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春山 第97章

作者:曲小蛐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相爱相杀 复仇虐渣 正剧 古代言情

  只?是这一次与从前不同。

  梦里的最初,他像是回到了幼时那?座宅院中,他喜欢骑在父亲背上,一边说着驾,一边拍着父亲的肩,叫他在院子里驮着他跑。

  母亲就坐在一旁的亭子下,时而垂眸拾掇那?些晒作香料的干花,时而抬眼,含笑又?温柔地唤他父亲慢些,别摔着他。

  谢清晏听见父亲唤他“琅儿”,笑声爽朗又?爱重。

  他低头,想去看清驮着他的父亲的模样?。

  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父亲都没有抬过头,那?张面容藏在春日柔和的光里,模糊又?陌生。

  直到一双温柔的手覆过他眉眼。

  ‘母亲?’

  梦中的谢清晏欢喜地拨开,转过身?。

  却见温柔含笑的母亲的脸,像是正在被?炽烈的火烧灼、融化——

  血肉混着涕泪向下淌。

  从血肉间露出森白的骨与焦黑的眼眶,仿佛属于母亲、又?像重叠上另一个人,面前如恶鬼般的白骨掐着他的脖颈,用?力到狰狞又?战栗——

  ‘是你……是你!’

  ‘最该死的人是你啊……!’

  ‘要不是你,我的父兄满门都不会死,要不是你,我的儿子也不会死——’

  ‘最该死的人是你!!’

  那?道声音被?无数声音重叠上,模糊,放大,逐渐漫过整个天际,如同那?场大火一样?。

  只?是更滚烫的,不知是血肉还是眼泪,从要将他掐死的白骨的“脸”上淌落下来,灼得他心口栗然欲碎似的疼,烫。

  掐着他的恶鬼又?哭了起?来。

  ‘琅儿,随母亲一起?走吧,好不好?……莫留在这世间受苦了……他们会撕碎了你,一口口将你吞下去的……’

  ‘别怕,再?忍忍,琅儿,很快就不烫了……’

  ‘外王父和兄长都在等我们呢……’

  ——不。

  “不要。”

  幔帐之下,墨发如瀑的谢清晏猛地睁开了眼,坐起?身?来。

  他漆黑瞳孔幽暗、冰冷又?戾然。

  眼前还有些昏红,像是梦里的那?场火未曾烧完。

  十五年?前的昨日,十月初八,行宫大火,上京事变,裴家一朝获罪满门抄斩。

  如今郎朗乾坤间,裴氏满门忠烈只?余他一个未亡之人。

  他不会走。

  在豺狼虎豹扑上来前,那?便由他先撕碎他们。送他们下葬之日,他自会去九泉之下,给裴家满门谢罪。

  “……”

  谢清晏攥着薄衾的指骨栗然,又?徐徐松开。

  他正欲掀被?下榻。

  一道身?影忽匆忙入内:“公子!出事了!”

  董其伤在榻前骤然停住,即便屋内烛火幽微,他也看得分?明?——

  谢清晏侧身?朝外,身?前雪白的中衣,竟叫鲜红的血染得如火般盛放绝艳。

  “公子,你…!”董其伤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剧变。

  谢清晏因失血而色微白的唇淡淡抿着,眉尾薄锐,像一柄敛垂在鞘中的剑。

  他清疏侧眸:“何事。”

  董其伤迟疑了下:“是戚家大姑娘。”

  “……”

  拉上外衣的指骨像是不经意地颤了下,谢清晏幽黑眼眸凝停几息,长睫垂遮过去。

  “她的事,我不想再?听。”

  董其伤犹豫了下,应声点头,就退到一旁。

  而此刻,原本等在门外的云侵月忍无可忍,拍开房门便冲了进来。

  “你个木头!”

  云侵月过来就怒指董其伤。

  “他说不听你就不说了?你这么听话,等明?个儿他要拿自己给戚白商殉葬你拉得住么?!”

  “——”

  榻前,谢清晏蓦地一停。

  他抬眸冷睖向云侵月:“你说什么?”

