至,莫为旁人之事伤了她的心。劝君惜取眼前人。”
“……”
直至身后淡香散尽,门扉冷合。
谢清晏低咳了声,垂眸,望见指骨间安然躺着?的玉佩。
“耄耋情深。”
他低声重复,带颤的尾音似笑似嘲,将那枚玉佩于心口攥紧。
“夭夭,若我明朝赴死,将来又是谁会与你耄耋情深呢。”
-
两日后,已是除夕了。
谢清晏在长公?主府养伤三日,未曾入朝。自从两日前那一番小闹,明月苑都清静下来了。
长公?主确实心慈手软,即便?那日气得甩袖离去,这两日煎药送药的事还是她亲手来,不肯假于旁人。
连带着?谢清晏也?得了两三日清静。
只是,清静得有些过了。
除夕当日下午,谢清晏飞出窗的瞭哨鸟终于带回?来了一个人——
鬼鬼祟祟,从后窗摸进来的云三公?子。
“如?今这长公?主府简直是铜墙铁壁,又不能明着?闯,知道我今日进来费了多大工夫么?”
云侵月一边嘟囔着?,一边拍打去身上浮灰,跟着?嫌弃地看谢清晏:“你快把那木头从戚白商身边调回?来吧,若是他在,我还用费这些力气?”
“闲话少言,宫中如?何了。”
“……”
提到这个,云侵月拍打衣袍的动作都放轻了不少。
他迟疑上前:“前两日,我送戚白商来见你,你可是与她共同协商出了什么缓兵之策?”
谢清晏停顿,于翳影间回?眸:“什么缓兵之策。”
“比如?,暂且答应求娶……”
云侵月在谢清晏眼神陡沉的刹那,就知道大事不妙,可惜已经?晚了。
他想都没想,上前一扑,正?准将起身的谢清晏拦在了榻前:“等等!你至少要我说完吧?!”
谢清晏脖颈上脉管绽起,绷如?弓刃:“她入宫了?”
“……今日一早入的宫,她自己亲口称,愿与巴日斯结姻亲之好,陛下赞她深明大义?,已经?赐封了广安郡主。”
云侵月一叹。
“算时辰,这会旨意都过了门下,应当已经?在去戚府传旨的路上了——你去又有何用?”
谢清晏冷声:“此事,长公?主可有参与?”
云侵月面色微变,眼珠转了转:“你要这样说起来,她能在今日入宫,多半是长公?主的人给她开的路。”
“好,”谢清晏怒极反笑,“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她还会用在我身上了。”
眼见谢清晏要向外走,云侵月头疼地回?过身:“你此刻便?是闯入宫中,发出去的旨意也?万万不可能收回?了啊!”
“谁说我要入宫?”
谢清晏系上外衣玉带,又披起鹤氅,眉眼冷若薄刃之上覆着?的三尺霜——
“她要远嫁北鄢,那我该亲手送给她一份大婚贺礼才是。”
——
一个时辰后。
戚府,西?跨院廊下。
天色早已黑透了,满府却是张灯结彩的喜庆,将夜色灼得如?半个白日。
除了是除夕之外,更多还是那一道金灿灿的圣旨。
如?今就在戚白商手中。
“……郡主哎,还赏了那么多翡翠玉饰,绫罗绸缎的,”连翘竭力活跃气氛,可惜没几句,她自己的嘴角都撑不住,耷拉下去了,“姑娘,你真要嫁去北鄢啊?”
戚白商捏着?手中看似轻巧,实则重于千斤的圣旨。
“自然不会,只是缓兵之计罢了。”
“这可是圣旨,什么缓兵之计要这样拿自己赌上去啊?”连翘咕哝,“姑娘前两日回?来以后就心事重重的,我看你答应下来,分明是为了救那个谢清——”
话没说完,被戚白商轻飘的眼神摁住了。
戚白商转回?去:“宫宴那夜在殿上,若不是他拦着?,陛下已经?问到我头上了。即便?他能靠脊杖拖延上月余,那月余之后呢,总不能再叫他忤逆圣上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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