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豆红汤
“太太需要静养。”施继之还是那句话,他引燃三炷香递过去?,说:“三娘,你去?看看棺材里?躺着?谁?你再在灵堂给我闹,你信不信我让你连施园的门都敲不开。”
施三娘相信他能做出这事,所以她更担心她娘,她强忍着?不安祭拜她爹,祭拜过后她马不停蹄地离开。
施继之对她的离开熟视无?睹,对族人们揣测的目光置之不理,他把灵堂上的事交给施守之盯着?,他去?招待各个铺子、庄子上的主事人,这些人昨日得知他活着?回?来了,今天纷纷上门吊唁。
临近晌午,贾老爷来了,他昨天得到消息就来过,今日是可来可不来,可施三娘回?去?领着?两个孩子跪求他,他只得硬着?头皮上门过问施家的家务事。
“贤侄,我来的目的你清楚,我就不拐弯抹角地打听了,你三妹回?去?说你把她娘关?起来了,有这事吧?”贾老爷往内室瞥一眼,他心说施继之不讲究,施寅才在这间屋里?咽气,他也?不避讳一下?,直接就在议事堂待客,就连那张罗汉床也?原封不动地摆在那儿,实在是膈应人。
“有这事。”施继之承认,“贾叔,我知道你的目的,想保下?朱氏。我也?给你一句准话,我不会要她的命,只是在我爹的灵前不想看见她。你放心,我会好好给她养老。”
贾老爷得到这个保证就放心了,两家是姻亲,朱氏是他孙子的亲外祖母,施继之要是要了朱氏的命,他的孙子不免会记恨这个舅舅。到了下?一代,两家保不准闹成仇人。
“昨天人多,我没?顾上问,返航的时候可是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带人去?了上海镇?”贾老爷问起他关?心的事。
“我家的一个铺子出了岔子,我过去?处理一下?。幸好中途改道了,我要是在货船上,这下?可真没?命了。”
“福大命大。”贾老爷说一句,“就是这一趟你家损失不小。”
“大爷,贾老爷的随从急着?找他,我给带来了。”丹穗快步过来,她朝施继之脸上看一眼,说:“又来客人了,您得过去?迎接一下?。”
施继之道声失陪,他走?出去?问:“谁来了?”
“有五个妇人带着?您的孩子找上门,说是要给老爷守灵。大奶奶得到消息已经过去?了,您快去?看看吧。”
话落,议事堂响起茶盏碎掉的声音,紧跟着?,贾老爷脸色铁青地出来,“继之,出事了,知府跑了,看样子胡虏的军队要打过来了。你收拾收拾,赶紧逃吧,胡虏打下?的城池逃不过被屠城的结果,知府都跑了,我们也?快走?。”
说罢,贾老爷快步离开石园,走?出月亮门,他跑了起来。
丹穗看向施继之,他一脸的平静,完全没?有在贾老爷面前一脸沉重?的样子。
“大爷,我们不逃吗?”她问。
“这儿没?外人,你还装什么?”施继之抬手拍拍她的脸,说:“等爷当上伯爷了,你给爷生个儿子,儿子要是随了你的本事,爷把爵位留给他。”
丹穗气息一乱,她慌张别开脸,“别胡说,我跟过老爷的。”
“这样才有意思?,你不知道胡虏人的传统吧?父死子继,我爹死后,他的小老婆都是我的,你也?是我的。”施继之笑着?说,“真是个好传统。”
丹穗暗呸一声,不讲伦理的畜牲。
“施继之,你给我出来!这些都是什么人?”陈氏赤红着?脸闯进来,她气得双眼冒火,一看见施继之,眼里?的火变成了眼泪,她哭着?喊:“你答应过我爹不能欺负我的,外面那么多野种是谁的?最大的只比瑞哥儿小一岁,啊?施继之,你骗得我好惨。”
施继之不说话。
“我要回?去?,我不跟你过了,我要带瑞哥儿回?去?,你把我爹给你的东西还给我。”陈氏见他毫无?愧疚毫无?心虚,她气得威胁他。
施继之眼神?一冷,“行,你收拾东西,我安排船送你回?江宁府。”
陈氏僵住了,这不是她想象中的走?向,她无?助地质问:“施继之,你是人吗?你对得起我爹吗?你答应过他什么?你当着?大伙儿的面说说!”
