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边小耳朵
若是这样看来,眼光倒是不错的。
元娘也动了心,想给家里的小花带回去,正旦呢,人人都喜气洋洋,小花也应该有礼物才是!
她犹豫了下,还是选择关扑,没料到竟然又赢了,徐承儿还想喊她继续玩关扑,哪知道元娘却拒绝了。
“不成,阿奶说这样取巧的事不能过三,若是一味赢看似运道好,可在这样微末小事上得到的好处,必定会在旁的地折损回来。惜福才能享福!”
徐承儿听了,也不强求,她今日可是输得惨了,也不适宜再玩下去。
三人干脆直接去州西瓦子玩,没在外头多耽搁。
进了瓦子,元娘随徐承儿先去看了那位从南边来的说书人,听个新鲜。主要是徐承儿玩关扑时输得惨了,元娘有意哄她开心。
进去以后,才知道这个新来的说书人新鲜在哪。
他并非都讲的南边事迹,而是敢于说些市井小民不知道的见闻。
“诸位可知樊楼?”
底下众人嘈杂哄闹,都大笑,“在汴京便是三岁小儿都知晓樊楼,你若是黔驴技穷,不妨回南边去,可别在汴京闹笑话。”
说书人也不恼,嘿笑一声继续,“可这樊楼连年亏空,连酒曲都买不起了!”
“要知樊楼每年可买酒曲五万斤,七千多贯,如今竟一口气都买不得,可把都曲院给为难坏了。”
“而当今的官家,最是仁德,甚至亲自过问此事,若是有人能接手五万斤酒曲,汴京城中三千脚店尽可拱其驱使分销。唉,可怜堂堂樊楼,竟也落得如此下场。”
这倒是叫底下的看客惊呼声一片。
人皆知樊楼如今经营不善,倒不知还有这桩隐情。
元娘还在和徐承儿惋惜,“天爷啊,若是原主人经营不善,会有人接手樊楼吗,樊楼的玫瑰酥香甜可口,花香浓郁,旁的店都做不成那个味道,要是樊楼就此没了,我就再不能吃到了。”
徐承儿也不能肯定,“应当不会吧,连官家都过问了呢!”
市井小民,只听官家二字,心中就涌起无限敬羡之情,凡事涉及官家,那必定是不会有任何不顺的。
接着,说书人又讲起当朝同平章事获罪,宅院查抄,昔日其坐落在郊外,美轮美奂的园林如今已到了商人手中,改做酒楼,若是怀中有钱,倒不妨去一去,毕竟曾经可是同平章事家的园子,也能沾沾官气呢!
林林总总的闲言八卦不一而足,真真假假皆有,可把元娘和徐承儿听得哇声连连。
出来以后,她们俩还特意去买了旋炙羊肉、旋炙腰肾鸡碎等。
听名字便可知,旋炙,全是炭烤的。这并不稀奇,稀奇在这一家周阿翁旋炙用的是果木,甚至说有用荔枝木,但是这个就不知真假了。
但元娘悄悄和徐承儿谈论,觉得就这个价钱定然是假的,但应该还是用的果木,因为炙烤出来会多一股香味。
而且烤的手法独到,旋炙羊肉肥瘦相间,肥肉都被烤得油滋作响,吃起来酥脆好嚼,但一点都不腻,而瘦肉的地方鲜嫩多汁,并不干巴,回味的时候有果木熏出的烟火气。
至于腰肾鸡碎,则口感更硬一些,果木香遮掩了腥味,咬起来是淡淡的咸,和鸡碎本身被烘去水分的干香。
这滋味当真是极好。
元娘和徐承儿一连吃了许多,才抽出空去猜商迷的勾栏那。
然而却已经结束了一场。
而且,接着等的人都在议论纷纷。
元娘好奇,便听了一耳朵,这才知道方才有一位极为厉害,所有的商谜尽皆猜出,可谓是近来之最,完全可以拔的头筹,赢下那最大的彩头,一个用金贴了面的橘子灯。
虽说并非全是金的,可那一盏橘子花灯也得少说二十贯呢!
哪知道那人没选花灯,而是选了个不起眼的缀了铃丸的水波游鱼纹六角铃铛,许多人说他奇怪,也有夸赞他的,不被财帛所惑,遵从本心,只选合自己心意的物件。
元娘听了,也不由得心疼得直叹气,想着要是那人是自己就好了,她肯定选最贵重的花灯。
第39章
元娘羡慕归羡慕,到底那是别人的能耐,无可置喙。
但!
她也是很厉害很有能耐的,努力猜商谜,定然也能赢彩头!
