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叹 第20章

作者:旅者的斗篷 标签: 宫廷侯爵 相爱相杀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等了许久,等到饭菜凉了。

  戌时末,朱缙仍然没来。

  皇后痴痴守在喜殿中,寂寞空虚冷。

  一直等到了午夜,她含满泪水,崩溃要掀翻桌子。侍女急忙前来劝阻,扶到榻上休息。

  “娘娘莫伤,圣意有变也是常事。”

  皇后满含怨艾,指甲掐进了细皮嫩肉中,好似跟自己赌气,“他一开始就没答应要来,是本宫一厢情愿。本宫自找的,自找的。”

  本以为陛下败于内阁后,会对她和太后娘娘稍微好些。孰料陛下依旧故我,修仙练道,不近女色,所青睐者独独是昭华宫那妖妇。

  “不知林静照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勾了陛下魂儿去……”

  皇后擦了擦眼泪,自顾自地安慰着自己,“花无百日红,本宫不急,且看看林静照那妖妇能得意几时。”

  恨只恨她不会撰写青词,不懂斋醮,无法像那妖妃一样博得君上欢心。

  如今这后宫不光她,被贬为贵人的赵端妃,陈嫔,刘贤妃等皆透明如空气,盼君如雨露,永远等不到君王一瞥。

  反观林贵妃圣眷独揽,一枝独秀,长盛不衰,似有什么魔力。

  ……

  阴雨绵绵,灰蒙蒙的天空压低,雨水透射灰白的光线,渌波淡淡,窗棂前寂静无声,唯偶尔瞬间掠过的一二鸟影。

  林静照支颐在窗前,双目阖着,裹挟雨雾的凉风阵阵吹透襟怀。

  婢女芳儿将毯子盖在她身上,轻手轻脚。林静照并没睡着,缓缓睁开了眼睛。

  以往赵姑姑为她披衣裳,而今再也没有了。厚厚的宫墙,一排排锦衣卫日夜轮换的守卫,死寂的天空,古井无澜,让她有种这辈子没有出头之日的错觉。

  “咳,咳”林静照欲起身,冷不丁一阵头重脚轻,捂着胸口天晕地眩。

  芳儿和坠儿闻声赶来搀扶,林静照勉强走到榻边躺下,喘着浊气怔怔望向床帐的百子花纹发呆。

  芳儿认为她着凉了,雨天不该贪图赏景,防止风寒才是要紧事。

  林静照自己清楚,这是武功被废的后遗症。吃下那种“仙药”的后遗症,原本清健的她手无缚鸡之力,走几步都要人搀扶,双手颤颤巍巍失去了握剑的能力,完全变成了笼中丝雀。

  飞檐走壁,跃上屋顶,这些从前对她来说易如反掌的事,方才她试着做了下,却是个废物,既无心也无力。

  事实证明,光靠她自己的力量逃离皇宫不现实。层层城墙和道道沉闷,羽林卫的往来巡警,皇宫完全是一座禁区。

  以卵击石,过刚易折。如果她要刚强,永远有比她更刚强的手腕。

  和君王扳手腕,自己永远是弱势一方。

  林静照黯然神伤,埋于枕席之间。

  陆云铮快要成婚了,还被蒙在鼓里。她必须要想办法冲出去与他会和,公布真相,戳破那假的“江杳”真面目。

  问题是她如何出去呢?昭华宫是一座不折不扣的牢狱,她独自在内高唱囚歌无济于事,唯有放下身段,去求得那九五之尊的宽赦。

  上次纵火私逃,让他对她的诚信滋生了大大的疑问。

  现在要挽回,并不容易。

  林静照心中烦乱,左右为难。

  她叫芳儿拿来纸笔,给君王写上一封陈情的长信。苍白羸弱的手臂颤颤巍巍,残余着药效,笔沉重得仿佛有千钧重。

  写罢,封好,托人递给君王。

  她想见朱缙一面。

  过往已矣,她想清楚了,想重新开始,求他原谅。

  宫羽虽是她的长官,为人还算温和。如期将信上呈君王后,却没收到任何回应。

  宫羽也无能为力。

  陛下确实不是谁想见就见的。

  特别是在林静照幽禁期间,朝中发生了甚多事,翻江倒海,众臣倾轧,各方势力吵得不可开交,陛下确实心力交瘁。

  “贵妃娘娘,陛下心里有你,在朝中一直没放弃为你争取封号,用尽手段,时不时从微臣这里问候你的情况。”

  内阁老臣有多顽固难缠人人清楚,陛下爱妻有恒心,为了皇贵妃的头衔,不惜单挑文武百官,付出了巨大的心血。

  “即便是作为一把刀刃,也该是锋利的刀刃。才不会被遗弃,才有用武之地。”

  宫羽点到为止,不再多言。

  林静照默默听着,心中自有计较。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之前的行为过于冒失了,付出了赵姑姑生命和失武的代价,血淋淋的教训。

  “求宫大人再为我呈请陛下,说我思念心切,一定想觐见陛下一面。”