丹穗暗暗着?急,她看一眼堵在石园外面看热闹的人,盼着?陈氏一冲动把私盐的事说出来。
当年施继之削尖脑袋娶陈氏就是为了从她爹手上搞到私盐,丹穗这些年替施家打理的私账就是私盐生意上的收支。施继之接触到这一行后拿钱在官场上砸出一条路,拿到的私盐越来越多,随着?战事扩大,朝廷退避一隅,私盐成了他接触胡虏的桥梁,大发?不忠不义之财。
第23章 守城 黎明前夜
在施家, 除了施寅和施继之父子俩,就只有丹穗清楚近几年?施继之走私的?私盐销往胡虏的?军队, 陈氏一概不知,施继之压根不担心她说出?什?么要命的?话?。
“你嫁给我七年?,过?了七年?的?好日子,我在外面养女人生孩子没?领回来影响到你,日后你照旧可以当不知道,在施家当个阔太太。你好好考虑考虑, 还想继续过?下去,你马上回屋,不要再像泼妇一样?胡搅蛮缠。不想过?下去, 你这就收拾行李, 我明天安排船送你回江宁府。瑞哥儿?你能带走, 不想要留给我也行,至于烧毁的?嫁妆,让丹穗帮你盘算盘算,我折现给你。”施继之冷静地给她提供两条可选择的?路。
陈氏看着他,眼里的?火苗彻底被?眼泪浇灭了,花了七年?都没?看透的?人, 她在这一刻看清了。施继之是个天生的?戏子,婊子无义戏子无情,他从没?有爱过?她,他为了娶她花费的?心思都是演的?。
“继之,好好说话?,你在外面养一窝女人生一窝孩子,还不许你媳妇委屈一下?她当年?不嫌弃你是个商户,肯离开江宁府嫁到平江府, 还给你生个儿?子,你可不能对不起?她。”族里的?族婶担心陈氏挂不住脸真要和离回娘家,她走出?来说几句软和话?,算是给陈氏递个台阶。
“侄媳妇,你别听继之说胡话?,他们这种男人好面子,你在这儿?一闹他就恼得慌,说话?也难听。走,我陪你回屋坐坐。”族婶拽着陈氏离开,她劝攘道:“男人都有沾花惹草的?毛病,你看你公公,养一走马楼的?女人,继之是他儿?子,哪会没?有好色的?毛病。不过?他知道轻重,把人养外面不碍你的?眼,你就别管,一心养你自己?的?儿?子。等瑞哥儿?长大了,只要他机灵,这施家的?家业不都是他的?。”
陈氏稍稍回过?神,她放弃了回娘家的?想法,她要是走了,施家的?家财岂不是拱手让人。
“你过?去陪大奶奶,别让族里的?人从她口中打听到家里的?事。”施继之低头跟丹穗说。
丹穗“噢”一声,又问:“外面来的?姨娘们如何安顿?施园里只有大门北边的?倒座院还空着,就是院落进步浅,院小屋窄光线差。”
“谁说我要把她们养在施园里?给她们一笔钱,打发她们哪来的?回哪儿?去,以后没?我的?吩咐不准再过?来。”施继之冷心冷肠,说出?的?话?像是打发叫花子一样?。
丹穗张了下嘴又闭上,她想提醒他胡虏快打来了,城门若是被?攻破,没?他罩着,他养在外面的?女人和孩子还有命活?
