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奔 第27章

作者:绿豆红汤 标签: 布衣生活 因缘邂逅 宅斗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回到落脚的小院, 暮色也追随着他们的脚步步入青砖瓦房。

  灶房里明火映亮半边墙,黛黑色的屋顶上冒出徐徐炊烟, 待锅里的水烧开,一个高大的身影端着盆弯下腰走进来。

  “你是北方?人吧?南方?人长不到你这么高。”丹穗拄着下巴问?。

  “嗯,我生父祖上生活在太行山以东的地界,在身形上,我似祖。”韩乙回答。

  他揭开锅盖舀开水,滚烫的水泼洒在木盆里, 卷起的白烟携带着浓重的鱼腥和血腥味,担心会熏着她,他端着木盆大步迈出去。

  丹穗跟了出去, 她倚在门边看他搓洗鳝鱼和泥鳅。

  “为什么要用开水烫?”她问?。

  “黏液用冷水洗不掉。你进屋里去, 这有?什么好看的。”他端着盆走进院子里, 又离她远一点?。

  丹穗偏偏要跟上去,美名其?曰要学本事。

  韩乙无奈了,“这腥腥臭臭的有?什么好看的,你是真不嫌弃?”

  丹穗见他脸上的无奈和烦闷不作假,她陡然意识到什么,回想这一天发生的事, 他是真不想让她接触厨灶上的事。她走回檐下,见他扭头看过?来,她冲他笑一下,说:“附近有?集市吗?我想扯些?棉布做两身衣裳,我从?施家穿出来的衣裳料子是好料子,绣样也精美,好看是好看,就是太惹眼, 恐怕不方?便日后赶路。”

  韩乙打?量她一圈,说:“你身上这是什么料子?绢布?想做衣裳还扯这种?料子。以后的事不用你担心,又不是你独自上路,我能护着你。”

  “我就怕我打?扮得太美,惹得登徒子想跟你抢我。”丹穗拎着裙摆转半圈,她笑着勾他一眼,嗔道:“你到时候可别怪我招花引蝶。”

  “没本事的男人才会有?这个念头。”韩乙不屑地嗤一声,他放话说:“你怎么美怎么打?扮。”

  丹穗轻哼一声,她这下确定了,这臭男人爱的是她的美色,在操劳家务方?面?,她对他没有?吸引力。她原本还琢磨着他无亲无故,似是从?小就没了娘,她要给他一个家让他舍不得离开,没想到人家压根不稀罕。

  “乡下集市上卖的不知道有?没有?好颜色的绢布,我们先过?去看看。要是买不到绢布先给你扯一身棉布,我给你做身新棉袍,你身上这件太单薄了,也旧了。”丹穗说。

  韩乙朝自己身上瞅几眼,靛青色的棉袍磨损严重,袖口、胳膊肘、腰腹处棉布磨起毛了,颜色也泛白。

  丹穗又问?:“你身上这件棉袍是谁给你做的?”

  “我买的。”

  “让我给你做一身好不好?我绣活儿挺不错。”

  “你明天还去钓鱼吗?不去钓鱼我就带你往远处去看看,看哪里有?集市。”韩乙压根没有?拒绝的想法。

  丹穗在他背后抿出个笑,说:“你拿主意。”

  接下来,她不再往灶房里钻,他做饭时,她躲在屋里清点?她从?施园带出来的东西,一顶缀着紫玉的貂帽,一件火狐皮裘,一套换洗的亵衣,剩下的便是金玉首饰和一沓合计二百贯的钱引。

  在施老?爷病重前,丹穗不敢有?私逃的念头,也就没有?攒钱的打?算,发下来的月银都被她挥霍了,不是买书就是为书上看到的香方?、古方?买香料和药材,一贯是有?多少银钱就撒出去多少,偶尔银钱不趁手了,她还会想法子从?施老?爷手里掏点?来。不缺银钱用,自然没有?攒钱的念头。

  自今年四月份,她才着手攒钱,攒了半年攒下二百贯。至于金玉首饰和狐裘貂帽都是施老?爷为讨她欢心送给她的。

  之后她被朱氏关起来,她的贵重衣物被下人偷走,后来她当上管事找回来一部分,走的时候她捡贵重的带走,袄裙什么的都没带。

  “饭好了。”韩乙走出灶房喊。

  “来了。”丹穗把摊开的包袱重新绑起来,她走出去说:“我们要找个大集市,我除了身上这身袄裙,没再带换洗的衣裳,我需要多做两套厚冬衣。”

  “这儿离平江城不远,村民赶集应该会进城,附近估计没有?大集市。明天我去我们下船的河边等着,看有?没有?进城的船,你看要买什么,我托人买。如果遇不到人,我带你去上海镇买。”韩乙已经考虑好了。

  “去上海镇还回来吗?”丹穗问?。

  韩乙盛碗汤递给她,他诧异地问?:“还回来干嘛?真把这儿当自己的家了?”