  几日来,她风雨不断地献上一封陈情信,言辞恳切,忏悔过错,但求君王原谅。

  宫羽无可奈何,陛下仅仅问候她的情况,却没提要见她。

  宫羽担任传信官的职责,再次送信,陛下竟奇迹般地见了。

  见她,代表原谅她之前的过失。

  陛下待她到底有几分宽纵在。

  

第18章

  显清宫终年笼罩于缥缈的云雾之中,紫气浮关,青石水池冬凝春泮,神化自在,汉白玉石阶上雕镂着长寿的龟与鹤,浩荡之气于天地之间。

  林静照已来过此处多次了,面对那高不可攀圣如神明的帝位,仍无法坦然面对。

  入内觐见时,她不自觉地紧促呼吸,手指轻颤,提起十万分的警惕来认真回禀帝王的哪怕一句闲言碎语。

  “请吧。”宫羽道,“您盼了多时的。”

  她足足写了十余封陈情信,锲而不舍,情深意切,才换来这面君的机会。

  仙源殿依旧神秘,遥远,不可侵犯。

  地势比旁处高得多,拾阶而上,九重宫殿的嵯峨起伏。级级红墙巍耸开阖,大雁高飞,极目远眺给人以无穷无尽之感。

  皇宫,一生也无法用一双脚走出去。

  林静照戴着帷帽,微微沁汗的手捏紧绀碧纸,台基太高让人头晕目眩。

  清风,吹得帷帽白纱飒飒浮动。

  体内残药仍在作用,让她捂着胸口压抑着不适。

  绕过木雕屏风,一片似隔非隔,似断非断的清净内殿。青铜狮子香炉张着大口,袅袅吐出细细的篆烟,陛下正在藻纹缸前观鱼。

  朱缙手中握着一卷书,沉静的气息似深山幽谷。

  林静照不敢怠慢,毕恭毕敬地跪下磕了个头:“臣妾拜见陛下。”

  说罢摘下帷帽,他不喜欢她戴帷帽,在他面前。她的容颜唯一能给看的人是他。

  水面鱼儿游动泛起圈圈涟漪,朱缙道:“多日不见了。”

  林静照稍稍垂着睫:“多日不见陛下,臣妾内心惶恐。”

  朱缙淡呵。她给他写了十多封情书。

  “坐罢。”

  他放下鱼食,来到青纱法座上,太监张全给她搬来个黄花梨绣墩。

  林静照坐下,本来与他无话可说,多日不见疏离陌生的氛围感更甚。

  她小心翼翼从袖中拿出青词,献于头顶:“臣妾愚钝,虽日夜揣摩,只得了这一二佳句,望陛下不吝赐教。”

  青词,又称斋词,用红砂书于绀青纸上而得名,道教建醮时焚烧上苍,与天庭通灵,大多是些虚妄华美的赞颂之言。

  朱缙信手接过,端详片刻,“贵妃有心了。”

  林静照见他接受,稍稍松了口气。上次来显清宫时见他御案上有青词,她在龙虎山道观修行过一段时间,恰好会写青词。她被打入冷宫,借此重见天日。

  “能入陛下法眼是拙作的福气。”

  朱缙左右翻阅着章句,满满秀气扑面的簪花小楷,字迹又风骨,隐隐透露着英气,赞道:“词甚好,当得起女中仙笔四字。”

  “女中仙笔”还是她在闺中时的名头,江浔做官昏聩懦弱,却把女儿养得甚好。女儿能文能武,武能握剑飞檐,文是女中状元。

  现在她却被称为妖妃,妖妇。

  林静照听他对自己旧时闺私事都一清二楚,脊背发凉,深感厂卫耳目的手眼通天。

  “旁人乱说的诨名罢了,令陛下见笑。臣妾撰写青词,愿陛下早日得成大道,白日飞升。”

  “大道可遇而不可希求,”

  朱缙眼目深邃似清澈的深渊,“除了青词,朕倒更青睐贵妃的声音。”

  她的嗓音不算甜秀,干净疏离的气质,刚好读诵清静无为的道家青词。

  林静照顺势道:“那臣妾日后时时为陛下诵读青词。”

  他微笑:“甚好。”

  将青词撂在一边,“前日宫羽说你有残留的不适之症,今如何?”

  她的不适之症是被废除了武功后,一直咳嗽出虚汗,病歪歪的没力气。

  那日,他亲手喂了她药。

  “已大好。”林静照脸色白了白,挤出笑,“多谢陛下赐仙药。”

  朱缙见她笑得艰涩,十多年武功一朝被废显然令她极为在意。

  他换了个姿势,懒洋洋地道:

  “心里不高兴就说,不用做出这副模样。”

  林静照表面仍水静风平,“臣妾不敢,臣妾真的没有。”

  朱缙道:“你的武功是个祸害,无法长期在后宫生活,所以才废了你的。今后宫廷会供你吃穿,无需你自己讨生活。”

  他轻描淡写似雪山之顶的寒风,将她练了十几年的武艺贬得一文不值。

  林静照面部肌肉呈麻木状态,竭力在君王面前展现舒雅的仪态,快要绷不住。这一刻,她真希望自己戴着帷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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