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豆红汤
“打捞到胡虏人的?尸体,两方的?军队估计在福州东边的?海上?打起来了。”孙大成回答,逮着这个话头,他?趁机问:“要是朝廷败了,一路南逃,我们要不要赶在他?们过?来之前逃命?”
大胡子看向韩乙,曲丁庆也看向韩乙,孙大成的?目光也顺势跟过?去。
“都看我做什么?”韩乙装糊涂。
“你拿主意。”大胡子理所当然?地说?。
孙大成不应这话,他?提前表明态度:“十万水师都拦不住胡虏,我们不跑,把命丢在这儿也是白?死。我媳妇肚里的?老二在年底就要出来了,我要是死了,平安护不住她们娘俩。我不管你们逃不逃,反正我是要带着妻儿离开的?。”
韩乙想了想,他?强按下不甘心?,说?:“要是想拼了命多杀胡虏,我们就不该从临安府的?战场上?撤离。都留着心?,一旦朝廷军队战败,我们立马往西走,不再南下。”
“听你的?。”孙大成立马应和?。
曲丁庆虽没说?话,心?里也跟着松口气。
大胡子无所谓,他?孤家寡人一个,是战是逃,是死还是活都行,不过?能活着总比死了强。
回到家,韩乙让李石头关上?大门,他?在门内脱光衣裳,让李石头把沾了尸水的?衣裳拿出去烧了。
丹穗眼睁睁见?他?赤条条走进来,她盯了两瞬,满面羞红地扭头钻进屋里。
韩乙强忍着窘色大步走进澡堂,他?提起桶浇一桶冷水,一桶压不下去,他?又泼一桶。
“衣裳给你放门外了。”丹穗低语一句。
韩乙“嗯”一声,他?听着脚步声离开,过?去拉开门拿衣裳。
等他?穿戴整齐出去,丹穗坐在花厅等他?吃饭,他?一露面,她朝他?腹下扫一眼。
“别?乱看。”韩乙斥一句。
丹穗撇嘴,“你要不要脸?大白?天的?,你支棱着乱跑。”
韩乙深吸一口气,他?拿起筷子扒一口饭。
“以后不能再这样,你不要脸我还要脸。”丹穗不高兴,她接受不了他?太过?放荡,在卧室里他?能乱来,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他?赤身?裸体从前院走过?来,太不成体统。
韩乙强咽下嘴里的?饭,他?咬牙解释:“我碰了腐尸,衣裳染上?味,怕熏着你,我在门口脱了让李石头拿去烧了。身?上?又是脏的?,不想再弄脏一身?衣裳,我让狗蛋先进来,确定主院没外人才那?样走进来。”
丹穗瞥他?一眼,又朝桌下瞅,“那?你……”
“没见?你之前,它老老实实的?。”韩乙憋出一句话。
丹穗白?他?一眼。
“吃饭。”韩乙转移话题,再说?下去他?又没心?思吃饭了。
饭后,闻姑婆过?来收走碗碟,屋里又只?剩夫妻二人。丹穗拿来牛角梳给他?梳开半干的?长发,这才问:“海边是什么情况?我听曲大哥说?你在海里捞起来一具穿兵服的?尸体?”
“嗯,胡虏人的?军队应该是追到福州,跟朝廷的?水师打起来了。”韩乙把上?午的?事完完整整讲给她听,他?后仰着头,后脑勺贴在她平坦柔软的?小?腹上?,说?:“你别?担心?,日后胡虏人若是追着朝廷的?残军南下,我带你离开潮安县。”
丹穗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她不舍道:“这儿是我们的?家。”
“我找个机会把船卖了,在下一个落脚地,我们再买个宅子,你继续开私塾,我们继续开武馆。”韩乙说?。
丹穗搂着他?的?脑袋叹一口气,“我们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的?,如今也在潮安县站稳脚了,下一个地方可能没有这么好的?条件让我们这几个外地人立足。”
“交给我。”韩乙安慰她。
“该死的?胡虏人,他?们怎么不死绝啊。”丹穗生气地骂,她愤怒地说?:“朝廷的?残军都退到福州了,北方大地都被他?们占了,他?们还不甘心??”
