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法采
他蜷缩抽搐不停,昏暗的天色下,大伯父这才发现是个人,是他。
但大伯父只道了一句,“我以为是条野狗。”
话音落地,他再没看他一眼,带着书童直接离了去。
他那晚地上吐了第一的血,发不出声音,也没人察觉,直到天快亮时,他爹才着急寻来,却都不敢惊动族里人,更不敢去质问邵遵,只能背着他往医馆跑……
窝心脚的痛,此刻被邵伍兴一提,似又在心口痛了一下。
他呼吸不畅起来,但邵伍兴耐心快耗尽了,“我们兄弟为何急于出头?哥你不该忘啊!眼下杀了扈氏兄妹,谁也拿捏不了我们!”
邵伯举目光落在扈廷澜身上,风吹得林叶沙沙作响。
想起书院那些年,邵遵越发在邵氏族内大权总览,旁的族人无不欺凌他们三房四房,他凑上去书院的路费都极其不易。没想到,到了书院里读圣贤书,学得君子所言所行,身边却都是些小人。
他们捧高踩低,他们以众欺寡,他其实都习惯了,可却有人愿意替他出头。
那只是个文弱的书生。却敢挡在他面前劝告那些人,见那些人不停,反而连他也要殃及,并无半点退缩之色。
有一次,他二人终是被人引去后山,重重打了一顿。
那晚回到舍里,他见扈廷澜将手臂缠满了白布,兀自低声叹气。
他料想他一定是后悔了,无缘无故跟他站在一起,莫名其妙挨了打。
他不由道,“你日后别同我一处了,给那些人道个歉,他们说不定能饶了你。。”
不想扈廷澜却道,“君子亲贤远佞,我扈廷澜不与奸佞为伍。”
邵伯举闻言愣了一会,不由问了一句。
“所以在你眼里,我还算贤?”
在族学里旁听苦学的年月,从不曾有人说过他半句好。
他仔细看向扈廷澜,见他没什么犹豫就点了头,脸色正着,明明才十几岁的年纪,却像个老夫子。
他道,“我观你,确是位贤友,我自是愿意同你在一处读书进学,再不同那些人一道。但若是哪日你也变了,权势之下无有贤心,我自也弃了你,再不理睬。”
那时邵伯举只是笑,“这你放心,就算我日后做了官掌了权,也不会作恶,让你厌弃的!”
他是唯一觉得,他是个贤友的人,他怎能让他失望?
……
草木枯荣数载,旧日已去多年。
邵伯举眸中有些微的湿热,他看向扈廷澜,扈廷澜亦在此时睁开了眼睛。
“我其实该死。在你们兄弟作恶之前,我难道就一点端倪都没发现吗?”
不是。
他应该从邵伯举点了探花,却不在翰林院勤恳修书,拉拢势力,玩弄权势开始,就已经嗅出味道了。
但邵伯举总说他伯父邵遵,见不得他出人头地,他必须要自立门户,在朝中有自己的人站稳脚跟。
为此,邵伯举发妻死后不久,就像续弦杜泠静。他晓得朝中势力早就分得差不多了,但他娶了静娘就可以接手杜阁老从前追随的拂党一脉。
拂党是遭人排挤,但论学识能力,比朝中许多酒囊饭袋之徒都强。
扈廷澜在这一点上没动摇,妹妹亭君也坚决不许。
没想到邵伯举,渐渐肆无忌惮起来。
这次他们曾残害的人里,就有拂党旧人。
扈廷澜说自己该死,哀然低笑。
“我该早早就看破你,已是奸佞小人,再非当年贤友。”
“廷澜……”
可他话还没说完,邵伍兴再没有了任何耐心。
“此人想死,那就该如他所愿!”
他话音落地,沾了血的刀直直往扈廷澜脖颈上抹去。
杜泠静在人群外倒吸冷气,连扈亭君在里间都来不及脱身救兄,她惊叫一声。
就在这时,邵伯举突然劈手握住了邵伍兴的刀。
“不可!”
只一瞬间,刀势径直将邵伯举的虎口通彻切开了来。
“邵伯举……”
“哥?!”
