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豆红汤
韩乙摆手,“跑吧,把?他们引过去,也让潮州人见识见识,让他们心里有个数,以后住下别招惹本地人。”
韩乙他们一跑, 后面的一群人立马吆喝着追上去。
“是胡虏,胡虏追来了。”爬在?树上望风的衙役看?见一大群人追着韩乙他们跑,他惊恐地喊一嗓子。
“胡虏来了,胡虏来了,我们快跑。”
“什么??跑什么??”队伍后面的人没听清。
“胡虏来了,快跑,家当别要?了,逃命要?紧……孩子孩子,孩子掉了……”
大几千人一哄而散,朝四面八方逃去。
“曲夫子,我们也快跑吧。”闻姑婆紧张地喊。
“真是胡虏?”丹穗惊疑不定。
“先别管是不是胡虏,我们快跑。”闻姑婆架起丹穗的胳膊,拖着她?赶紧去逃命。
“你去扶刘环娘,我能跑,不用扶我。”丹穗推开她?,她?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见李石头?爬树上去了,她?大声问:“石头?哥?看?见韩乙了吗?是胡虏追来了吗?”
“不是胡虏!”李石头?大喊一声,“不是胡虏,都别跑!”
“不是胡虏。”丹穗忙跟着喊,“不是胡虏,不用逃,都回来。”
听到声的纷纷停下步子,再把?消息传开。
大几千人大叫着四散跑开,声势也不小,追着韩乙他们跑的梅州人辨不清情况,领头?的人迟疑地慢下步子,盯着前方混乱的人群。
韩乙他们回到队伍里把?人召集起来,受到惊吓的潮州人在?收拾被他们逃跑时踩烂的行李时,都在?责怪最开始假传消息的衙役。
刘环娘受到惊吓,这会?儿大夫在?给她?把?脉,丹穗去瞧过后,她?去找韩乙。
“你跑得可?够快的,就属你逃得最远吧?”韩乙盯着马县官,“你的官印呢?拿出?来抛出?去给他们看?看?。”
马县官跑得脸色赤红,听到这话,他一口气?没喘上来,脸憋得发紫。他咳了好几声,才支吾着低声说:“官印跑丢了,你随我去找找。”
韩乙瞥一眼丢在?他腿边的行李,装衣裳的包袱都在?,官印会?跑丢?怕不是被他故意丢的,这样即使胡虏兵抓到他只会?以为他是个普通的老头?子。
大胡子讥笑一声,马县官低着头?不吭声。
“官印在?哪儿?你带我去找。”韩乙不给他留面子,直接把?话说破。
马县官带他去找。
丹穗看?看?乱糟糟的队伍,又看?向十来丈之外的梅州人,对方似乎也在?讨论什么?,不一会?儿,一半人折返回去,另一半人朝这边走来。
“这是想?起老曲来打?过招呼的事了?”大胡子问。
“我去拿纸和?笔。”丹穗说。
双方的距离拉近,韩乙也带着马县官找回丢弃在?草丛里的官印和?文书,他拿着官印和?文书上前递给对方领头?的人。
“要?说什么?吗?”丹穗碾着墨问。
“问他们要?不要?大夫看?伤,他们打?群架死伤不少人。”韩乙说,“告诉他们我们这儿有大夫。”
丹穗写字递过去,顺带递出?毛笔,对方看?过后,他们归还官印和?文书,请他们去寨子里一叙。
半道遇上两个青年人扶着一个胡须发白的老头?赶来,老头?开口就用官话说:“今天的事我都知道了,都是误会?。你们派来的人一走就是十来天,我们等了又等都不见人影,还当他是其他寨子派来糊弄我们的。今天他们看?见四个拿刀的壮汉闯进来,误以为是胡虏派来探路的人,这才追着他们跑。”
“我们哪里像胡虏?我们分明都是汉人的长相。”大胡子急了。
老头?看?一眼他脸上浓密的胡须,打?哈哈说:“离得远,没看?清。不过胡虏早就打?过江,都城都被攻破了,想?来投靠胡虏的将士不少,如今已经不能用长?相来区分是胡还是汉。”
这话不假,听到的人无不叹气。
“老人家,你们跟外面还通有消息?我以为你们住在?山里不知道外面的事。”韩乙疑惑。
“北边一直有难民逃过来,跟你们一样。”老头?说。
说着话,寨子就在?眼前了,这是一座位于山脚下的寨子,一座大山的山脚下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岭,土堡和?木屋聚集在?地势平坦的山谷上,低矮的山头?也有零零散散的房屋分布,山的半腰是一阶高过一阶的庄稼地,此?时正值秋收,深绿色的山间,金黄的稻子点缀在?其间。
来到寨子里,老者把?他们带到晒谷场,这处占地不算大的晒谷场险些容纳不了一千三百户乡民。
“这是我们寨主,姓刘,他也懂中?原话。”老者介绍。
韩乙问好,他再次示好:“刘寨主,我们这儿有好几个大夫,你们需不需要?大夫给寨民治伤?”
