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铎见着那人背影,眉头一皱,眼中闪过淡淡烦气:“你怎么来了?”

  听到有人说话,船头的男子转过身来:“阿铎,你这口气好像很不欢迎我啊?来来来,先上船。”

  男子正是杜明孝,他手一挥,示意船工往岸边靠上,自己伸出手臂,想去将詹铎拉上船。

  詹铎瞅了眼,没去理会杜明孝的手,自己双腿一个用力,便就轻松跃上了船去,而后双脚平稳落于船板上,动作利落,一气呵成。

  船不大,单篷的,因为詹铎的上来,而在河面上荡出圈圈涟漪。

  这样面对面站着,清楚了杜明孝那张笑得灿烂的脸,再瞧他一身华贵锦衣,哪还有岸上看时的文雅?

  “说,你来这里做什么?”詹铎问,面色淡淡。

  “阿铎你这张冷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了你银子。”杜明孝笑笑,毫不在意詹铎的冷淡,“我找你,自然是想把酒言欢,欣赏这美好月色”

  说着,他抬手就去指像夜空,然后看到了漆黑的云层,没有月,也没有星。

  詹铎眼神奇怪的看他,也不说话,就等着看这厮怎么胡说八道。

  谁知,杜明孝面上没有一丝尴尬,手改为往船篷中一指:“阿铎,咱们进去饮酒。”

  “我没空,还有许多事要做。”詹铎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此时,船已经到了河心,正往前面宽阔的河面摇去。

  杜明孝笑笑,拍拍詹铎的肩膀:“枢密使大人,晚上又不用治理河道,你难道不想知道这两日京城里什么状况?”

  说着,干脆双手拉着,将人给推进了船篷中。

  这是最简单的单篷船,飘在水面上毫不起眼。船篷中,置了一张矮脚方几,上头摆着酒菜。

  两人分别坐于方几的两端。

  “你怕是从京里跑出来的吧?”詹铎开口,语气仍是淡淡,“逃婚?”

  杜明孝正在往瓷盏里倒酒,闻言差点倒去桌上:“此言差矣,我又没定亲,何来逃婚?哪像你,千里追妻。”

  他朝对面看了眼,见詹铎脸上毫无表情,便就知道事情不顺利,顿时心中觉得好笑。这个无所不能的家伙,最终折在一个小娘子手里。

  “说吧,京里什么情况?”詹铎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心里倒是想着方才杜明孝的话,千里追妻。

  对,他追到厚山镇,就是想将她带回去。一开始,他想用最直接的办法,强硬带她回去,可是那晚见她明明排斥惧怕,却僵硬的顺从他时,他明白,带回一个变得麻木的她,又有什么意思?

  他想用别的办法,想要好好地待她,可是并不知道该怎么做。

  杜明孝手里捏着酒盏,灯光中的一张脸煞是好看:“你被官家派来厚山镇治理河道,朝里的那群老头子可算解气了,还说这只是开始,以后有你受的。我就不明白,你当初在外面领兵打仗卫国,他们只在朝堂上动动嘴皮子,心情好了,还拿莫须有的罪名告你一状,他们不想想,没有你,他们会有好日子过?”

  詹铎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确实只是开始。”

  他当然能猜到,自己来了厚山镇,那帮人会是如何嘴脸,自然,落井下石更是。

  “其实我就一直奇怪,他们一帮文臣,根本不懂打仗,却硬要掌握着兵权,朝堂上更是压制武将。”杜明孝啧啧两声,“人啊,就是贪心不足。”

  詹铎瞅了对面一眼,酒盏往几上一搁:“不用岔开话题,你来此做什么?京城的曲儿不好听了?以前出门总是前呼后应,怎么现在就这条小小单篷船?”

  一连几问,让杜明孝脸上没了笑:“我这不是来看看你,多年好友,你还如此冷言冷语。”

  詹铎并不信对面人的话,便不再多言。

  “得,”杜明孝长叹一声,身形略微坐正,“我这不是觉得家里烦,才跑出来的。话说,你我算不算是同病相怜?”