  “不是你说要在这儿多住些?日子。”丹穗有?些?不高兴,她有?点?舍不得走。

  韩乙多看她两眼。

  丹穗不看他,她垂眼看碗里的汤,晚饭是杂鱼泥鳅鳝鱼一锅炖,汤色奶白,还撒有?一撮嫩葱花去腥。她喝一口,惊讶地挑起眉,用筷子一搅,果然在碗里发现茅草根。

  “你很喜欢用茅草根做菜哎。”她说。

  “平江府的人吃菜不是喜好甜口吗?”韩乙端碗落座。

  丹穗瞬间?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是他喜欢用茅根做菜,甜茅根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我很喜欢,谢谢你。”丹穗心花怒放,她立马改口:“我的包袱已经收拾好了,随时能跟你走。”

  韩乙有?些?想笑,“吃饭吧。”

  丹穗吃几口,她放下碗跑出去,不一会儿,她攥着一沓钱引小跑进来,“这是二百贯钱引,只能在平江城钱庄里取钱。在我们离开前,你看能不能想法子把钱引换成银子或是铁钱。”

  韩乙伸手接过?来,他手上也还有?一百贯钱引没兑换,看样子他得想法子进城一趟。

  “我过?几天去城门口探探情况。”他说。

  “那天死了二三十个胡虏人,官府肯定会追究,城里或许还有?我俩的悬赏令,你露面?的时候小心点?。要是有?危险就算了,这笔钱不兑也罢。”丹穗提醒他。

  “我晓得。”韩乙把钱引揣怀里,再一次说:“快吃饭,待会儿汤凉了会腥。”

  饭后,丹穗张罗着要洗碗,韩乙不让她碰,她不坚持,顺着他的力道出去了。

  天色已黑透,放眼看去,除了天上的星月,视野中再无他物。远不闻人声,近窥不到鸟鸣,夜风吹过?,只有?树叶哗啦啦响。

  这天地间?,在这一瞬间?,似乎只剩下她和他两个人。

  这一晚,两人依旧各睡各的。

  次日早饭后,韩乙带着丹穗离开这个村落,二人朝下船的河边走去。

  他们连去三天,才在河边遇到一艘进城卖藕的渔船,韩乙言明他是过?路的江湖人士,户籍掉了进不了城,问?船家能不能帮忙买十五尺棉布和三斤新棉花,并愿意付辛苦钱一百文。

  船家高兴地答应下来,一百文钱抵他卖二十斤藕了。

  到了约定时间?,韩乙独自去河边等着,人站在河边,刀藏在一墩石头后面?,好在船家没带官吏过?来。

  丹穗在家紧张地等着,直到韩乙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她才快步跑去开门。

  “如何?”她急切地问?。

  “被你说中了,城里的确在寻找叫韩乙和丹穗的逃犯。”韩乙提着棉花和布匹进来,说:“你放心,我没让船家察觉到不对劲,我们还能继续在这儿住下去。”

  “那钱引就不兑了吧。”丹穗说。

  韩乙让她别操心,这事交给他处理。

  卖藕的船家每隔两天就要进城卖次藕,韩乙掐着日子在河边等着,他每次都会托船家买几斤鸡蛋几斤羊肉,并给出丰厚的报酬。

  韩乙不在家的时候,丹穗就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缝棉袍,坐累了就出门走走。

  这日,她逛到村后发现一株野茶树,茶叶深绿,她兜起衣摆掐一大捧带回去。

  这户人家家里存的有?干艾蒿,丹穗取一撮艾蒿掐叶取杆,她把艾蒿叶和茶树叶铺在一起,烧一堆火只取炭条,炭条装在破瓮里,燃烧时在破瓮上架上竹篮,篮子里铺上艾蒿叶和茶树叶。

  等她洗完头,头发擦得不滴水了,丹穗回屋横躺在床上用艾蒿和茶叶的香气熏头发。

  韩乙傍晚归家,推开门闻到一股浅淡的清苦味,不等他分辨其?中的味道,一阵风从?门外席卷进来,味道消失了。

  “回来了?”丹穗披着一头半干的黑发走出来,长发及腰,色比绸缎更有?光彩,衬得她肤如玉脂。

  那股清苦味又回来了,韩乙有?些?眩晕,他眨两下眼,心情极好地回答:“我回来了,你猜我今天买到什么?”

