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市井日常 第33章

作者:东边小耳朵 标签: 情有独钟 种田文 市井生活 日常 古代言情

  元娘客气把人请到身后,带着到了家门前,而后敲门。

  岑娘子开门看到几人,自是一愣,“这是……”

  还是元娘开口解释,“我回来的时候,在巷口遇到他们,他们说是犀郎学塾中,一位姓孙的同窗家中的下人,前来送礼。”

  那个中年管事冲岑娘子做了一揖,言语间很是客气有礼,不见高门大户的趾高气昂,但兴许也与他们只是商贾家的下人有关。

  “娘子安好,小人是景明坊孙宅下人,奉六郎君的吩咐前来送礼。”

  岑娘子不比元娘,昨日倒是好好听了陈括苍说话,她略一犹豫,问道:“敢问府上郎君名讳?”

  中年管事答道:“娘子客气,我家小主人姓孙名令耀。”

  这倒是对上了,岑娘子松了口气,犀郎昨日说旬假时要来家中的同窗正是孙令耀。

  岑娘子侧身避让,请他们进去,又喊元娘去灶上取擂钵,研擂茶待客。

  中年管事连忙推却,称自己只是下人,奉主家的吩咐前来送礼,不敢久待。然后,他便把礼单奉上,让小厮捧着礼上前,请岑娘子笑纳。

  岑娘子自幼失恃,继母待她不好,自然不会费心教导,故而只学了些简单的针凿女红,让人念了点《列女传》和《女戒》一类的书中典故给她听,以此贞静自身。

  后来出嫁,夫婿学识渊博,性情温厚,倒是耐心教了一段时日,至少叫她能看懂闲书用以解闷。

  如今,看懂一份礼单,自然就不成问题了。

  她接过以后,仔细端详起来。

  中年管事递礼单也只是走个过场,不料这家的娘子竟然真的能看得懂。国朝礼重文人,贴补各地学塾,纵使出身贫寒,大多也有识字的机会,朝中也不乏原先家境寒微的官员。

  但那是针对男子,女子能识字,多是家底殷实,或出身书香门第,不论如何,都免不得叫人高看一眼。

  中年管事能被主家从扬州府派到汴京照顾小主人,自然是因为他有眼色懂周旋,这时候心里对陈家发自心底尊敬了几分。

  这家人纵使眼前暂时落魄,但家风清正,幼子颇为聪慧,来日总有起复的时候,当下交好,实是明智之举。

  中年管事暗自思量了大半日,从客气到惊讶到更为客气,岑娘子却是渐渐蹙起了眉,她看着眼前的蝙蝠云纹杨木盒,轻易便认出了这是出自界身巷的东西。

  界身巷乃是专售卖金银彩帛之地,那些店屋宇雄壮,门面广阔,望之森然,珍玩犀玉,交易动辄千万,乃是寻常百姓想都不敢想的。

  这些,实在太贵重了。

  若是从前,收也便收了,如今她们家的地位,哪能收这样贵重的礼,岂非欠了人情?

  岑娘子蹙眉半晌,把礼单递了回去,“君家送礼,太过贵重,往日素无交际,实在愧不敢收。”

  中年管事未料岑娘子会这般说,一怔,忙拱手道:“娘子客气,这是主家的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

  就在两人陷入胶着的时候,一道沧桑老迈的笑声骤然响起。

  原来是徐家阿翁,他捋着胡子大笑,旁边跟着徐承儿。

  “岑娘子,你就收下吧,他家可是扬州府赫赫有名的富商,便是再昂贵的礼,也不过如九牛一毛,不损毫分。”

  因为中年管事和小厮都是男子,虽为了礼请他们进来,但为了避嫌,岑娘子并未关门,倒是让徐家阿翁不知不觉走进来了。

  岑娘子冲着徐家阿翁屈膝一福,她虽觉得他说话狂狷了些,但毕竟年长,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唉,还是汴京更叫人熟悉,她从前初到村子里,不小心行了礼,被当面暗地嘲讽了许久。

  徐家阿翁笑呵呵受了,接着道:“岑娘子莫怪老夫失礼啊,哈哈哈哈。”

  中年管事看得莫名,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但冲着对方知道主家是扬州府富商,就足以说明些不同。虽然他的主家的确在当地豪富,但在汴京却名声不显,没什么人知道。

  故而,中年管事面带疑惑,拱手客气问道:“不知丈人是?”