“我们寨子里也有大夫,不过多几个大夫帮忙也不错,那就有劳了。”刘寨主说。
韩乙转身离开,他带着衙役去喊大夫。
刘寨主询问他们逃到梅州的缘由,曲丁庆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并言明等胡虏军队离开,他们就带潮州乡民回去。
“胡虏军队什么?时候离开?潮州远离中?原,再往南也没多少地方了,朝廷军队还往哪儿逃?依我看?,胡虏不把?朝廷残余势力杀光,是不会?折返回中?原的,你们留在?这儿的时日可?长?也可?短。”刘寨主说。
曲丁庆咂摸出?他话里的意思,他恍然道:“之前你们提出?的条件我们都答应,每人交二百文的落脚费,今天天晚了,明天就能凑齐交给你们。”
刘寨主满意,他领他们去寨子里安置。
丹穗从牛车上下来,她?近距离打?量客家人的土堡,竟是圆弧形的墙,占地好似远超平江城的施园,高度也超过施园的走马楼。走进土堡,她?发现土堡上方没屋顶,跟四四方方的宅院不同,它似水井,内壁上嵌着如蜂孔的房间。
“刘寨主,这一座土堡有多少间屋子?”丹穗问。
“这座小一点,只有三百七十二个房间。”
“小?这还小?”众人齐齐惊呼。
“我们这儿最大的土堡有四百六十二间房,能住八十余户人。”刘寨主得意地介绍,“这座土堡还有九十几间空房,你们分出?一部分人住进去。对了,我们只让你们借住到明年开春,天暖和?之后,你们要?是还不打?算离开,想?再住下去就得交租子,不想?交租子就出?去搭草棚。要?是想?长?久留下,也可?以建土堡,宅基地不要?钱,我还会?安排人教你们盖房。”
“刘寨主,你想?让我们留下?”韩乙问。
“能壮大寨子,何不是一桩好事,以后胡虏闯进来,我们人多还能把?他们赶跑。”刘寨主不否认,他笑言:“你们知道客家人吗?客居他乡就是客家人,我们祖上是从北方迁来的,最早可?追溯到汉朝。都是逃难过来的,我们不像本地人,霸道无赖,我们愿意接纳同是逃难的你们。梅州是个好地方,多山多水多树木,出?产多,人只要?不懒就不会?饿肚子。”
“我也是北方人,你是哪一年迁过来的?”韩乙打?听。
“我生在?梅州,我爹跟着我爷逃过来的时候才六七岁。”刘寨主透露一句,他催促问:“留在?这儿住的人分出?来了吗?天要?黑了,我还得带你们去旁处找住的地方。”
丹穗和?刘环娘她?们不想?再奔波,她?们四家打?算在?这儿住下,马县官一看?,他也决定住在?这儿。
留下九十三户人家挤九十三间空屋,韩乙带着余下的人跟着刘寨主离开。
一直到深更半夜,韩乙和?大胡子才回来。
丹穗都睡一会?儿了,她?听到动静惊醒过来。
“是我。”韩乙说。
丹穗闻到酒气?,问:“你喝酒了?”
“在?刘寨主家吃夜饭,喝了两碗。”韩乙漱漱口,他摸索着点燃蜡烛,问:“你要?不要?出?去看?看?,出?门就能看?见天,外面好亮,今晚月色好。”
“我看?过了。这儿真奇妙,他们是怎么?想?出?来把?房子盖成这样的?像巨大的水井冒出?地面。”丹穗很好奇。
“你不觉得土堡像城墙?只要?守住门,敌人就打?不进来。”韩乙不急着洗漱,他坐在?椅子上翘起腿,说:“我问刘寨主了,客家人是北方各个地方逃来的人组成的,有的是因为天灾,吃不上饭才一路乞讨过来,有的是躲避战事逃来的,他们生存经验足,才盖出?这样的土堡。”
话落,他又说:“你猜他们今天为什么?打?起来。”
丹穗不知道他是因为有落脚地高兴还是喝多酒的缘故,难得的有谈兴,她?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
“今天打?起来的两方人,一方是客家人,一方是梅州本地人,因为本地人割了一户客家人的稻子还骂人,明摆着欺负人,两家人打?起来。之后双方的族人见了都去帮忙,最后演变成客家人和?本地人干起来,新仇加旧恨,就动起刀子。”韩乙把?外面的见闻讲给丹穗听,他啧啧道:“今天死了五个人,伤了七个人,这下仇怨又大了。”
“听起来两方人是水火不容,但他们今天误以为你们是外敌的时候,又二话不说地团结起来,一起去追你们。”丹穗说。