  丹穗已经看到了,绢布就在他手上拎着。

  韩乙也反应过?来,他窘迫地摸下鼻子,犯什么蠢。

  “我托船家买到六块绢布,你看看喜欢哪个色哪个花样,过?两天我让他多买些?回来,方?便你做衣裳。”他关上大门,大步走进来,“你洗头发了?用什么洗的?”

  “晒干的皂荚。”丹穗接过?绢布,她认真看两眼,撇去一个深绿色,其?他五个色都要。

  离近了,那股醒脑的清苦味越发浓郁,韩乙确定是从?她身上飘来的,他也十分确定这不是皂荚的味道。

  “你的棉袍快做好了,我拿出来你试一试,要是尺寸合适,我晚上收个边,你明天就能穿。”说罢,丹穗进屋,发尾荡个圈,在男人手上留下几抹湿痕。

  韩乙强忍住闻手的冲动,等棉袍拿出来,他发现棉袍上也沾染上浅淡的清苦味,还有?太阳暴晒过?的暖意,他没忍住,忍不住暗暗吸一口气。

  丹穗熟练地为他套上新棉袍,察觉手下的身子越来越僵,她暗暗发笑。

  “你动一下膀子……唔,肩膀这儿有?点?紧了。”丹穗凑到他身前,伸手在他胸前比一下,又绕到背后让他再动动膀子。

  韩乙无声地长吁一口气,他动动膀子,感觉新棉袍里藏了虫子,咬得他又痒又痛。

  “脱下来吧,肩膀这儿有?点?窄了,要再放一寸。”丹穗抬手在他肩胛骨的位置拍一下,她嘀咕说:“非不让我给你量尺寸,这下出岔子了吧?”

  韩乙哑然,他乖顺地脱下袍子递给她,说:“我去做饭。”

  棉袍拆袖子再缝费了些?功夫,次日傍晚,丹穗才把新棉袍交给他。

  她的长发绾起来了,味道也清浅许多,韩乙莫名有?些?遗憾。但他展开新棉袍的时候,清苦的香味又逸出来。

  丹穗看他两眼,见他眼神发怔,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横他一眼,她倒要看看他什么时候能发现袍子上的不同。

  “明天我打?算托船家买两匹绢布,给他十贯钱,他要是不贪,如以往一样老?实,我先试着给他二十贯的钱引,托他去钱庄兑铁钱。”韩乙主动跟她讲他的打?算。

  “可以,慢慢来,在我们离开前把手里的钱引都兑出去就行。”丹穗说,她在小院里打?量一圈,问?:“快到腊月了,离年关近了,你觉得这个村的人在年关前会不会回来?”

  韩乙点?头,“如果城里的胡虏没有?大动作,逃出去避难的村民听?到风声就会回来。有?人回来我们就走。”

  丹穗听?他安排。

  两人相互望望,一时无话,韩乙顿了顿说:“我去做饭,你吃过?葱花油饼吗?我给你烙油饼尝尝。”

  丹穗吃过?,但她说没吃过?。

  韩乙把棉袍放回屋里,立马撸起袖子去和面?。

  “要我帮忙吗?”丹穗探头问?。

  “不用不用,你别进来,灶房里油烟味大。”韩乙忙拒绝,并再一次强调:“你离灶房远点?。”

  丹穗便后退几步,站在檐下陪他说话。

  晚饭从?日暮做到月上中天,一箩葱花油饼端上桌,丹穗极尽捧场,不仅换着花样夸,她还心口如一地把自己吃到撑。

  韩乙越发高兴。

  丹穗睡下后,他起来烧水洗澡,里里外外全换掉,准备天明穿那身带着香味的棉袍。

  时下文人喜好熏衣裳,韩乙模糊记得他小的时候,他娘身上天天萦绕着一股香味,连带着他的衣裳上也有?,但在他离开平江府后,这种?雅事跟他压根不搭边。

  没想到他又过?上闻香的日子。

  韩乙一夜好梦。

  *

  天明,韩乙做好早饭见丹穗还没起,卧房的门也关着,他疑惑地过?去问?:“丹穗,你睡醒了吗?饭好了。”

  丹穗白着脸躺被窝里,她捂着肚子说:“我不吃,今早你自己吃吧,不用等我。”

  “吃积食了?”韩乙下意识问?,她昨晚吃的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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