  徐家阿翁仍是笑得有如弥勒佛般,随意和善,“普通郎中耳,侥幸识得一位会酿酒的道长,恰好与你家主君相识,听了些事。

  “夜梦神仙授酒方,因酒发家,是也不是?”

  真是说中了,中年管事的眼神立刻不同了,颇有他乡遇故知的感动,他家主君多厉害的人物,在汴京却无人相识,实是叫他苦闷。

  两人因此闲谈了两句。

  倒是叫真正的主人家在一旁被冷落,不知如何是好。

  元娘凑近岑娘子,只假作去倒水,离得稍远些了,她才悄声对岑娘子道:“阿娘,不若把礼收了吧。”

  “可,那礼贵重。”岑娘子迟疑,若是她家原先的地位收了自然没什么,纵使还礼轻微,乃至是不还礼,可人家总有求到自家的一日,收了实是对方更心安,今非昔比,倒叫她心生胆怯。

  陈元娘道:“可不收僵持着亦不是办法呀,收下倒不是因为他们家豪富,只是不收倒像是拒绝往来。犀郎既然能想到旬休时把人带回家中,想来关系不错。

  “先收了,等犀郎回来问个清楚,阿奶也能拿主意。

  “就是不能收,左不过是来日对方来做客,客客气气的说清楚,将礼退回去。”

  岑娘子性格温和,不大有主见,耳根子软,听元娘这么说便觉得有道理,何况,继续僵持下去,场面也不好看。

  她再过去时,客气推辞了两句,便也收下了。

  亲自将人送出去,又谢过了徐家阿翁,岑娘子才算松气,回去的时候,已是面带疲倦。

  元娘凑到岑娘子身后,帮她捶背捏肩,手法寻常,胜在孝心可嘉,还会说话逗乐,哄得岑娘子笑声连连。

  岑娘子没舍得让女儿辛苦太久,背着身,拉住元娘的手腕,轻轻拍了拍,“你快去歇歇,方才走了许久吧?”

  “累不累?下回不必自己去……”

  岑娘子还没说完,就被元娘打断,元娘弯下腰,从背后抱住岑娘子,脸依偎在阿娘的肩上,亲昵撒娇,“不行不行,一来一回,那么长的时候,馉饳的面皮都泡软烂了,那样就不好吃了。”

  岑娘子听了直摇头,语气无奈宠溺,食指轻点元娘的额头,“你啊你啊,我和你爹都并非贪恋口腹之欲的人,也不知你像了谁?”

  “像了我自己吧?”元娘故意讲着俏皮话,逗阿娘开心,自己也笑得乐不可支。

  岑娘子失笑,“哪有人像自己的。”

  *

  陪了阿娘一会儿,元娘迈着沉重的步子,低着头松垮着肩,像是瓦子表演的傀儡戏里的傀儡那样,手脚垂着不使劲,噔噔噔挪到阁楼。

  然后,她猛得扑进床榻,四肢张开,匐趴着。

  她闭着眼睛,脸埋在松软芳香的被褥里,“呜呜,好累!

  “好累~好累~~”她甚至哼唧唧唱成好累歌。

  她突然闷哼了一下,原来是小花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到她背上了。

  小花优雅地踩着猫猫步,在她背上闲逛,粉嫩的肉垫踩啊踩啊,显然把主人当成了新奇的玩具,它心情愉悦到尾巴高高竖起,橘色的柔软皮毛在窗外洒进来的日头照耀下显得金灿灿。

  橘色的小狸猫呀,在这一刻,像是金黄色、暖洋洋的日头化成了实质,在关爱沐浴于阳光下的小娘子。

  元娘呜呜感动,“小花你真好,我砸锅卖铁也给你买猫饭,呜呜,对,你再往腿上走走。”

  小花好像听懂了,也可能是刚好走腻了平坦的脊背,想试试不平稳的新路。但元娘很舒服!肉垫踩在身上,一点点的痛,很多很多的舒服!像是在按摩!!