“对!所以我说这儿的人挺奇怪,奇怪得很。”韩乙拊掌,他激动地摇头?,“跟梅州人生活在?一起有意思些,内里再怎么?斗,遇到外敌时是一心的。唉,你瞧瞧,今天梅州人去追我们,潮州人也以为是胡虏来了,吓得一哄而散。大几千人呐,对方才一两百人,手上又不是没菜刀没锄头?,硬是不敢反抗,掉头?就跑。也不知道是胆小,还是他们没这个意识。”
“你想?留下来?”丹穗察觉出?他的意思。
韩乙沉默一会?儿,说:“再看?吧。”
第70章 领头羊夫妻 收稻、收钱
丹穗被嘈杂的脚步和说话?声吵醒, 她睁开眼,见屋里漆黑一片, 转头望向靠床一侧墙上的窗杦,窗口框进来的天幕上还缀着一颗暗淡的星子。
“怎么回事?”韩乙搓搓脸下床开门出去。
住在这一层楼的潮州人都醒了,在韩乙和曲丁庆他们开门后,其他的人陆陆续续也开门出来。站在自家?住的门外,能看见对?面下层楼挤挤挨挨往下走的人,跟蚁群出洞和蜂群出巢有八九分相似。
“这么早就下地干活儿?”有人嘟囔出声。
韩乙想了想, 他高声开口说:“如今我?们住在客家?人的地盘,日后不知?还会住多?久,我?们要?跟他们好好相处。这会儿醒了, 再躺回去也睡不着, 闲着不如去给他们帮帮忙。这样, 除了老人、小孩和大肚子妇人,其他人都回屋穿上衣裳,拿上镰刀跟我?下楼,我?们去帮他们收稻子。”
闻声,大多?数人都动了,就是?有人不情?愿, 看这架势也不敢出声反对?。
“马县官,你去找六个乡长,让他们吩咐下去,各个村的村长管好自己村的人,不管是?客家?人还是?当地的人,都不要?跟他们发生冲突。昨天的事大家?都亲眼看见了,这儿的人彪悍,杀几个人跟杀猪宰羊一样简单。”韩乙嘱咐。
马县官应声, “好,我?这就安排衙役吩咐下去。”
韩乙回屋,丹穗已?经点燃蜡烛,这会儿从衣箱里给他拿出一身折叠整齐的旧衣。
“离天亮估计还有一个时辰,你再睡会儿。”韩乙边穿衣裳边说。
丹穗嘴上应是?,等他一走,她也穿衣出门。
下地干活儿的人都走了,昏暗的土堡里只?有少许人走动,半开半掩的屋门传出孩童的咿呀哭闹声和老者的絮絮轻哄声。
“咦?曲夫子,你怎么出来了?韩馆主?不是?说你还在睡?”闻姑婆握着一把割韭菜的弯刀从楼下上来。
“你这是?……也打算下地干活儿?”丹穗问。
“是?啊,我?想着离天亮还早,下地去割几捆稻子再回来做早饭也不迟。路上韩馆主?看见我?,他让我?回来操持早饭,不用下地。”闻姑婆交代,她又问:“你这是?要?下楼?”
丹穗点头,“睡不着,想下去转转。”
“我?陪你。”闻姑婆也有这个想法。
这座土堡有四层楼,走到最下面一层,土堡中央还有一座座独立的房屋,丹穗和闻姑婆不约而同地走到空地上,二人默契地抬头往上看,灰蒙蒙的天光下,高约五丈的土堡静静地俯视着她们。
很奇妙,丹穗从小生活在施园,施园上空四四方方的天井也宛如井口,她站在井底只?有压抑和无望的感觉。而站在这里,这儿更像个井底,她却没有难受的感觉,只?想赞叹土堡设计雄伟。
“不到梅州来,我?死都不肯相信还有人能把房子盖成这个样子。”闻姑婆说。
丹穗点头,“走,我?们出去转转。”
二人从外面绕着土堡走一圈,也看见了一楼墙外砌的烟囱,看来一楼没住人,一楼的房子都用来做厨房了。
日出天际时,金灿灿的霞光罩在土黄色的土堡上,圆弧形的墙壁映着霞光,看着像是?一堵巨大的黄金石柱,光芒耀眼。
比黄金石柱细许多?的金色稻杆在刺啦刺啦声里一把接一把倒下,挑着担的男人们赶着驮稻捆的牛骡顺着山道拾阶而下,头上包着布巾的妇人们在寨主?的催促下快步走出稻田,他们的目光不时落在帮忙干活儿的外地人身上。
“阿嫂?刘寨主?在哪儿?你懂我?的话?吗?”丹穗拦住一个年轻的妇人,见她满眼疑惑,她笑着摆手:“没事没事,我?自己去找。”
丹穗想找刘寨主?问问,潮州来的这些?人能不能借用土堡里的厨房,但她跟闻姑婆找到晒谷场也没找到人,就连昨天会说官话?的老者也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