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许侯夫人 第64章

作者:法采 标签: 宫廷侯爵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杜氏勉楼能有如今名号,也多得士林众人帮衬,杜泠静又怎么可能高价卖书,将勉楼的门槛高高垒起?

  她恭谦道应该,心里正不由想,洪大人也有宽和之时,就见他又正肃了神色。

  “但治学是一辈子的事,男女皆同。你父亲不在,你该当更加勤勉。”

  杜泠静:“……”

  她连忙躬身应下。

  “静娘记住了。”

  话头严肃了几分山洞里都静了静,好在冯老先生的孙子冯巷,轻轻走上前来。

  “没想到静娘姐还记得我。”

  冯巷比杜泠静小四岁,眼下还未及冠,但已经中了举人。

  但他中举之后并未参加次年的春闱,直到今岁才往京畿来,不想遇上了此事,与众人一道搜集邵氏罪证,又落入了山里。

  杜泠静记得他少时便十分腼腆,不想这会跟她才说了一句,脸色就有些微微发红。

  十九岁的年轻郎君,生得似杨树般白皙而直挺,他早已比杜泠静高上许多,但脸色泛了红,好像又一下变成了当年的男孩。

  杜泠静道记得,“我比你年岁大,记得是寻常,只是贤弟彼时年岁尚小,怎么也记得?”

  她只是随口一问,不想他似是顿了顿,脸色更红了,一双水亮的眼眸只看向杜泠静一眼,就很快羞赧地收回了目光。

  他轻声,“静娘姐这些年出的书,我也买了些,不时翻看,所以记得。”

  原来如此。

  杜泠静随便问了几本,竟见这几本他都购置在家,不免暗猜冯巷买的恐不是三五本而已。

  她一时没细问,只是看向角落里,坐着一个姑娘。姑娘年岁不大,身形细瘦,脸颊凹陷,此刻独自坐着,抱着自己的膝盖,怔然出神。

  是那个给扈廷澜报信,才将邵氏兄弟恶性捅出来的姑娘吗?

  杜泠静未及问起,亭君过来,道她兄长扈廷澜,有些外面的事想要问她。

  杜泠静过去,把自己知道的都同扈廷澜说了一遍,“现在山里什么势力都有,我们能信得过的人其实不多。”

  扈廷澜不意外,但他却没想到邵伯举的伯父邵遵,竟借了荣昌伯府的事,打了与永定侯陆慎如换人的思量。

  “所以你同侯爷闹翻了?”他不禁问。

  杜泠静摇头,“那倒没有,只是不得不分道各谋而已。”

  扈廷澜闻言略松了口气,圣旨赐婚本就是捏合起来的婚事,她刚嫁进去就与夫婿闹掰,往后日子不好过。

  眼下还没闹得不可收场,扈廷澜不由道。

  “所以侯爷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也不知道?”

  杜泠静摇头,说不知道,“但他也来了。”

  扈廷澜讶然挑眉。

  静娘同侯府分道,各行其是,侯爷却亲自赶来了,那位陆侯是何意呢?

  *

  山下。

  杜泠静先前带人借宿的宅院外,男人负手立在风中,天已经黑透了,也未见巷口有人回来。

  崇平上前,“侯爷,夫人带着这么多人手都没回来,看来不是出事,极有可能是找到了失踪的拂党众人。”

  男人点头,目光从她落脚院子门前掠过,里间默声漆黑不见光亮。

  看来是了。

  他猜想她已经应该是寻到了拂党人给她留下的记号,但这么快就寻着记号找到了人,这漫山遍野,惟她一人做到。

  陆慎如长叹一气,眸色温软下来,但不由又想起她的信,想到她让人送来的药,想到她在山里见了他,不肯过来,反而客气地请他自便……男人眸色又是一冷。

  他抿唇不言,巷子里贯穿而过的风将他袍摆吹飞,他于风中负手立了半晌,才叫了崇平。

  “邵氏兄弟已被逼至穷巷,明日,要防他们背水反扑。”

  崇平一凛,“是。”