“还有什?么事?”他冷眼看她。
丹穗听出?他话?里的?不耐烦,她摇摇头走了,她都能想到的?,他心里怎么会不清楚?她再次为他的?冷心冷情心惊,虎毒尚不食子,畜牲也有舐犊之情,施继之枉为一个人。
这样?的?一个人,她怎么可能给他生个儿?子,他看重的?是她过?目不忘的?本事,若是孩子没?遗传到,一样?会被?弃之如履。
丹穗去陪陈氏,她正要把作陪的?几个族婶打发走,门被?敲响了。
“娘,我爹叫我来喊你,我们要回去了,你快点出?来。”一个小媳妇满脸急色地喊。
“怎么这会儿?要回去?马上都要开席了。”
“我继之大哥说胡虏的?军队要打来了,知府已经跑了,他让我们想逃的?赶紧逃。”
一听这话?,屋里的?几个婶子顿时慌了,这下也没?心思打听朱氏是死是活,她们急匆匆跑出?去。
“丹穗,胡虏真要打来了?”陈氏害怕地问。
丹穗点头,“应该不假。”
“我们要逃吗?”
“听大爷的?安排。”
陈氏点点头,她呆坐一会儿?,说:“只要平江府不顽固抵抗,早早开城门投降,胡虏就不会屠城。像江宁府,如今在胡虏的?统治下也挺稳当。”
这不是丹穗能操心的?,她惦记着什?么时候能逃,也不知道韩大侠有什?么打算。其实她心里隐隐有种预感,要是平江府驻军守城不降,他九成九会上战场杀敌。
可施继之又是胡虏那一派的?,丹穗暗暗琢磨得提醒韩大侠一下,他得防一下施继之,小心遭他的?毒手。
万一韩大侠死了怎么办?这个想法浮现心头,丹穗心里一沉,他要是死了,她的?后路也就绝了。
“丹穗,丹穗?你在想什?么?”陈氏推她一下,“我喊你好几声你都没?反应,你有什?么烦心事?”
“大奶奶,你在屋里陪瑞哥儿?吧,大爷还吩咐我一个事,我得去处理一下。”丹穗匆匆离开。
施家的?族人都走了,吊唁的?宾客也离开了,轿厅里只有姨娘们和四爷五爷跪在灵前如木偶一样往炭盆里丢黄纸。
“大爷呢?”丹穗问。
“出?门了。”安翠儿?回答,她瞥丹穗一眼,说:“韩大侠也陪大爷一起出门了。”
丹穗看她一眼,不清楚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丹穗姑娘,胡虏要打来了,我们不逃吗?我大哥是什?么意思?”施守之打听。
丹穗摇头,“我不清楚。”
说罢,丹穗离开,她去账上支一笔钱 ,又让人张罗一桌好席面,陪携子上门的?五个妇人吃完一顿饭,钱发下去安排船送她们离开。
接下来的?半天,施继之一直没?见回来,施家的?族人倒是一波波上门,都想找施继之拿个主意,逃不逃,往哪儿?逃。
至于关在阁楼上的?朱氏婆媳几个,没?人再想起?他们。
一直到晚上,施继之才裹着一身酒气回来,丹穗也见到了韩大侠,但她没?寻到私下跟他说话?的?机会。
知府逃跑的?消息传开,平江城也乱了起?来,有家底有门路的?人家纷纷张罗着离城逃难,走亲访友的?活动彻底消失了,施家也不例外,丧布还搭着,灵堂上却门可罗雀,从早到晚除了自家人,没?有上门吊唁的?。
施老爷头七这天,胡虏大军出现在平江城十里外,平江府的?城门落下,整座城池进入守城备战状态。
城里家家户户门窗紧锁,街道上没?有人,河道上没?有船,在这萧条清冷的?早上,施继之披麻戴孝打着幡送他爹下葬。
没?有宾客,送葬的?人都是自家的?,在送葬的?队伍离开后,施园空了下来。
施三娘这个时候上门了,施园里留守的?下人没?人敢拦她,她这次走上阁楼见到了朱氏。
朱氏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她快死了,她这个时候才体会到施老爷的?绝望,但两人的?心态不同,施老爷吊着一口气是盼着能听到施继之活着回来的?消息,她吊着一口气是想为儿?报仇。