  “和你?”詹铎不置可否。

  杜明孝点头,然后身形往前一探:“都不想成亲。”

  闻言,詹铎一愣。

  不想成亲?他之前并未想过,这种事情向来是家中长辈安排,若是给他定下人选,他便会依着约定日子,将人娶回门。不过,心中却从未在意过此事,也未去细想自己想要个什么样的妻子

  “被我说对了吧?”杜明孝一脸果然如此,又道,“你还是在意这个跑出来的小奴婢,不然现在早已经同别的女子相看、定下。”

  陡然说到袁瑶衣身上,詹铎眉头一蹙:“她不是奴婢。”

  其实心底里,他也知道自己在意她。

  杜明孝单臂支在几上,手侧拖着自己头侧:“瞧你这样子,就知道事情不顺利。”

  被对方一语戳中,詹铎薄唇抿平,端起酒壶倒酒。

  “我教你,”杜明孝手掌拍拍几面,笑着道,“讨女子欢心,要讲究方法。”

  “你?”詹铎嗤笑一声,“你要是会,就不会被耿芷眉当成仇敌一样。”

  杜明孝脸色一变,连忙道:“她能算女子?凶巴巴的,就是个母老虎!”

  詹铎听了一笑,不再多说。表面上嫌弃杜明孝,其实也想听听对方怎么说。毕竟他现在和袁瑶衣的关系还是僵硬,而他左思右想,找不到好办法。

  “阿铎,不是我说你,”杜明孝兀自开了口,一派的语重心长,“你这个人就是太高高在上,身上没有温暖气儿,叫人不好接近,也就是我不嫌弃你。”

  不期然,他接到了詹铎送来的一记眼刀。

  杜明孝咳了咳,正经了脸色:“其实,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要学会真心相待,这样她自然能感受到,继而两厢走近,一切水到渠成。”

  詹铎听着,每一个字动能听懂,偏偏连成一句话显得深奥。

  若对她真心相待,她真能感受到?

  “你两张嘴皮子上下一碰,让我信你说得是对的?”他扫了杜明孝一眼,“你这么懂,就不会大晚上跑来厚山镇了。”

  杜明孝摆手,缓缓开口道:“就算我不懂,我平日看不到我爹娘如何吗?我爹娘,想当初身份也是天差地别,我爹不就是一片真心对我娘,中间经历了好些磨难才修成正果,最后有了我这么个优秀的儿子。”

  说完,又是长叹一口气:“不瞒你说,我就是惹我娘生气,被我爹给赶出来的”

  詹铎垂眸,寻思着杜明孝的话。

  摇安郡主出身皇家,杜明孝的父亲当初则是个不起眼的军营士兵,两人阴差阳错相识,后来杜父一路建功立业,能最终结合到一起实属艰难。

  至于杜明孝,随了摇安郡主的美貌,生得一副好皮囊,完全没有杜父那般的粗犷。

  杜明孝不知道詹铎心中寻思什么,见他不语,只当是听进自己的话,便继续说着:“有时候,你收收身上的傲气,我都受不了你,更何况人家娇娇小娘子?把人吓跑了,那是你应得的。”

  詹铎抬眼看过去,结果,杜明孝同样抬眼瞪他,眼睛还大了一圈,丝毫不退让。

  “别瞪我,我可不怕你,”杜明孝道,“她想跑,证明她过得不舒心,就跟我一样。”

  詹铎无奈,杜明孝这个厚脸皮的,总是两句话就扯回到他自己身上。

  可是转念一想,这话何尝没有几分道理?人要是过得舒心,何至于会离开?