  *

  密林山洞中,众人夜间只睡了两个时辰,便都有些睡不下了。

  带着邵氏罪证潜藏山中多时,今日终于要出去了。

  他们早先就让人传信令亲友亦躲藏,就好比京城外城开书肆的章先生,杜泠静原想找他打听,京中乃至北直隶一带有没有人收过或者出过宋本,但章先生关了店门不见了踪影。

  冯巷说章先生也帮忙搜集过邵氏的罪证,怕邵氏找上他,才让他早早躲了起来。

  只要此事顺当了结,章先生自然就会出来了。

  而众人也已与亲友分离太久。

  天还未亮时,杜泠静同扈廷澜、蒋枫川和众先生又商量了一阵,待桩桩件件都盘算地差不多,外间天色渐亮,众人陆续离开山洞,轻声往外而去。

  山里已经有了找寻的人,是不是有呼喊声传来。

  众人接着早间残留的薄雾与密林中掩藏身形,约莫过了两刻钟的工夫,终于自林中走了出来。

  阮恭已照着杜泠静的意思,怕暴露处身地,只让官府官兵、书院学子,还有杜泠静请来的三教九流,都到前面一处平缓山腰上等待。

  不管是哪边的势力,都可能有别有用心的人混在其中,唯独让他们全部在外等好,才是最不会暴露的办法。

  众人此刻从密林过去,加快脚步,不到两刻钟便能与人相汇。

  大家脚步都快了起来,眼下最紧要的,是在这一刻钟内不要走散,更不要弄出响动引得另外的人前来。

  谁料,就在他们刚行进了数百米的时候,前路被人阻断了。

  晨间的山林,日头刚升,稀薄的晨雾还有些微残留,林中鸟雀不知何时早已飞尽,林中落针可闻。

  有人踩着枯叶,从林间缓缓走了出来。

  他目光一一从众人身上扫过,因连日耗费心神而略显阴郁的眼眸,此刻迎着晨光,溢出几分浅淡的笑意。

  “诸位,终于见面了。”

  是邵伯举。

  其弟邵伍兴就立在他身侧,手里握着一把尖刀,而邵氏的人早就埋伏在周遭,不消几息的工夫,全都围了上来。

  拂党众人皆沉默了,前后藏身这么久,只要再行进一刻钟就能与外界汇合,此时却还是被拦在了路上。

  众人皆默,邵伯举越发勾了嘴角,只是这次不再看向众人,目光只落到与他最是亲密的人身上。

  他没叫他的表字,仍用着两人尚无表字时的年少称呼。

  “澜,我以为你我之间亲如手足,但非要到今日的地步吗?”

  扈廷澜听见他这么说,低哼笑了一声,只是他一笑,连带着肩头被邵伍兴冷箭所伤的伤口,痛了一下。

  他脸色白了两分,邵伯举微怔,“你受伤了?”

  说着目光看向一旁的堂弟邵伍兴,鹰钩鼻的青年眸色阴鸷,但又被他兄长看来,低头想要解释一句什么,扈廷澜已先开了口。

  “我们被你的人追捕数月,受点伤不正常吗?”他越发哼笑,“受了伤还能活命,那些被你们兄弟杀害的官员,连这点活命的机会都没有,不是吗?”

  他直直看过去,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那昔日有着过命交情的兄弟脸上。

  饶是邵伯举此刻才是围困众人的人,也不由地错开了半许目光。

  他说确实,他们为了让自己的人冒名顶替,自是见不得原主活下去,“可是我有什么办法?”

  最初,邵伯举发现有两名朝廷官员在上任路上沉船溺水而亡,偏巧两人上任之职,恰他有一件棘手之事无法料定。

  那二人溺水之事尚无人知晓,他思量了一日,让邵伍兴偷偷安排两个相貌相似之人,替那两人上任。

  他原想着此事说不定要暴露,只等月余将棘手之事,借由这两人职位料理完,便撤回人手。

  不想大半年过去,竟然无人察觉。

  官员背井离乡的在外上任,通信极难,只要找相貌相似的人乔装打扮,不是不能浑水摸鱼。

  若是拿着任令,往偏僻之地做个县令之类,一任三年恐怕都无人知晓,何况有意调派回避。

  邵伯举道自己确实贪心了,“见此法可行,便又看上了另外的官员,令人顶替。”

  这次他寻的官员不巧正是被排挤的拂党之人,此人职位不重要,但任期快到了,他让人顶替之后,再将顶替的人调去另外地方,那便是他实打实的自己人。

  那拂党官员在外任职十多年不曾挪动,又积劳成疾,眼看着快不行了,他便让邵伍兴去盯。

  只等人死了,就能乔装打扮顶上去,他太需要有人替他办事了,他伯父邵遵压在上面,他差的就是自己的人手。

  不想邵伍兴心急了些,见那人迟迟不死,在他来京的路上断了他的药。

  可此事却被人家女儿发觉,邵伍兴一急之下掠走了人家女儿,至于那位拂党官员,寻女不见,心急之下命归黄泉。

  邵伯举说这件事他不知道,瞥了邵伍兴一眼,“没想到就是这疏忽,酿成了大错。”

  这次出来报信,捅出邵氏兄弟恶行的,就是那拂党官员的女儿。

  姑娘姓黄,她闻言从人群中两步走了出来。

  她脸上青白,一双眼睛布满血丝。

  “好一个推卸说辞!原来堂堂探花就是这样骗人!”

  她厉声说去,邵伍兴抬脚要上前,“贱人!”

  扈廷澜径直挡在了那黄姑娘身前,邵伯举见状亦止了邵伍兴。

  杜泠静只见黄姑娘面色越发凄厉。

  “说什么断了我爹的药,说什么我爹是因着急而死,说什么我只是被他掠走……”她重重摇头,说全都不是,她狠狠看向邵伍兴。

  “我爹是被他下药毒死的,而我……我是被他强行占了去!”

  林中倏然一惊。

  拂党众人早已知道黄家父女的遭遇,并不意外,唯有邵伯举皱了皱眉,看了邵伍兴一眼。

  “你真做了这样的事?”

  “哥,我……”

  不用再说,邵伯举也知道了,他沉默了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