“娘,我接你去贾家住,趁施继之还没?回来,我把你带走。”施三娘说。
朱氏不肯去,她清楚施继之不会放过?她,她不想再给两个女儿?和孙子孙女添麻烦,她只提一个要求,让施三娘给她请个大夫,再让大夫给她准备几支最?烈的?催情香。
“过?了今天你别再来了,也别得罪施继之,等我死了,你多照顾一下六娘和你哥的?两个孩子。”朱氏已经从下人口中得知胡虏要打来的?消息,反常的?是施继之的?态度,他还有心思大摇大摆地给他爹送葬,如果不是活腻了,就是已经有退路了。按照这种情况推测,贾家无论?如何都不会跟施家对上,她只能嘱咐女儿?老实点,老老实实当施家的?外嫁女。
施三娘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也在她公公的?话?里发现不寻常之处,贾老爷前两天明确地提醒过?她,不要得罪娘家人。很?明显,就连贾老爷都在讨好施继之,她能做什?么?她还有两个孩子,丈夫又还没?回来,她只能听话?。
施三娘离开了。
在施继之回来之前,给朱氏看病的?大夫也离开了。
留守的?下人担心没?拦住施三娘上楼会受罚,他们一致瞒下施三娘带大夫来过?的?消息。
“胡虏打来了,我要去守城。”送葬队伍快抵达施园时,韩乙跟施继之请辞。
施继之盯他一瞬,似笑非笑地说:“这可不是一条明路,我以为韩义士是个明眼人,明眼人都能看清朝廷必亡的?定局,胡虏不日将统一中原,你这时候去守城不是自寻死路?还是没?意义的?牺牲。”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我是汉民,看着外族屠杀我的?同胞,我做不到担着一身的?功夫却躲在暗处偷生。”韩乙纠结了好几天,最?终还是不能说服自己?袖手旁观,他心里也清楚亡国是定局,他杀十个百个胡虏也改写不了定局,但他多杀一个就是赚到。
外族是贼,他日登上皇位也还是贼。
施继之闻言顿时对他失去了兴趣,又一个盲目救国的?蠢货。
“不要再回施园。”他说。
韩乙瞅丹穗一眼,立即离开。
丹穗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的?银簪,这是韩大侠交给她的?银包铁簪子,簪头锋利坚固,可刺穿人的?脖子,他让她拿来防身。
送葬的?路上,丹穗去如厕时,韩乙找到她,说:“如果平江府开城门投降,在胡虏还没?接管城门的?时候,我带你出?城。如果平江府的?驻军死守到底,你就安安分?分?待在施园,等我来找你。”
回到施园,丹穗伺候施继之更衣时,她打听消息:“大爷,你觉得守城官会不会开城门投降?”
“会,但要守个几天做做样?子,免得被?骂成亡国贼。”施继之揽上她的?肩膀,一手捏住她的?下巴,目光在她脸上游移不定。
丹穗挣开他的?手。
“真不识趣。”施继之也没?恼,他又盯她几眼,说:“算了,留给我自己?吧。去把后院的?姨娘都喊过?来,老得快死的?就算了。”
丹穗暗觉不妙,但只能听从吩咐。
一盏茶后,十三个姨娘出?现在议事堂门前,施继之吩咐她们一字排开。
“都抬起?头。”
一张张面含忐忑的?脸抬了起?来。
施继之看一圈,说:“老爷死了,你们还年?轻,留在施园守寡糟蹋了,我给你们寻个好去处。过?些日子,胡虏大军进城,我送你们去当官太太。这些日子别闲着,勾人的?手段都拿出?来晒晒太阳,到时候别生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