这是丹穗头一次生出家园被占、自己被驱逐出自己地盘的?愤怒,愤怒、不甘、却又无能为力。
“我们逃了,潮安县的?人可怎么办?他?们待我们挺好的?,都是好人。还有我教的?这些学生,她们要是被杀被胡虏人强占可怎么办?”丹穗焦虑道,她想了想,说?:“要不我们带潮安县的?人一起跑,等胡虏人走了,我们再回来?”
第65章 动员逃亡 战事来
韩乙握着她的手, 牵她到自己身前,他抬眼望着她, 她脸上挂着焦躁,眼里装满急切之色。
“行不行?”丹穗晃着他问。
“这不是我说行就行的,故土难离,很多人不到生死关头是不会弃家逃亡的。”韩乙圈着她的腰安抚她,他跟她细细解释:“我们猜测朝廷残军会败退南下?,很大可能会在潮安县驻留, 但其他人不一定有这个认知,很多人会心?怀侥幸,想着朝廷残军不会在这儿上岸。还有一部分人跟我们不一样, 他们跟杜甲一样怀着救国大义, 想要留下?跟胡虏厮杀。”
丹穗不吭声。
“几年前的襄阳战场, 跟襄阳城共存亡的百姓有成千上万人。去年临安府城破,同样有许多人誓死不屈。他们宁可死在胡虏刀下?,也不肯弃城而?逃,做苟且偷生之辈。”韩乙继续说。
丹穗伸手捂住他的嘴,“不准这么说你自己,誓死不屈的好汉固然忠义, 选择活下?去的人也没有错。什么时?候活着是一种罪孽了?”
“不说不说,你别气。”韩乙拿开她的手,说:“我想想办法,遇到合适的机会我把我们避难的打算透露出去,朝廷残军南下?前,愿意跟我们一同离开的,我们都带上。”
丹穗点头,“能救一点是一点, 不愿意离开的随他们。日后我们再回来,潮安县就是无?一人生还,我们也不用愧疚,活下?来的人对我们也没怨言。”
“曲夫子?说得有理。”韩乙摩挲着她腰上的软肉,说:“去睡一会儿?免得下?午上课没精神。”
丹穗点头,“你睡不睡?”
“睡。”韩乙托着她的腰臀站起来,抱着她走进一墙之隔的卧室,他照旧询问:“上课累不累?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没一点感?觉。”丹穗躺床上,她拉着他的手放在小腹上,平平坦坦,要不是她每天早上会干呕,她都怀疑大夫诊错了。
韩乙一手放她小腹上,一手拿着蒲扇缓慢又?有力?地扇风,听着她的呼吸声平稳下?来,他换只手拿蒲扇,两眼定定地望着屋顶想事情。既然决定要避开兵祸去逃命,要从哪条路走、逃往什么地方、带着成千上万人又?该准备多少?东西……
不知不觉,大半个时?辰过去了。韩乙察觉枕侧的女人呼吸有变,他忙放下?蒲扇,两眼一闭装睡。在丹穗坐起来时?,他睁开眼装作也醒了。
“要喝水吗?”韩乙下?床穿鞋,“我去给你倒水,你等着。”
丹穗拿起蒲扇扇了扇,等水递过来,她解了渴也就清醒了。
“睡一觉真舒服,是不是?”丹穗问,“听我的没错吧?晌午睡一阵比喝参汤还养人。”
韩乙笑着点头,“曲夫子?说得对。走走走,我送你去学堂上课。”
下?午上课的十?八个学生都到齐了,韩乙一露面,她们迫不及待地问海边捞尸的事。
“韩馆主,你们上午是不是在海边打捞到胡虏人的尸体?”
“听说福州又?打起来了?”
“朝廷的军队能不能扛住?我们南方不会也要被?胡虏占领吧?”