邵伯举流血不止,邵伍兴惊慌失措,邵氏的死士瞬间露出几分六神无主的动摇来。
说时迟那时快,陆慎如一眼投向崇平。
崇平倏然抽刀,不过是一瞬之间,陆氏所有侍卫劈刀向前,等邵家的死士反应过来,刀齐齐架在了他们脖颈上。
情形瞬间逆转。
邵伍兴但见这情形,鹰钩鼻下一张脸完全扭曲。
他恨声高喊,“都该死!”
当先提刀,直直朝扈廷澜身前砍去。
林中如同凝滞。
但凝滞中,一支利箭破空而出,直向发狂的邵伍兴奔去。
陆慎如夺下侍从弓箭,抬手拉弓只在刹那之间,他眯眼瞄准邵伍兴。
利箭陡放,破空之声传来,所有人未及反应,只见那箭矢穿过扈廷澜肩边耳侧,倏然射进了邵伍兴脖颈正中。
那箭之力极大,邵伍兴向后踉跄而去,箭矢贯穿他喉管,将他直直钉在了身后的树上,发出嗡的一声颤鸣。
邵伍兴口中鲜血吐出,双目圆瞪,已死。
“小五!”
邵伯举还有上前,可崇平已提前一步破开死士围拢,将他死死扣住押在了地上。
不过须臾间,邵氏兄弟一死一伤,后者被活捉,便是死士可以不管不顾地拼杀,为了谁人却不再知晓。
崇平挟持邵伯举,迫使所有邵氏死士投降。
陆慎如更是道,“我说了,今日不想见血,虽还是见了,但你们可以不死。活着,没什么不好。”
死士,就一点活下去的想法都没有了吗?
天上不知何时云层散去,林中刀剑落地,崇平将人都清理了下去,又带人急急处理扈廷澜的伤处。
好在未危及性命。
一时间无人言语,只有兵败如山的邵伯举放声笑了起来。
山林间回荡着他凄厉的笑声。
扈廷澜看过去,眸中哀意更重,却始终不再同他言语。
但邵伯举却道,“没人能活!你们落在陆慎如手里,换去邵遵手里,你们也活不了,谁都活不了!”
这话令众人闻言皆是一顿。
确实,若是陆慎如拿他们交换,邵遵也不会让他们都活。
众人都向着那位陆侯看了过去,杜泠静目光先前就落在了他的袍摆上,此刻向上看去他眼眸。
她见他神色亦沉了下来,却开口。
“谁说他们不能活?”
此言将林中杂音全压了下来,他目光掠过众人,最后看到一个弄脏了衣裙的人身上。
他静默看着她。
“我应过一人,要替她救人,绝非虚言。”
“就算她不相信。”
杜泠静耳中空了一空,只剩下他最后这一句,反复回荡。
与他目光相接之处,男人眸色沉而闷。
这时山坡下脚步杂乱起来,不时寻来了一大群人。
这群不是旁的,正是此前在外等待的人,有两府官差,有锦衣卫,有书院学生,还有众人亲友,还有出于各种目的寻找的人。
数百人,全部到来。
陆氏人手再多,也不能在所有人眼皮底下,再将拂党众人劫走。
反而真定、保定的知府亲自到了,上前跟他行礼。,
众人皆听过去,这才听出原来陆慎如带人赶来之前,就已经通知了众人前来接应。
他没有要藏人换人的意思,如他所言,绝非虚言。
邵氏兄弟被俘被诛,刚来的众人都看到眼中。
但此刻更重要的,是带着证人证物,躲藏了数月的拂党一行,终于被找到了!
有人上前帮扶,有人落泪扑去,也有人围着问到底出了何事。
两府知府,同锦衣卫的人,跟陆慎如行礼道了几句,见他无有谈兴,都没多言退了下去。
男人低头,看向弄脏了衣裙的他的妻子。
她还站在那处,只愣愣看着他,却也没走过来。
两次“过来”,她都没有,此时还站在那,他干脆走了过去。
但他抬脚过去,却从她身侧越过,错开了她。
杜泠静见他脚步没有停留半分,只默声看了她一眼,就走到了拂党众先生身前。
他亲手替洪大人解了身上绑的绳索,“您可还好?”
洪大人道尚好,只是问了他一句,“那荣昌伯府之事,陆侯爷放了我们,伯府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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