最后,元娘也赢了花灯,是走马灯,外头是纸糊在竹骨上的,里头的剪纸是狸奴睡卧和雪中戏猫等,剪的憨态可掬,叫人一瞧就喜欢。
等走马灯点上以后,剪纸的图案就会印在灯笼纸罩上,有些像皮影戏。
这灯说贵也不贵,至少比不得头筹的那盏贴了金的橘子形状的纱灯,但又因为其中的机巧灵动比寻常花灯稍稍贵些,怎么也得几百文。
元娘拿着花灯,已是心满意足。
“等到元宵哪日,我就不用买花灯了,能直接拿着它出门逛。”
今日算是收获颇丰,元娘却不想那么快回去,她和徐承儿以及万贯,又一路走到马行街,再逛到相国寺东边的街巷,这里南食铺子多,可以吃个新鲜。
她们想找个分茶店坐一坐,盖因手上都拿满了东西。
方才经过马行街时,恰好段家爊物店刚起出来热腾腾的爊鱼,元娘和徐承儿一商量,两人合买一份。
所谓爊鱼,就是把鱼腌制后风干,再裹上特殊香气的草,外头用泥封上,放在灰火里煨熟,冬日吃这个,是头一份的享受。
而段家爊物店的手艺,在整个汴京都是赫赫有名的,只有懂行的本地人才会去吃。
除此之外,还有泽州饧,细长的身段,约莫食指大小,内里空心,外裹芝麻,原料是糖稀,但奇怪的是咬起来并不粘牙,颜色更接近谷子的黄灿灿。
泽州饧一咬就断开,入口先是甜,却不是寻常糖的甜腻发苦,而是有分寸的甜,再一嚼,外裹的芝麻碎了,平添风味,越嚼越香。
这时候若是对着火炉来杯热茶,外头纵使大雪纷飞,那也是给神仙都不换的好滋味。
元娘已不是初入汴京时的吴下阿蒙了,她吃着泽州饧,还能脱口而出先贤名人,“怪不得白居易都喜欢吃泽州饧,下回我们配着白粥喝,试试滋味。”
徐承儿自然是赞同的,但她也有担忧,“好是好,但我们得快些找个地用午食了,否则天寒地冻,爊鱼不热乎了就不好吃了。”
“也是。”元娘咬住一根泽州饧,空出手去摸了摸爊鱼外头的泥封,好在还有些烫。
她把饧咬了一口,重新拿到手上,嘴里是芝麻混着脆滋滋的甜味,“我们寻个有热汤的店吧,在外头逛了许久,来口热汤才能驱驱寒。”
光一想想,就觉得身上骤然暖和,想打个激灵。
三人最后去了相国寺东边的杨记分茶店。
这里的分茶可并非指茶艺中的分茶,而是指食物,所谓分茶店,就是以菜色多为主的食店。
在汴京,酒楼也好,茶肆也罢,除了少数博采众长的正店,其余大多各有专精,甚至有专门只卖散酒的角球店,和仅仅以某一样出名的酒家。
比如兴国寺附近的莫家,就是专精包子,他家的薄皮春茧包子、灌浆馒头等等,包子馒头各类能有五十多种不同做法。
还有马婆巷双羊店则出售羊的各种部位不同做法,什么羊杂四软啊,羊角子啊,数不胜数,做的滋味极好。
元娘本来是想去马婆巷双羊店吃的,还能来一碗热乎乎的羊汤,奈何有些远了,她倒不怕走路,就是怕爊鱼凉了。
这家杨家分茶店还是头回来,是这半年才开的店,但看人来人往热闹的很,滋味应当不差吧?