“各归各位。”韩乙吼一声,他护着丹穗走进学堂,待她坐稳,他统一回答:“你们听到的小道消息都是真的,胡虏和朝廷的军队在福州应该是打起来了,后续如何?,我不清楚,你们想知道就去官府打听消息。”
说罢,韩乙大步离开。
丹穗望着台下?一张张面带慌张和惊恐的脸,她给她们一盏茶的缓神时?间。一盏茶后,她开口说:“胡虏还没打过来,我们的日子?还照常过,都打起精神,我们上课了。”
然而?这番话的效果并不理想,大家频频走神,无?心?听课。
而?前院武馆,六十?一个武弟子?在得知战事将要到来的情况下?,学武的兴头格外高昂,今天不怕晒不怕热,在练武场上奋力?捶打悬挂的沙袋、跳起来用脚狂踢。
曲丁庆指点过两个女儿后,他走到韩茵茵她爹身旁,韩茵茵不肯再来,韩父顶替女儿前来学武。
“稳住身子?,出拳的时?候,上半身不要倾出去。”曲丁庆抓住韩父的拳头,他稍稍用力?一带,韩父一个踉跄撞上沙袋,“你看,你上半身倾出去,下?半身无?力?,敌人一拽,你就扑刀上去了。你稳住身子?,出拳的时?候要做好后退的准备,敌人来拉你,你往后仰,腿跟着动,把敌人拽过去,手肘再出击。”
韩父黑红着一张脸,他兴奋道:“曲师傅,你身手真好。”
“继续练。”曲丁庆退一步,示意他按照他指点的方式出拳。
“曲大哥。”韩乙招手。
曲丁庆嘱咐一句,他大步跑过去,“啥事?”
韩乙把丹穗晌午说的话重复一遍,“你们是什么意思?”
“我们的房子?都在这儿,日后要是还能回来,我肯定是愿意的。”孙大成头一个出声,“我晌午回去跟环娘说,她也舍不得离开这儿。”
“你拿主意吧。”大胡子?还是那?句话,他懒得操心?,只要有人负责操办,他听令就行。
“带上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头百姓,要操办的事少?不了。”曲丁庆吁口气,愁归愁,他不反对,“我也是愿意还回这儿住的。”
韩乙听明白?他们的意思,他大包大揽道:“你们都同意,我接下?来就跟丹穗商量着安排,需要人手的时?候,你们多跑腿。”
“没问题。”曲丁庆答应,“要我们做什么你只管吩咐。”
孙大成和大胡子?点头同意。
*
一个半时?辰的授课结束,丹穗对她们课上的表现没有多说,她如往常一样,说:“今天的课就到这儿了,我们明天见。”
“曲夫子?,胡虏要是杀过来,韩馆主他们会上阵杀敌吗?”粮铺的账房大声问。
“你知道胡虏的军队屠了多少?座城池吗?无?数能人义士死在胡虏的铁骑下?,武馆的四个武师傅都是在战场上死里逃生,他们是无?力?再战才来到潮州生活的。”丹穗拿上她的算盘和书?本,说:“明日见,散学。”
等丹穗走出去,有人问:“曲夫子?是什么意思?”
“无?力?再战,意思是不会再上阵杀敌。”闻娘子?说。
有人哀叹出声。
“叹什么气?他们才四个人,就是上阵杀敌又?起什么用?护得住潮安县?”闻娘子?发问,“走了走了,回家。”
粮铺的账房追上去,问:“掌柜娘子?,你明天还来吗?”
“为什么不来?我又?不是明天就要死。”闻娘子?没好气道,一转眼见她姑婆在瞪她,她嘿嘿笑两声,拔腿跑了。
“闻姑婆,曲夫子?叫你去主院找她。”王静传话。
闻姑婆“哎”一声,她解下?围裙过去。丹穗在花厅坐着,饭桌上铺着宣纸,她手上握着毛笔。
“闻姑婆,你年岁长,我问问你,潮州秋冬的天气如何?,最冷的时?候要穿多厚的衣裳?”丹穗问。
闻姑婆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晚上,丹穗把她写下?的要准备的东西拿给韩乙看,“你尽快把楼船卖了,换两三驾带棚的牛车,我肚子?大了肯定不能长时?间奔波。”
“好。”韩乙应下?。
之后的日子?,韩乙安排曲丁庆他们负责武馆的事,他负责在外面跑动打听消息。
海面上飘来的尸首和残船越来越多,衙役们和渔民终日飘在海上打捞尸首,焚烧腐尸的坑日夜不停火,海边的风都带着恶臭味,把渔民们折磨得苦不堪言。好在还有个好消息,打捞起来的尸体多是胡虏人的尸首,战事可观,潮安县的人暂时?都还稳得住。
趁这个时?候,韩乙用楼船跟马县官换四头老牛和两驾牛车。
“你们把楼船出手了,是打算去哪儿?”马县官问。
“你私掏腰包买下?楼船是打算去哪儿?”韩乙不答反问。
马县官看他一眼。
“打算南下??跟着朝廷的残军一起跑?”韩乙继续问。
“你走吧。”马县官不肯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