  元娘感动得泪眼汪汪,还得是自家猫儿最好,她家小花呀,小小年纪就会孝顺人了。

  往后出去,她对其他小猫儿一定目不斜视,绝对不会被勾引!

  绝对!

  她发誓!!

  不过,买猫饭吧,她的小钱袋剩下的钱不多了,大概只能买份寻常的,不能买拌了好几种鱼肉的贵猫饭。

  委屈她家孝顺又生得这么好看的小花了。

  呜呜……

  好在最后元娘没有这个苦恼了,她甚至不需要买猫饭,因为阿奶买了。

  而且是拌了莳萝、薄荷、鱼肉、猪肉和米饭等的昂贵猫饭。

  虽然肉的分量并不多,切得碎碎薄薄,看着像回事而已。

  王婆婆甚至买了一个布头缝的,里面填了棉和薄荷的鱼儿,是卖猫饭的店里头买的,比起搜搜,只能扯从村子里带来的粗布破衣来做成逗猫小旌旗的元娘,王婆婆实在财大气粗。

  那些猫儿的玩具,元娘去买猫饭的时候,穷酸得都不敢多看两眼。

  *

  王婆婆回来后,知道了上午的事,倒是没立刻做什么,只说等犀郎回来问清楚,总不能两眼一抹黑的瞎来吧?

  犀郎下学已是天堪堪暗下的时候了,他一回家就听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看到了礼物,一整个食盒的樊楼点心,最上品的端砚,浙江湖州的毛笔,上贡的龙凤团茶。

  东西不多,但后面的三样都价值千金。

  偏远小民恐怕听都没听过。

  在王婆婆说完它们的来历与珍贵后,陈括苍却说可以收。

  这是孙令耀的待友之道。

  “他已是收敛过了。”陈括苍道。

  否则,出手还不知要多豪奢。

  岑娘子犹豫不决,想说些什么,倒是被王婆婆抬手制止了,她目光老辣锐利,“听犀郎的,那是他的同窗。”

  岑娘子想说犀郎还小,这样的大事如何能让一个小孩拿主意,可她听王婆婆的话习惯了,这时纵使疑虑也不敢反驳。

  王婆婆却不是因为贪图钱财,她见过比这更好的东西,商贾虽豪富,但有些好东西只有高门勋贵才享得到。

  她是信陈括苍。

  虽然他年纪的确小,却比许多成年人都头脑清楚。

  这个孙儿,虽不是八面玲珑的圆滑善谈之辈,但在人情世故上,比她儿子要懂得分寸。

  许多人以为,要能言善道,会舌灿莲花奉承人才是懂人情世故,实在是谬论。她见过的高官不胜枚举,世伯、族叔、父亲的门生,那些攀上高位的人精,就没有不通人情的,言语间不动声色的拿捏、权衡,才是真章。

  而且,最要紧的是他身上没有迂劲,这样的人才最适合走科举,进官场。

  上天到底还是眷顾她们家,王婆婆心中欣慰,面上却不显,只拍了拍犀郎的肩,“进屋里读书去吧,若是不够亮堂,便多点一盏油灯,莫为了省点小钱,把眼睛熬坏了。”

  陈括苍从椅子上起来,抿嘴点头,“是。”

  他言行举止皆是有条不紊,不慌不乱。

  王婆婆看着他的背影,悄然展眉,唇角微翘。

  然后,她一转头,元娘正蹲着,手放在平头案上,仰头盯着食盒,眼里是浓浓的好奇与渴望,很克制的不让自己的手碰到盒子。

  王婆婆压下唇角,扭头,到底忍不住噗嗤一笑,摇着头,“想吃就吃吧。”

  “这可是樊楼的糕点,别处是吃不到的。”王婆婆说着,还感叹起来,“离了汴京这些年,许多风貌都变了,物是人非,樊楼倒是一如既往,甚至生意更好了,怕是还要建新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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