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嗞咚
尽管有了陈宴清的许诺,吟柔却还是难免忐忑,她不知道三公子要怎么帮她,而且看府上下人已经开始打点去寺里的事宜,一切都照常进行着,三公子也没有留下不去的意思,吟柔心里再度泛起不安。
动身的前夜,她忍不住悄悄又去了萧篁居。
站在廊下,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抬指轻扣了两下门,又快速的把手放下。
夜风簌簌,她缩着肩头等了好一会儿,听到屋内响起脚步声,紧接着门扉应声被拉开,陈宴清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半开的门扉间,月光越过吟柔娇小的身躯落在他身上。
陈宴清一贯衣冠严整,因为刚沐浴过,外衫只随随披在肩头,少了端严,多了分风流蕴藉。
他垂睫看向身前小小的身影,并不太意外,除了她没有人这般来敲过门,也没人敢。
“怎么了?”
听得问话,吟柔踌躇搅着指尖,抬起莹白的脸庞,一双乌黑的眸子期盼望着陈宴清,“明日,我可不可以跟公子一起去。”
“胡闹。”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让吟柔灰心。
三公子让她放心,可她只要想到乱葬岗里的那一幕,就没办法不害怕,她想待在三公子身边,除了这样,她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安心。
可对上男人严肃的眸光,吟柔不敢再说,垂低下脑袋,睫羽覆在眼前,遮住了她的神情,却遮不住快要溢出来的无助。
陈宴清竟然有那么一瞬生出了动摇,真动了将宋吟柔带在身边的念头。
他不信神佛却不能不敬,何况此行是给父亲供长明灯,他若将人带去,成什么了。
吟柔迈前一步去抱他,两只手臂才贴到他的衣衫,就被一把握住。
陈宴清很清楚,这副看似荏弱的身子实则着无限的诱惑力,只要纠缠住他就会失控。
就连只是握着她的手臂,他都已经想把人拽进怀里。
再一再二,却不能再三再四。
吟柔央求着抬眸,眼里盛满了让人心软的希冀,好像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
陈宴清看了她许久,没有松动,“我不会让你有事。”
他已经破例多次,不会再无底线的纵着。
吟柔知道再求无用,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来,“是。”
陈宴清蹙拢眉心。
“那我就不打扰三公子休息了。”她轻轻说完,欠身离开。
单薄瘦弱的身影,孤零零的走在月色下,像是无家可归的小动物。
有那么一瞬间,陈宴清竟然想要跟她解释缘由,简直可笑。
他摁下心里那抹不忍,把门合上。
*
翌日一清早,下人就来到萧篁居通传,说是可以动身了。
陈宴清去到花厅,陈老夫人、乌氏还有另外几房同去的女眷都已经到了,赵菡月端坐坐在陈老夫人身边,远远看到陈宴清的身影,眸色微微亮起。
待人进来,低垂下眸轻声细语的见礼:“三表哥。”
陈宴清扫看向她,颔首致意:“表妹。”
赵菡月是陈老夫人表妹的孙女,按说关系隔得远,但赵菡月幼时曾被养在陈府一顿时间,也算是陈老夫人看着长大,故而待她也亲近。
陈老夫人解释道:“菡月得知我要去寺里,特意赶来陪我。”
陈宴清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不冷不淡的态度让赵菡月心里失落,面上却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对了,我听父亲说,京城来的巡察官员不日就该道西玉关了,表哥可听说了?”
“嗯。”陈宴清颔首:“听说了。”
陈老夫人瞧见孙儿的态度,又看了看赵菡月,笑问道:“可知道来得有哪些官员?”