第50章 赐酒 此罪,我代她领。

  戚白商是初九这日辰时,同婉儿一起入宫的。

  兴许是前一日刚为裴皇后与?大皇子行了丧祭的缘故,宫中今日格外冷清肃穆。

  领她们进后宫的一路上,宫人们皆低着头弓着腰,像生怕有一点神色外显,再惹怒了贵人,招致祸罚。

  “按往年,因是裴皇后与?那位的忌日,皆是辍朝五日。”

  婉儿小声与?戚白商解释。

  戚白商先?怔了下,随即才反应过?来,婉儿说的“那位”是指当朝已故的那位大皇子。

  戚婉儿又?道:“宫中规矩森严,非每月定日、后妃家眷提前请批,皆不得入。便是两位殿下,除了晨昏定省外,再去母后母妃宫中,也是要向?陛下请示的。”

  戚白商不解:“为何如此?严苛?”

  “旁人都猜与?,”戚婉儿抬手,比划了个十?五,“年前的那件事有关。”

  戚白商眨了眨眼。

  显然那是说的启云殿裴氏皇后纵火,将大皇子与?自己一并烧死的事了。

  若真如此?,当今圣上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哦,说起来,有一人例外。”

  戚婉儿想起什么,含笑看向?戚白商,轻声道:“谢公是唯一得了皇帝敕令,可以先?入后请、自由出?入宫闱之人。”

  “谢清晏?”戚白商意外至极,“皇帝对他的偏宠如此?盛极,二?位殿下都要介怀了吧?”

  “这也没法,”戚婉儿凑近了些,小声附耳,“谢公十?二?岁那年才从长公主封地回到上京,起初也算受尽流言轻侮,直至偶然面圣。陛下初见他便十?分?喜爱,还说了一句‘此?子肖朕’,传得朝野尽知。好长一段时间?里都有人说,圣上是把他当了已故那位的替代,顶了对那位的舐犊情深,这才冒幸至今。”

  “原来如此?。”

  两人不及多言,领路的宫人已分?作两处。

  “戚大姑娘,此?处通往安贵妃宫苑,请随我来。”

  “二?姑娘,皇后殿下盼您许久了。”

  “……”

  戚白商与?婉儿对视了眼,两人颔首,随领路的宫人左右分?道,各自向?着安贵妃与?皇后的宫苑去了。

  行宫秋猎之事后,三皇子谢明被陛下下旨禁足,连给母妃请安都免了。

  而前朝,安家以安惟演、安仲德为首的一干人等?皆下狱候审。其余家眷也被禁于府中,由禁军和巡捕营一同看守,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安萱在宫中如失耳目,早已焦躁好几日了。

  戚白商由宫女领入时,安萱正像只焦躁的雀鸟,在烫脚似的波斯毯上来回踱步。

  “殿下,人带到了。”

  直至宫女出?声回禀,安萱猛地停住,回过?身来。

  她像是激动难抑地朝戚白商踏出?一步,又?连忙停住,按捺下神采轻咳了声。

  “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诺。”

  “……”

  趁宫女们退下的片刻,戚白商眼神微妙地度量过?安萱的神色。

  对她这位姨母,戚白商了解不多,幼时记忆里也没多少印象。

  但于情于理,经了她配合兄长捅破安家大案、几乎断绝了三皇子争储的可能后,安萱再怎么急于向?宫外求助,见到她也不该是如此?反应。

  戚白商心念暗动,神情却不显,循规蹈矩地给贵妃请了安。

  “虽你不愿认,但怎么也是一家人,不必拘礼了。”

  安萱示意戚白商到了里面的暖阁落座,拿起茶盏饮了口,似乎嫌凉了,又?蹙着眉放开。

  她这才抬眼打量过?戚白商:

  “坐吧。”

  待戚白商在暖炉旁坐下,正听安萱颇有些慨叹地开口:“你与?我那阿姐生得一样美,只可惜,没有她那样好的命。”

  “……”

  戚白商眼睫缓撩起,“我母亲,命好么。”

  “她若不好,天下就没有命好的女子了,”安萱靠在软枕上,似乎是笑,眉眼却藏不住讥诮,“那会儿天下若有十?斗颜色,你母亲便独占七斗;上京公子们若有十?分?爱慕,你母亲便坐拥八分?。多少女子艳羡她啊……”

  安萱回忆着,转回头来,对上了戚白商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