  。

  晚饭后,袁瑶衣帮连婶收拾完,便回到了自己房中。

  她找出自己的小册子,翻看着上面的记录。自从来到厚山镇,她还是第一次拿出来。

  正好翻到了一页,那上头有几个端正的字体,与她拿笔软软的字格格不入,是当初詹铎为她修改的。

  没去想太多,她翻到最后面的几张,那是一些最常用的药材,是开药堂必备的。

  她坐在桌前,想着自己小时候的事儿,那时候祖父还在。虽说没有像彭家那样的大药堂,但也有一间小小门面,有专门的药橱,用来存放各种药材。

  一直到亥时,她已经记了满满一张纸的药材。

  这时,院中有了动静,是詹铎回来,接着,正间有了开门响。

  袁瑶衣看着手里的纸,想着若是詹铎不唤她出去,便明天再交给他。或者他用不上,因为他很多时候有他自己的打算。

  不过,他既说了让她参与这件事,她便做好自己的,于药材这种事,她更懂一些。

  正想着,房门被敲响,哒哒声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明显。

  袁瑶衣往房门看去,上头的糊纸上映出一方影子。她从桌前站起,遂走过去将房门拉开。

  外头站着的正是詹铎,身形颀长,头顶几乎够到了上门框。

  她的鼻尖嗅到淡淡的酒气,来自于他身上。不由,脚跟就想往后移

  “瑶衣,”詹铎抓住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退意,嘴角勾了个弧度,“有红豆甜薯汤,出来吃吧。”

  他的身形在门外一让,示意去外间的桌子。

  袁瑶衣顺着看过去,看见了桌上一个手提竹筒,然后还有两只瓷碗。

  见她不说话,詹铎又道:“是上元节在前面街口摆过摊的那对夫妻,他们摆回到原来的地方去了,我回来正好看见,便捎了些。”

  袁瑶衣听着,她知道那个糖水摊儿在镇中那儿,离家这边有些距离。再者,詹铎明明去了巷子的另一头,怎么看这路都是反的。

  “我帮你盛出来。”詹铎道,然后从门前离开,去了桌边坐好。

  袁瑶衣还站在门内,而后抬步走了出来。

  她才走到桌边,便闻到了甜汤的香气,红豆香、甜薯香,正软软糯糯的盛在碗中。

  “世子,我写了一份药材单子,是我家以前的药堂都会备下的。”她道声,将写好的纸往前一送。

  詹铎放下手中勺子,接过那张纸,上头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其实,不用严格的眼光来看,她的字进步了不少。

  “坐下说,”他眼神示意旁边的凳子,随后看着手里的纸,“这些就够了吗?”

  纸上墨迹尤带湿润,残留着淡淡墨香,单看那排列整齐的药名,便知她是用了心的。

  袁瑶衣拖了凳子坐下,那张药单在詹铎手里,他是在认真的看:“这些只是常用的,若说是更大的药堂,自然会备有更加名贵的药材。”

  她说着的时候,手边送来一碗甜汤,是詹铎给她推过来的。

  詹铎颔首,看着药单:“太名贵的并不需要。一间初开的药堂,还是在小镇上,自然是准备这些常用药材。”

  余光中,女子正安静的拿汤匙搅着甜汤,脸微垂,一副乖巧模样。

  “因为是普通的药堂,没有背景,所以会引着那些人注意,是吧?”袁瑶衣小声问,正如当初,那个所谓的茶商盯上姨丈。

  像那种大商人,他们是不会打主意的,容易出事,所以这些小商贾便成了他们最好的目标。左右,碰上那种无能官府,正好也能做个替罪羊。

  詹铎看她,她说的正是他所想的:“对。”

  袁瑶衣点点头没再说话,安静的吃着甜汤。

  这家的甜汤真的好吃,又软又甜还很香,难怪楚娘一直惦记。喝下之后,整个人觉得暖暖的

  暖的?

  袁瑶衣看着自己快空了的碗,又看去桌边的竹筒。

  从糖水摊儿回来,路上需要一些功夫,而且现在天冷,既是糖水装在竹筒中,也会很快凉透。现在糖水还热着,难道

  她看向搭在椅背上的斗篷,他将竹筒裹在斗篷下带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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