赵菡月立刻回:“说是来了户部的张侍郎,张之铭,还有一位是顺安郡的少府史,叫裴,裴玄霖。”
陈宴清古井无波的眸子折出波澜。
他曾从宋吟柔口中听到过玄霖二字,和这个裴玄霖,是同一个人么。
陈宴清屈指缓缓摩挲指上的扳指,脑中翻找出早前让书砚查过事——
宋吟柔,江宁人氏,乃路转运官宋执徽的小女儿,宋家出事前曾为其与裴家长子定下亲事。
江南四郡,顺安就在其中。
“怎么还有地方来的官员?”陈老夫人不解问道。
陈宴清极浅的扯了下嘴角,带出丝丝微不可查的冷意。
赵菡月摇头,“朝中这么安排,想来有他的理由。”
陈老夫人沉吟点头,厅外下人进来道:“老夫人,马车都备好了。”
“那就别耽搁了,快走吧。”
陈老夫人发了话,众人随之往前院走去。
赵菡月和陈泠雪陪着陈老夫人同乘一辆,其余人也各自登上马车。
陈宴清掀了帘帐走进惯坐的那驾马车,随着帘帐落下,外头的光线的挡住,他平和的眉眼也沉落下来。
马车被驱使着往前行,陈宴清阖眸背靠着凭几假寐,喉间却缠绕着一缕难纾的窒闷,他想象往常那样压下,却适得其反。
甚至于宋吟柔不在身边,他都能嗅到那股勾人的甜香。
勒着他的呼吸还不够,无孔不入的往他感官里钻,一寸一寸往他肺腑深处扎。
陈宴清倏然睁开眼帘,喜怒难辨的暗色翻涌在眼底,他抬手推了窗子,让风灌进来,吹散那股诱引着他,让他深受影响的气味。
精严寺在城郊,加上马车行得慢,快晌午时候才到地方。
陈家每年要往寺里供送不少香火,得知陈家人要来,接引师父早早就在山门下等候,双手合十道:“法堂已经设好,几位施主这边请。”
“有劳师父。”陈老夫人也双手合十回了一礼。
一行人踩着石阶往大殿走去,供奉长明灯需要先做超度,主持带领着僧人打坐念经。
香火缭绕,浑厚的吟诵声入耳,清剿了横杂在陈宴清心里的障念。
贪嗔痴慢疑,果然是五毒蔽心么。
书砚神色急灼的在大殿外张望,避开人轻手轻脚跑到陈宴清身侧,“公子。”
他压低着声音说完话,陈宴清抬起冷垂的眸子朝他看去。
适才他眼里的短暂清宁已经荡然无存,反扑的阴郁让书砚一惊,忐
忑问:“公子,现在怎么办?”
为了不打草惊蛇,顺利处置卢嬷嬷的那个刁奴,公子特意没让他留下,而是让青锋去办,哪知方才青锋让人来传消息,卢嬷嬷是拿下了,可宋吟柔不见了踪影。
当真是连一息都不能让他省心,陈宴清压着疯涨的怒气,自蒲团站起。
陈老夫人诧异看向他。
“商会里出了些要紧事,我解决了就赶过来。”陈宴清解释过,掀袍走出大殿。
书砚紧跟在后面,“马车已经备好。”
“去牵马。”陈宴清道。
书砚头皮发紧,跑着去牵了马,从精严寺到陈府一路策马只用了一炷香就赶到。
十方堂早就被青锋安排的人围了起来,旁人不得进入,更不能通风报信,而卢嬷嬷被反绑着手,布团塞住口,跪在院中。
看守的家丁让出路,陈宴清自院外走进来,卢嬷嬷一见他立刻挣扎着磕头求饶,嘴被堵着只能发出呜呜的难听声音。
陈宴清懒得理会她,目光扫向敞着门的屋子,宋吟柔惯坐的桌前除了摆着纸笔,空空荡荡。
“怎么回事?”
青锋回道:“公子让我盯着这个老虔婆,她一带着人闯进十方堂我就将她拿下了,没曾想十方堂里没有人。”
“这话我已经听过一遍。”
他要看到人。
陈宴清轻抬着眼帘睇向青锋。
看似平和的眸子里浮着青锋从未见过的阴郁。
他多在外办事,内院发生的事不清楚,更不知道公子为什么对一个奴婢这般上心。
但他有预感,若是找不到人,公子必会大怒。
青锋低头道:“已经派人去寻…府上没有人。”
“也没人见她出去。”
陈宴清忽的笑了一下,“意思是她凭空消失了。”
青锋没来由的不敢回答,书砚上前不确定道:“会不会是趁着清早众人动身时,悄悄溜走了。”
除了那时候,书砚想不到吟柔还有别的什么机会能离开陈府。
不想他的话让陈宴清的脸色愈发阴沉,冷意汇聚在眼底。
卢嬷嬷心知自己这次彻底触怒了三公子,拼了命的求饶,为了发出声音脸涨得通红,陈宴清终于施舍去目光,如看蝼蚁的一眼让卢嬷嬷通体生凉。
“刁奴一再犯主,依照家法,发卖出府。”
冷冷的一句,定了她的下场。
卢嬷嬷一双眼睛惧睁,她在陈家呆了二十多年,她还是夫人的人,三公子怎么能如此把她发卖出去!
很快,她就绝望意识到,现在夫人和老夫人都不在,没人能为她做主。
她从喉咙里嘶唔着声,膝行向前,想求陈宴清饶她一次。
陈宴清已经不再看她,转身的同时道:“将手废了。”
卢嬷嬷轰然震住,整个人瘫软在地,若是废了手,再发卖出府,她还怎么活……
她扭桑着被捆绑住的身体匍匐往前爬,却只有眼睁睁看着陈宴清清高峻冷然身影的消失在月门下。
在旁看到这一幕的下人无不心惊,众人只道三公子温文宽和,此时此刻才知他的手段有多凌厉冷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