为了爊鱼,元娘和徐承儿带着万贯,果断进去了。
店不算大,但也不小,外头门面上装饰了华丽复杂的彩楼欢门,彩楼欢门瞧着其实有些像船,用各种杆子绑着叠高,略略有头重脚轻之感,小脚店远不及大店来的繁复,一些大脚店和正店甚至会装饰绸缎彩旗,无比奢靡。
进去以后,先是长长的回廊,然后才到正厅,像元娘和徐承儿这样一看打扮就不是官宦贵胄出身的,博士态度热切,却也只会引她们到正厅的散座那坐,而不会去更里头的长廊两边隔出的一间间雅间。
这家店不算大的,稍大点的正店,廊厅能有两百来步,进去后南北各有天井,里头还有亭台楼阁。而像樊楼那种,则是数栋高楼齐齐面向主楼,用凌空飞桥连接,极为气派。
但那太大了,没有家里人带着,元娘和徐承儿不敢跑去用饭,若是一个不慎点多了,摸不出足够的钱,岂不尴尬?总之,小孩子家是没那底气的。
博士日日招待那么多客人,眼睛早练得跟火眼金睛似的,一下就看出是来尝鲜的小娘子。
元娘和小姐妹很少来这样正式的店里头,虽说克制着没有四处乱瞧,可眼里是止不住的好奇,甚至还有些微局促,她把手藏在桌案底下,攥成拳,面上强自稳住,尽量不露出紧张的神色。
她这几年和徐承儿是四处瞎跑,吃遍了各种食肆摊子,但和这到底是有差别的。
博士也不戳破,散客也有散客的菜式,做生意嘛,来者不拒,只要能挣钱,不管大小多少。
他轻轻嗓子,口齿清亮的报菜名,“二位小娘子,本店羹汤有百味羹、三脆羹、头羹、群鲜羹……吃食有假鱼鲀、假蛤蜊、假元鱼、假鳜鱼、鸡签、羊头签、莲花鸭签、鹅鸭签、炒蟹、酿蟹、洗手蟹……”
博士一口气报了上百个菜名,连口气都不必停的,且口齿清晰,就没有一道是让人听不清的。
这,就是大店的不同。
从点菜开始,就要让客人觉得惊奇,显露出功夫。
元娘好赖跟着王婆婆出门吃过几回正店,流程还是晓得的,只是头一回不跟着长辈紧张了些。
她清咳一声,仰起头,壮着胆子学起阿奶的口吻问道:“不必讲那么多,有什么好菜色荐给我们。”
王婆婆教过她,不必怕付不起钱,也不必问多少钱,博士只消瞟你一眼,就能猜到你兜里能有多少余钱。但若是问了价钱,就显得小家子气了。
果然,博士略一思量,就笑着说,“两位不妨点份葱茶,这样冷的天,葱茶最适宜了,一碗下肚,人便暖和,再来一碟酱牛肉,一碟味重下饭的芥辣瓜儿,再来笼龙眼大点的羊肉馒头。
“若您二位有余钱,也可以来半角百花春色酒,这是我们店里的招牌,半角只需四十文,用了百种野花酿制而成,味甜不醉人,正适宜闺阁女子饮用。如今天冷,温好酒后呈上来,可比葱茶解寒。”
听了博士的话,元娘和徐承儿对视一眼,主要是徐承儿在用眼神询问元娘。
因为徐家阿翁有道士好友传的方子,常在家里酿白沙蜜做的蜜酒,他冬日总要饮用,说是能暖身驱寒对身体好,连带着膝下的徐承儿喝酒也是个厉害的。
论酒量,不敢说千杯不醉,但三及第巷里没几个人能比得过她,包括看似上蹿下跳的阮小二几个男子,与她相比,那就是不值一提了。
喝酒少的是元娘,不过,既然博士说不宜醉人,那自己浅酌一下应当无妨?
元娘遂点头。
有了百花春色酒,葱茶就没必要点了。
博士这才下去,到后头传菜。
元娘坐在长条宽板凳上,可算是能遂了好奇心,左右打量了。
这里毕竟比不上樊楼、遇仙正店那样的大正店,桌椅板凳都是寻常木材,板板正正的,没雕什么纹样,空的桌面上更是什么都不摆的,得等客来了才会摆上。
而且即便是这样不算顶大的店里,也会有闲汉候在门前,只等着有哪个富贵的员外或郎君,招手喊他们过去,赏点小钱,吩咐跑腿。
还有粉退花残,已经明显不再最好年*华,衣着虽鲜艳,可袖口衣摆却有磨损的浮艳女子会左右观望后,拿着琵琶、月琴之类的,自顾自跑到或年轻或中年男子的桌前唱曲,直到他们给些赏钱、小物件才肯离去。
她们被称作打酒坐,往往是少有恩客怜惜的烟柳女子,以此维系生活罢了。
身边没有阿奶这样稳重可靠的长辈,在外看到这种景象,倒是叫元娘心里莫名一紧,说不清是怕,还是同为女子的恐惧。
徐承儿注意到了,她握住元娘微微有些冷的手,主动宽慰道:“不必怕,这是正经的店,你瞧见外头的栀子灯没有?是没有箬竹编的灯罩的,不是那等内里设了床榻行苟且之事的庵酒店。
“除了打酒坐不请自来的女子,至多是请歌伎伴坐喝酒,并不会当众云雨。在汴京很常见的,当众不会过于失态。”
元娘轻轻一叹,白皙美丽的眉头轻蹙,双手托脸,“我知道,就是……”
她看了眼左右,凑近徐承儿,低声道:“就是觉得有些怪。可能来这些地来得少,乡里少见这样的,还不大见得惯。”